布歌昏迷了整整三天。
他原本就重伤未愈,出门迎面撞上海军大将、被打了个残血、又在外头风吹日晒,只昏迷三天都算他身体状况大进步。但对黑桃海贼团的人来说,相当于他们白白照顾了一个陌生人三天,而且这个人还上来就伤到了他们船长、损坏了他们的船。
医疗室是船医的地盘。布歌醒来时,丢斯就坐在旁边。病床上传来动静后,他第一时刻察觉了。
“你醒了?”丢斯有些惊讶。
见布歌动作,他连忙起身,“等等,你最好还不要坐起来。”
布歌执意想要起身,丢斯无奈、只能伸手搀扶。虽然不再是前两天那种难看到快能入土的脸色,但布歌状态依旧很糟糕。他伤势很重,而且恢复速度很慢,身体相当虚弱。
“……谢谢。”
若是丢斯没来搀他,他怕是能手臂一软重新跌回床上。青年低喘一声,轻声道谢。
“没事。”丢斯看得有些心惊肉跳,确认他稳住身体后才松手,“你感觉如何?呼吸顺畅吗?会不会觉得很憋?身上哪里痛吗?”
布歌很习惯这一套流程了,简短地回答着问题。
他眼前这个戴半脸面具的男人豪迈地穿着敞怀夹克,里面没有打底衣物,直接裸露着胸腹肌肉。他的面具像假面舞会时会佩戴的庆典面具,贴着眼周与眉骨,覆盖面积相当有限。
虽然打扮不算常规,但很显然,这男人是个医生。
作为从小的病秧子,被耳提面命一路念叨到大,布歌一向对医生抱有十万分的尊重之情,态度好得简直没边了。
在他们一来一回进行评估时,有人从船舱走廊里路过,听见动静,探头看了一眼。于是外面瞬间咋呼起来,有人高喊起‘他醒了!’之类的内容,杂乱的脚步声顷刻间响起。
而后只半分钟不到的功夫,医疗室里就挤满了人。
黑桃海贼团里有十几号人,哪怕只来一半,这医疗室内都略显拥挤。丢斯差点被挤得从椅子上掉下去,不得不拖着凳子往病床方向挪了挪。
“你们都给我安静点!”丢斯冲他们吼了一句,“这家伙的状态还很糟!”
布歌确实状态不太好,他心慌气短,精力不济,微微阖着眼睛,像是又要睡过去了一般。而他们确实也很吵,一帮子火气很大、嗓门也很大的男人凑到一起,说话都相当直接,布歌甚至听见一句‘居然没死?’的惊叹。
眼瞅着他又要昏厥过去,丢斯立刻表示:“你要不要躺下休息?你最好别坐着,躺下说也一样。”
但大家的关注点显然不太一样。不等布歌回话,达奇·布里就嚷嚷着喊了一句:“喂,你这家伙醒了就来算算账吧。你之前可是伤到了我们的船长!”
列奥涅罗淡淡补充:“而且还破坏了我们的船。”
“等等,等会!”艾斯立马不乐意了,扬声喊道,“我先说!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他!”
耳边嗡嗡嗡一大堆声音,惹得布歌有些头疼。他睫毛微颤,勉强抬眼扫了一眼这群人。
作为处理伤口的一部分,丢斯稍微为他做了些清洁。
那头红色长发只是简单擦拭后就很漂亮,颜色明亮透气,显得轻盈而柔软。那发丝有些挂在他肩头,有些则垂落下来、发尾扫到床铺上。他坐在那的模样单薄又柔弱,再加上那一脸病容,真真是感觉风一吹就能倒。
不过这一船舱的海贼没人懂得欣赏这一幕。他们吵吵了几句,随后艾斯挤到最前面来,成功争得了优先发言权。
“我先说我先说!”他兴致勃勃地凑到布歌面前。
布歌缓缓转动眼珠,同他对上视线。
这海贼的脸有些熟悉,他昏迷前最后看到的好像就是这家伙。这人还是这一屋里最强的……他是船长吧?小雀斑,牛仔帽,好熟悉的要素。他是不是才见过这家伙的悬赏令?
——算了,记不得了。
记不住的脸约等于不重要。布歌停止这种浪费脑细胞的思考。他既没察觉到恶意,也没感受到威胁。
那么有这功夫,他还不如多睡一会。
还没说几句话,布歌嗓子就已经很哑了。他疲惫地表示:“……要……”
“什么?”艾斯睁大眼睛,努力倾听,“你说什么?”
布歌又艰难动了动嘴唇,发出了几个音节。
他说:“我要洗澡。”
众人:?
说完这句话后,布歌就又咚的一声倒回了病床上。
**
尽管抛下话就睡这种行为容易把人气死,但在尽责的船医的阻拦下,他最终也没被人强行从昏迷中唤醒。
这一睡又是三天,再次醒来时,布歌发现他还在病床上躺着,船还在海上漂着。医疗室里没人,船员们都聚集在某个舱室,大概是在吃饭。
布歌安静地躺了一会,才懒洋洋翻了个身。他从被子下探出手,摸出来一个电话虫。
那电话虫头顶被戴了顶小巧的金色假发,两侧还编着小辫子,力图把它装饰得英俊潇洒。
在接到电话虫发出的念波后,对面连半秒都没等就接通了电话。沉睡的电话虫一瞬间活泛起来,精神一振,大颗大颗的眼泪就要往外掉。它蓄力,张大嘴巴,张嘴就要喊:“老大——”
“再喊我就挂电话了。”布歌精准截断。
他还有些气虚,说话懒洋洋的,“我没事,报个平安。”
迈伦擦擦眼泪,嘤嘤嘤地哭着:“老大,我知道你没事。”
像是犹豫了一下要不要说出口,他顿了下才道:“……威尔莫特大人说不用担心你。”
布歌:“……”
一听这个名字,他立刻就躺不住了,痛苦地扶额起身。
威尔莫特·涅瓦纳,他的顶头上司,同样也是‘黑港’首领。
除此之外,她还是布歌的恩人、教养者、庇佑者、主人——他们之间有契约,为了救活幼时身体虚弱命不久矣的布歌,威尔莫特·涅瓦纳把自己的命续给了他。此后他们之间便构成了双向链接,允许涅瓦纳将力量分给他,也允许他使用涅瓦纳的力量。
因为这一原因,他在黑港是毋容置疑的二把手,是威尔莫特·涅瓦纳身边的影子,是替她告死、为她分忧的忠臣。
涅瓦纳于他有恩,教养之恩、救命之恩、再造之恩,这些毋容置疑。她比他年长许多、比他强大、比他成熟、比他智慧——但与此同时,这女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刊载了她暴行的报纸摞起来能砸死人,堪比天价的悬赏金、被毁掉大片土地的香波底群岛、因忤逆而被根除的反对者、和她手中流出的军火武器都是其最好佐证。
布歌这些年可没干过什么好事,涅瓦纳也没少折腾他。
她的高级趣味无法被满足,就干脆亲手养一个合心意的玩具。从外貌特征、审美打扮、品性德行、再到人生理念——作为被她养大的孩子,布歌根本没得选。
而且退一万步讲,这一切根本是他求来的。
他该感谢自己如此幸运,能长这样一张雌雄莫辨的美貌面孔,能求得那人一丝青睐。若非如此,他早就死在七岁时的那个暴风雨夜,在逃跑路上、被淹死在冰冷的大海里了。
他们的关系有些复杂,而涅瓦纳也不是单纯要将他养成听话的人偶。她予他声名权利和力量,教他思考、做出决断、追随自己的想法,但同样也会限制他、塑造他、以不容拒绝的方式在他身上打上自己的标签。
布歌从前爱她,后来恨她。
如今十多年下来,他已经分不清自己是什么想法、又该是什么想法了。
而更可笑的是,他最近才意识到,这些情感大抵都是她有意塑造的。像对待某种艺术品那样,精雕细琢,小心处理每一处细节,然后端着红茶美酒坐在一旁,欣赏她最完美的杰作。
真是笑死人了,布歌心想。
尤其他才刚刚差点为帮她挡刀而送了这条命。
他疲惫地撑起身体,揉揉眉心,随意应道:“噢,那就行。”
涅瓦纳当然能知道他没事,因为两人的契约只有在一方死亡后才会被斩断。涅瓦纳随时都能感受到他的状态,包括他醒来后不顾重伤私自出海、包括他再次受伤昏迷数天的事,对方应该都心知肚明。
这些年他勤勤恳恳工作,也培养了大批衷心于他的部下。为了叫他们安心,涅瓦纳出言讲明此事是正常的。
但迈伦觉得不正常。
电话虫对面的金发男人话音一转,收了那种哭哭啼啼的腔调,声音沉下来。
“不过,您真的没事吗?”那磁性优雅的男声语气微沉,但依然掩不住其中的温柔与担忧,“我看了内部情报线报,您——”
“做好你自己的事。”布歌淡淡地说,“小伤而已,不用担心我。”
迈伦:“……”
老大,您管这个叫小伤?医生都说你恨不能长睡不醒了——
“好吧,您说了算。”他打碎了牙把吐槽往肚里咽,“那你现在?”
“……之前那批钛银不是出问题了吗?我打算去看看。”布歌沉默几秒,“我出门前正好碰到了四季博士,她说造塔要用的材料迟迟没到。”
钛银?塔?
是首领那座时空塔吗?
迈伦陷入了沉默。
所以在与四皇的Big Mom一战、重伤昏迷数星期后,您醒来做的第一件事,就又是去帮首领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