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斯盘腿坐在草地上发呆。

    从树上垂落的藤蔓将里外分割成两个空间，外面的阳光下是他的伙伴们在熟睡，里侧的阴影下、唯二清醒的两个人静静坐着。布歌怀里的孩子紧紧抓着他的衣服，无声落下的眼泪潸湿了他的衣物。

    艾斯呆了一会，才忽然开口：“你原本想见谁？”

    和往日相比，他此刻的语气称得上无波无澜，毫无情绪的声音听着有些阴郁。

    兴许是他自己也没理清思绪，忽然从梦中清醒过来、再次回到故人已死的现实，这感觉就像是被硬生生从心里掏走一块。

    不抱希望的前来、惊觉传闻是真的、而后又在清醒后发现不过梦一场。大梦初醒的感觉让他无法缓过神。

    不过布歌没对他的异常做任何反应。

    “很多人吧。”布歌随意答道，“他们死去很久了。”

    “……很多人？”

    “嗯。”布歌将后脑勺靠在树干上，仰头去看静静摇曳的树梢。他也恍了下神，才笑道，“恨我的、不恨我的……数量太多，我也数不清了。”

    “……”

    “单是最想见的就能数出五个……而且说是‘最想见’，也根本无法分出先后。这话说出来都有些好笑。”

    “……”

    “你呢，原本又想见谁？”

    一贯热烈如朝阳的黑发海贼安静坐在那，一双墨黑的眼睛竟显得有些阴沉。他凝望着湖面，仿佛又看到年幼的孩子们从身边跑过的画面。他闭了闭眼，低声道：“……是我的兄弟。”

    布歌怔了怔：“……”

    他回忆起艾斯此前说过的话：“你弟弟？”

    艾斯沉默片刻：“不是。我们原本是兄弟三人……但现在只剩下我和路飞两个了。”

    布歌同样安静了一会：“这样啊。”

    他平静地看着眼前如油画般静谧美丽的画面。

    尽管为希望落空而感到失落，但布歌完全理解那样的传闻是如何从侥幸逃生者口中传播出去的。三人成虎，或许陷在这里的绝大多数人都在幻境中看到了曾经痛彻心扉的失去。正如不知不觉便泪流满面的艾斯，正如此刻低声抽泣着的卡特。

    这个让人不停、不停在失去的时代，究竟要折磨多少人才能结束？

    布歌兀自沉寂下去，反倒是艾斯很快好了起来。

    他的结拜兄弟死去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他早就学会如何从悲痛中走出来。方才不过是情急之下，情绪无法反应罢了。

    他伸了个懒腰，看着湖面探出的枝叶轻轻摇晃，忍不住眨了眨眼。他又仔细感受片刻，才确认拂过皮肤、带来一丝凉意的确实是风——米卡不是刚说这里地势不容易起风吗？

    “……这里为什么在刮风？”艾斯困惑道。

    “我吹的。”布歌答得很丝滑。

    艾斯一下支棱起来，满脸写着愕然：“……哈？！”

    布歌有些讶异地暼去一眼：“……”

    这家伙这么快就满血复活了？

    艾斯的目光不断往他脸颊上扫，似乎在确认是不是字面意义上的‘吹’。

    注意到这点，布歌眉头忍不住跳了下，感到阵阵无语。他无奈伸出手，示意艾斯看过来。那只手上戴了一副黑色皮革露指手套，裸露出的部分有两指节以上的长度。而后，在艾斯的注视下，布歌并指、翻转手掌、做了个从盆中舀水一般的动作。

    转瞬间，方才拂面而过的微风流动更迅猛了，垂落的藤蔓晃动起来，草地上绿草折腰，就连艾斯牛仔帽上坠着饰品的防风绳都因此荡起一个弧度。

    “……哇哦。”艾斯提起些兴趣，“你能操纵风？你是恶魔果实能力者？”

    “不是。”布歌懒懒地回答。他又转了转手腕，“是这玩意儿的功效。风之手，可以稍微影响一些空气流动的走向。战斗没什么用，不过生个火、刮个风降个温之类的事还是能做到的。我把这里沉淀的花粉都吹走了，不然这群家伙怕是到晚上都醒不过来……我可不想坐在这里守他们一整个下午。”

    个人的特殊能力、和借助工具是完全两个概念。前者毫无参考价值，后者却是他人可以学习并掌握的。

    艾斯眼睛似乎亮了两个度，目光灼灼地看过来：“这是怎么做到的？！”

    布歌：“……”

    对比方才沉郁的青年，此刻艾斯这表情耀眼得叫人感觉会被烫伤。他强忍往侧边躲避的冲动，默默摘掉手套：“……你要玩吗？”

    艾斯眼睛更亮了。他假惺惺地担忧：“我能戴得下吗？”

    布歌看都不看一眼，就说：“能。”

    当然能，因为这是他念能力创造出的产物。作为一副‘手套’，它的基本条件之一就是能被佩戴，所以这副手套可以自动适配使用者的手掌大小。

    艾斯接过被丢来的手套，欢天喜地地往手上套。

    他平常不怎么戴手套，但这副手套上手之后却感觉很舒适，给人一种贴合的感觉。

    手套一上手，他就略微愣了一下。

    他能隐约感受到空气流动的走向，并且有‘可以拨动它们’的清晰认知。那种感觉，就像是操纵身体元素化、操纵被放出身体的火焰的感觉一般……但明明他只是戴上了一副手套？

    “……好厉害。”艾斯喃喃道。

    一边说着，他一边试探着翻转手腕。

    骤然一股风涌了过来，吹翻了他的橘色牛仔帽。布歌安静坐在旁边，脖颈长的发丝随风舞动。他微微眯起眼，省得被小颗粒异物迷了眼睛。

    艾斯‘哇哦’一声，又用力握了握拳。

    这次空中骤然响起了爆炸般的声响，四周气流尽数向正中间涌入，水波都被卷动巨大的幅度。艾斯毫不怀疑，他再加把劲的话能把这湖里的水一并卷到空中。

    看到这威力，他心中生出丝猜测，于是试探着对准面前垂落的藤蔓，屈指一弹。

    在空中飘荡的藤蔓几乎在同一瞬间断裂。被斩断的半截藤蔓在落地途中就又无声断成数段，在艾斯接连弹指、甚至试图三连发的动作中被制造出数个平滑切面。艾斯注意到有一发他用力过猛的风刃在割断藤蔓后犹不减速，直到冲过宽广的湖面、在对面的树干上印下刻痕后才缓缓散去。

    艾斯目瞪口呆：“……你管这叫没什么威力？”

    布歌同样若有所思：“看来这东西的操纵方式跟自然系果实的感觉很像？你用着挺顺手的。”

    “确实有点像……不对，别岔开话题！我发现了啊，你这家伙特别喜欢逃话题！”

    布歌心虚表示：“……哪有？”

    不等艾斯举例，他就赶忙回答：“确实威力不足。康内利亚一剑过来，这气刃就散了。”

    “……”艾斯吐槽，“康内利亚是什么衡量基准线吗？”

    布歌无奈：“主要我只见过康内利亚认真动手。”

    艾斯眼神微微一动。

    看来他们同列奥涅罗一起行动时，没碰到需要战斗的情况？这森林里这么多猛兽，他们怎么会一个都没碰上？

    “真是严格啊。”艾斯唏嘘，“这个距离已经不算短了。一般的剑士斩出的斩击都走不了这么远。”

    “是你用力过猛……而且你玩太大了。”

    布歌忽然开口，“自己惹出来的麻烦自己解决。两点钟方向，巴利身侧那两株……”

    不等他说完，艾斯就已经飞快锁定了目标。

    方才那空气爆裂的声音没能叫醒他熟睡的伙伴，却将隐藏在湖边的捕食者吵醒了。那肉乎乎的触手贴着草地爬行、靠近，试图卷起草地上的储备粮拖回去大快朵颐。

    怪不得他说需要‘坐在这守着’。

    艾斯恍然。

    他兴致勃勃地准备测试这魔法一样的‘风之手’的攻击力，隔空劈手砍了几道，又虚虚抓握晃了晃，非常迅速地就将那东西斩断、在空中摇晃起来。

    看清那长条物的外观，他有几分嫌弃：“这什么东西啊？”

    “拟态植物而已，就是长得有点恶趣味。剥开皮就会发现里面就是正常的植物组织。”

    布歌的注意力反倒全在艾斯身上。他欲言又止，止又欲言，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艾斯，其实不用比划这么狠、也能正常使用的。”

    他平时用这东西的时候才不会张牙舞爪的好吗！

    艾斯理由很正当：“你不做点动作，其他人怎么知道是你在攻击？而且这多帅啊！”

    布歌对帅有不同的理解：“你这像是在隔空做菜。动作幅度小一点才比较帅好吗？你现在看起来很忙！”

    “……什么？！”

    艾斯直接跳起来。他握拳收到腰间，蓄力对准空处，随后快速出拳！

    巨大的风压一瞬间爆出，空气流速快到能听到具现化的响声。一瞬间这里像是被龙卷风袭击了一样，只不过是单向、一次性的袭击。被掀翻、连根拔起的树木轰然倒塌。

    始作俑者压着自己的帽子，在狂风中挑眉一笑：“……这不帅吗？！”

    被头发糊了一脸的布歌狼狈地稳住身形，手臂用力圈住卡特、免得他被狂风卷走。他气急，却一时间无法起身，索性另一侧手臂撑地、旋身，用力一脚踹上艾斯膝盖后侧。艾斯一个踉跄，险些在失去平衡后被风刮着滚出去两三米远。

    “……别帅了！”

    骨碌碌在草地上打滚的时刻，他听见有人怒吼的声音，像是恨不得上来给他一脚。声音主人刚刚也确实这么做了。在‘噗通’的落水声中，布歌单手扯住几根藤蔓，远远吼道：“你个白痴！你把费纳莫雷吹走了！”

    艾斯一时间无法回答，只能徒劳地吐着泡泡。

    “咕噜咕噜……”

    “……等等！！你个笨蛋，你在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