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驯兽园旧院是前朝遗址。

    新帝即位时在旧院旁修建了更为奢华的新园林饲养天下异兽。

    陆沉野踏进旧院。

    断壁残垣,没有一处容身之所。

    禁军哄笑着推倒本就倾颓的院墙。

    “若不是陛下天恩,你这条贱命早交代了!”

    另一个站得远的啐了一口,“如果你向爷爷求饶,爷爷可以考虑赏你块破布当盖被。”

    禁军副将冷笑一声:“能不能活过今年冬天就要看你的造化了!”

    几人放完狠话,不等细看陆沉野反应,麻溜走了。

    脚步声消失在宫墙外。

    陆沉野跃上一根石柱,俯瞰驯兽园旧院。

    西北角的虎豹区留着前朝雕刻的狴犴兽首,铜铸的眼珠被经年的血污渍住,此刻正对着他站立的地方。

    东北角的秃鹫区悬着一排吊笼,褪色的猛禽尾羽卡在笼缝里,随风晃动时像招魂的幡。

    中央废弃的斗兽坑积着半池黑水,水下隐约可见森白兽骨。

    西南面是一大片枯藤,它们爬上院墙,吞噬了前朝彩绘的《百鸟朝凤图》,密密麻麻的藤架下歪着半扇腐坏的木门,门后是一大片湖,虽是冬季,但依稀看得出草木丰茂的影子。

    眺望一圈,没有一处屋檐容身。

    倒是西面枯藤下那口枯井,很是别致。

    井体呈锥形,井口小,利于隐蔽,井底却足够宽敞。

    井口垂落着藤蔓,他借力滑入井底。腐叶与骸骨铺就的“软榻”散发霉味,井壁渗出的寒露浸透单衣,他毫不在意地躺上去。

    子夜时分,井口传来野犬逡巡的喘息。他屏息缩进井下阴影。犬首探入井口的刹那,他猛地蹬壁跃起,用藤蔓勒住兽颈。

    野犬垂死挣扎的爪风擦过面颊,他舔舐着溅入唇角的兽血,瞳孔在绝对黑暗中竟泛起狼似的幽绿。原来剥去所有光明后,杀戮与生存的韵律反而更加清晰。

    沈昭宁提着裙裾踏入麟德殿时,安帝正倚着软榻逗弄笼中画眉,熏香混着酒气弥散。

    沈昭宁跪在丹墀之下,抬眼望向龙椅上的安帝:“父皇,燕国质子陆沉野乃镇国将军嫡子,若将其安置于驯兽园,恐其父生怨,将来对我国不利。况且,燕帝素来多疑,此举或被视作羞辱,反成边疆隐患。”

    安帝端坐龙椅,眼角细纹因不悦更深:“朕自有安排。那陆氏子不过一阶下囚,若住得太好,反倒助长其傲气。驯兽园虽简,却可令其日日与猛兽为伴,知朕大安国威。”

    沈昭宁垂首,青丝垂落遮住眼底波动:“父皇明鉴,若质子受辱,燕国反应过来后必定不会善罢甘休,甚至可以成为他们发兵的借口。儿臣恳请父皇以万民安危为重!”

    安帝冷笑:“杂种也配称质子?”

    沈昭宁脊背绷如青竹:“依祖制,”

    “够了!”安帝突然踹翻身旁脚踏。“身为公主,干涉军国大事何罪?是朕宠你,倒让你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他目光如刀:“难道你要效仿武后牝鸡司晨?”

    “儿臣不敢!”沈昭宁额间已出了一层冷汗。

    她维持着稽首姿势退出殿门。

    回到寝殿时,那句“牝鸡司晨“还犹在耳畔。

    次日傍晚,夜色渐浓。她越发难以静下心来。

    那双空洞洞的黑曜石眼睛在脑海里挥之不,鲜明又落寞,矛盾却和谐。

    她看不懂这个人,也从未见过这样的人。

    当真连死都不怕吗?

    繁星在浓重的天幕中越发明亮。

    沈昭宁披上斗篷,提上琉璃灯,唤来青竹抱上一床锦被。

    风摇灯晃。黑影重重。主仆二人提着胆子来到驯兽园旧院。

    草木枯枝上有残霜簌簌掉落。沈昭宁裹紧披风,仍挡不住这里漫出的带着腥气的寒冷。

    环顾一圈,并不见人影。

    院落井底惊起窸窣声。

    她心头一跳。

    等了半晌。

    四周寂静。

    井底传来木柴燃烧的噼啪声。

    她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扒住井沿探身,火光和琉璃灯的暖光驱走黑暗,她看见背对她的陆沉野。

    陆沉野坐在兽骨堆砌的“床榻”上,正把一只锦鸡架在碎瓷片炙烤,火星溅上手背也不皱眉。

    如果她没记错,那是云州去年新春祭奠时进贡的,当时杀了三只,还剩两只养在驯兽园。

    “陆沉野。”

    少年抬起头。

    “接着!”沈昭宁掷下棉被。

    刺绣的安国朱雀图腾掠过陆沉野眼前。

    他暴起拽住垂落的枯藤攀上井口,靴子狠狠踩住她曳地的披风:“公主的施舍,不如喂狗!”

    禁军闻声赶来,沈昭宁来不及阻止,数道铁鞭抽得他后背绽如血莲,他没有反抗,反而抬头对着天空大笑。

    沈昭宁的指尖在袖中掐进掌心。

    她虽不愿,却也见过太多人流血。宫阶下的罪臣、冷宫里的妃嫔、犯错的宫女...但从没人像他这样,仿佛血肉不过是另一层肮脏的皮囊,痛觉反倒成了活着的证据。

    禁军队长暗骂:“疯狗!”

    陆沉野突然扭头,“公主看够了?”

    沈昭宁被那双漆黑的眼珠摄住,一时愣在原地。

    他冷笑一声,似乎是觉得没什么意思,收回目光,头也不回地跃进井底。留下禁军和沈昭宁。

    紫宸殿。

    沈昭宁望着案几上的棉被,指尖无意识摩挲。

    那床用西域棉絮填充的冬被,本该能抵御零下十度的严寒,可刚才出现在驯兽园,却显出几分不合时宜的精致。

    “公主,那野狼崽子不识好歹,您别介怀......”青竹的抱怨被沈昭宁抬腕制住。她注视着食盒,忽然想起曾经翻阅的《北疆风物志》。

    【游牧部落最忌讳接受敌人馈赠,会将馈赠者的标记物视为敌方挑衅的战利品凭证。】

    难道...她看向案几。那床棉被上印着安国的朱雀图腾......

    次日,沈昭宁提着竹篮来到驯兽园。几只麻雀见到有人惊飞而起,扑棱棱地掠过她头顶。

    陆沉野正坐在院中石凳上磨一把短刀,听见动静头也不抬,刀刃在磨石上划出规律的沙沙声。

    “你又来做什么?”他声音冷得像冰。

    沈昭宁把竹篮放在石桌上,从里面取出一个青瓷药瓶。“伤药。”她顿了顿,又拿出一本蓝布封面的旧书,“还有这个。”

    陆沉野终于抬眼,刀尖在阳光下泛着寒光。他的目光扫过药瓶,在那本书上停留了一瞬。

    “《北凉歌谣集》”沈昭宁轻声说,“我托人去宫外寻的。听说...是你母族的歌谣。”

    刀尖突然重重划过磨石,发出一声刺耳的锐响。陆沉野猛地站起身,高大的影子将沈昭宁整个罩住。她下意识后退半步,后腰抵上了石桌边缘。

    “谁准你打听这些?”他一把抓起那本书,指节发白,“安国的公主什么时候对敌国质子的母族感兴趣了?”

    沈昭宁仰头看他,阳光刺得她眯起眼:“我只是...”

    “只是什么?可怜我?”

    陆沉野冷笑一声,书页在他手中哗啦作响,“还是想看看燕国质子如何对着北凉的歌谣痛哭流涕?”

    “不是!”沈昭宁急得声音都变了调,“我昨晚才想明白...那床棉被上的安国图腾...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

    听到安国公主的道歉,陆沉野表情一滞,攥着书的手松了松。

    风吹开几页纸,露出里面工整的北凉文字。

    沈昭宁趁机把药瓶往前推了推:“这药是太医署配的,对鞭伤...”

    “我不需要安国的任何东西。”陆沉野打断她,“你可以走了。”

    沈昭宁咬了咬下唇,从竹篮底层取出一个油纸包:“还有这个。北凉人常吃的奶酥,我让膳房...”

    “我说了,拿走。”陆沉野转身跳进了井里,一副拒绝沟通的模样。

    沈昭宁站在原地,油纸包在她手里慢慢变凉。飞走的麻雀又飞了回来,叽叽喳喳地蹦到石桌上,歪着头看她。

    她轻轻放下奶酥,对着井底说:“药一日涂两次。书...不喜欢就烧了吧。”

    院里静悄悄的,只有麻雀啄食奶酥碎屑的声响。

    当夜,驯兽园旧院升起一缕青烟。陆沉野蹲在院角,看着火舌一点点吞噬那本歌谣集。火光映得他眉眼忽明忽暗,有灰烬飘起来,沾在他衣襟上。

    最后一页即将烧尽时,他突然伸手从火中抢出一角残页。灼热的边缘烫得他指尖发红,他却不急着甩开,反而小心翼翼地抚平焦黑的边角。

    残页上是一首童谣,北凉文字旁边还标注着燕国官话的译音。陆沉野的拇指轻轻擦过那些字迹,喉结动了动。

    “...

    雪化了,草绿了,

    小羊跟着母羊跑...”

    极轻的、生涩的北凉语在夜色中飘散。陆沉野把残页折好,塞进贴身的暗袋里。火堆渐渐熄灭,只剩几点血红在灰烬中明明灭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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