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弄影下了马车，跟随引路的小宦官走进长长的宫墙，行至过半，迎面遇上了镇北王世子沈观南。

    月弄影停下脚步，行了个礼道：“见过世子。”

    许观南温声说：“许久未见，月大人。”

    许观南记得两年前秋，北狄族人的牛羊因病死了半数，发动了场以抢夺粮草为目的的战争。苦战五日，凌波关的粮草也所剩无几，危急关头是她领兵送来了军粮才得以胜下。

    “世子好记性。”月弄影话落后视线一转，看向许观南身旁的人。男子身姿笔挺，虎口处有粗茧，腰间挂了枚镇北军玉佩，右耳戴了只玉石打的耳坠，还将铃铛编进了发间的小辫里。挺会打扮自己：“这位应当是二公子吧。”

    掠影卫收集到的消息里镇北王幼子性子散漫，极不善领兵打仗，整日流连于酒楼，传闻这二公子每日戴的耳坠都不重样，如今看来带耳坠这一条还算真确。

    他从未在京城露过面，光凭些不切实际的传闻就能认出他来。

    许竹鸣的眼睛似笑非笑的看向她，慢悠悠道：“月大人好眼力。”他倒也不惊讶，上京城里都是狐狸精，能认出他来并不惊奇。

    月弄影嘴角弯起轻笑，琥珀色的眼睛半眯盯着他，随后看向许观南说：“实有要事在身，恕臣先行一步。”

    待人走后，许竹鸣问道：“她是方晖王府的人吧，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方晖王府代代都是忠勇之士，其先祖是跟随开国皇帝打天下的功臣，且极得信任。此后，方晖王的后代皆得皇室信任并重用。到这一代，男子都死在了战场上，令人敬佩。

    “说来话长，你只需记住她现今是掠影卫指挥使月弄影。”

    许竹鸣正了神色，沉声道：“听闻掠影卫是帝王的耳目，也是帝王手中的刀剑，直属帝王，所办之事可绕过三省六部直禀圣听。”

    “只是未想到她会是掠影卫指挥使。”

    他突然想起了月弄影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心想，方晖王府的女子当真厉害，如此这般，便是他也是比不上的。

    许观南叹息道：“方晖王府早已不复昔日，她这么做也是为了王府。”

    小宦官将人引到就退下了，明德殿檐下恭候的苏公公看见人是月弄影立刻将人带进了殿里：“陛下在里面等大人好一会儿了，茶都换了两次。”

    月弄影的声音略带些不真切的歉意道：“路上遇见了镇北王世子，多聊了几句，苏公公莫怪。”

    “岂敢，大人真是抬举奴婢了。”

    殿内，景安帝端坐正中，处理奏折，见苏茂才将人带了进来，便将手中的朱笔放下，掩唇咳嗽了几声后沉声道：“礼数免了，此次南下查的如何？”

    “禀陛下，时玉融自任礼部尚书以来，收过不少人的名单。考卷批改虽会把名字糊上，但糊名字时他就会在名单上的人的考卷指定空白处做上印记。在批改时，考官凭印记会修改考卷的内容，以确保他们能进殿试。”月弄影将怀中的供词拿出递给了苏公公说：“掠影卫已查实，时玉融收的银钱宝物都藏在了他夫人江南老家的兄长处。人在掠影卫，该说的不该说的都交代了。”

    苏公公将供词恭身奉给景安帝，景安帝看了一遍，说：“时玉融也曾是个正直之人，朕还记得先帝在时常对朕说当年殿试时时玉融所答的话，他说如他这般寒门出身的学子数不胜数，但能考中的却寥寥无几，他想做官，想为寒门学子拼出条路来。”

    “后来他也确实做到了。”景安帝回想当年的往事，沉默了半晌。

    做到了，但心变了。

    帝王盯着手里的供词好一会儿，光影透过窗棂洒在景安帝苍白无血色的脸上，忽的一声长叹，缓缓道：“时玉融为官不正，欺君罔上，以权谋私，革其官职即刻抓捕入狱，抄家充公，家中男子发配充奴，女子流放边境。命掠影卫即刻查办。”

    “臣遵旨。”月弄影立刻领命，躬身退出殿外。

    衔雪候在宫门前，见月弄影出来立刻走上前，风拂过她的衣摆，发丝扬起，她不紧不慢地走向马车，冷冷道：“召集掠影卫，查封时家。”

    ****

    时府里，掠影卫将人全部押在院内，时玉融跪在冰冷的地面上，妇人的啜泣声和婴孩的哭声响彻满院。

    “时大人没有什么想说的了吗？”

    妇人捂住孩童的耳朵眼里满是惊恐的看向不远处身穿绯色官服的阎罗从门前缓缓走来。

    时玉融垂头盯着地面的砖石，白色的鬓发散落在两颊：“我是被银钱迷了眼，蒙了心，但在官场上如果我不这么做，就会有人替代我去做，既然这件事无论如何都要做成，还不如由我来。”

    结局既定的事，凭他一颗小小的石子阻止不了河水的流向。

    月弄影垂眸看着他，找不出当年清明正直的半分影子。

    红色的发带随风摇曳，女子修长的身形笔挺如松，声音穿过风，清晰的传在每一个人的耳朵里：“臣子是为忠君王，效天下而存在。我敬佩你当年冒着杀头之罪孤身入宫面君王，只为还那寒门学子一个清白。却也厌恶你如今为在官场立身的不耻行径。”

    “当年的时玉融早已被吃人的官场吞下，傲骨已剔，风骨不在，不怨不悔。”无数次午夜梦回，他都会想起当年那个在大殿上说要为寒门学子拼出条路来的意气少年。时玉融低下头定定地看着身上穿着的这身官服，仿佛此刻看到的是当年殿试时穿的那身白色长衫。

    斯年已去，往事不可追。

    月弄影半眯眼睛，扫过满院人，骨节分明的手握着腰间的剑不紧不慢道：“不过时大人可真是大手笔，派了三波杀手来杀我，只可惜钱都藏在江南老家了，没钱雇好的杀手，只能雇些烂鱼烂虾，还不够杀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时玉融突然仰头大笑，恶狠狠地盯着她说：“即便我有千错万错在身，那你呢？你又是个什么好东西，就算我死后下无间地狱也会拖着你一起的，月弄影！”

    月弄影看着他这副疯癫的模样，弯腰俯下身，盯着他被恨意浸满的双眼，嗤笑出声：“你以为我会怕？就算真的去了无间地狱，我也会一剑一剑的杀尽恶鬼，从地狱里走出来。”

    时玉融被她眼里的疯意惊的瞳孔震颤，冷汗瞬间打湿了里衣，瘫坐在地。

    月弄影缓缓直起身，掠影卫分站两侧，鸦雀无声：“遵圣上口谕，时玉融革其官职抓捕入狱，抄家充公。家中男子发配充奴，女子流放边境。”宣读完景安帝口谕后，掠影卫即刻动手，满院的人瞬间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