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高岩推开给陈长江包扎的医生,揪着他的衣领,把他推到窗外。

    “老大,你干嘛?”李生抱着他的手往回拉。

    “不用你管,你回去。”高岩把他甩开,一双鹰一样的眼睛钉在陈长江脸上,要用目光把他刺穿一般。

    陈长江以同样的眼神回应他。

    “郑军,在你的追捕下,跳桥自杀,”高岩开口,语气缓慢而生硬,“这个人,在你身边跳楼自杀,”双手用力把陈长江提到半空中,“看似在提供线索,但也是你,亲手将所有线索抹掉。”

    陈长江沉默不语,高岩将他推得更远:“让我怎么相信你?”

    一双苍老的手包覆在高岩爆满青筋的手上,平稳而坚定地拉回来。

    “老张,你知不知道他……”高岩还想说什么,被老张用手势止住,示意他不必再说。

    李生跟在来着身后,帮忙把陈长江接回来。

    刚落地的陈长江尚未站稳,一拳狠狠地砸在他的鼻子上,一张脸被血水弄得更加不堪。

    被打倒在地的陈长江,拖着满身的伤痕,颤颤巍巍地回到老张身前,也不看他,闭着眼睛等待着。

    又是一拳。

    被打倒的陈长江任凭鲜血四溅,仍旧爬回来,站在那里。

    一拳,两拳,三拳……

    直到他整张脸被血水糊住,再也站不起来的陈长江释然地躺在地上,嘴角有一丝痛苦的笑意,无声地诉说着抱歉的话。

    一拳将笑容打散,老张抓着他的肩膀:“混蛋,还没完,还没有完,”他哭着说,“你说过的,你说过的要帮我把孩子找回来的,你在楠楠奶奶的病床前发过誓的。”

    “楠楠,孩子……”陈长江的眼神恢复片刻的清明,然而那点情绪很快又被血水淹没。

    老张晃晃悠悠地起身,脸上的绝望并不比任何人少。

    高岩等人离开后,肖清月冲进警戒线,抱起他的头:“你……”肖清月的眼睛在他脸上流连,却说不出半句完整的话。

    用力吐出压在喉咙里的血块,陈长江故作潇洒地说:“怎么了?”

    “你是?”

    “是我啦,”陈长江说,“这个状况,我还不至于没品到把烂摊子交给他。”

    肖清月明显松了口气:“谢天谢地,”她对着怀里那颗头说,“还是你。”

    “你这样,”陈长江直言不讳地说,“会不会太明显了,我受伤就不疼吗?”

    “你的下巴好像歪掉了。”肖清月顾左右而言他。

    “那也没办法,”陈长江在肖清月的帮助下坐起来,“不过我真希望能洗个脸。”

    将湿漉漉的刘海别到耳后,在肖清月的搀扶下陈长江向前跨步的想法被高岩一个眼神儿瞪了回去。

    陈长江讪讪地收回脚:“我只是想帮忙。”

    高岩转过去,一副懒得理他的模样。

    李生揉着脑袋:“拜托了,大哥,”他指着门口明晃晃的大脚印,“不用查,这里到处都是你的痕迹,不把你当场逮捕就不错了,门外站着吧,你还嫌惹得事儿不够多吗?”

    陈长江指着门口脚垫上的袋子:“这个是我带来的。”

    李生薅着自己的头发:“跟你说多少次才行,门里的所有东西都是物证,你到底想干嘛?”

    “检验的结果能发给我吗?”陈长江指着袋子,“这个对我很重要。”

    一拳打在自己脑袋上,李生捂着痛点说:“你是上天派来折磨我的吗?”

    蹲在地上查看女尸的老张拍拍李生的腿,让出一条通道,他抬眼看着陈长江:“洗脸了?”

    陈长江摸着下巴上的水珠,倚在门框上。

    “小子,这是命案现场。”老张提醒道。

    陈长江做了个抱歉的手势,改倚在门口站岗的警察身上:“我简单收拾了下,人在迷糊的状态下是理不清思路的。”

    看着他脸上新鲜的伤口,老张移开视线:“抱歉,是我太冲动了。”

    “我接受你的道歉。”陈长江换了个姿势继续倚着警察,“有什么发现吗?”

    “你没有眼睛吗?”老张反问他,“看现场的痕迹,案发后你是第一个到达现场的人。”

    “资源共享,”陈长江说,“我们应该有点团队精神吧。”在屋里的人反驳之前,陈长江说,“准确地说,我不是案发后到现场的,我撬锁的时候,罪案正在发生。”

    他的发言成功地吸引了警方的注意力:“她用的是最新型的电子锁,当时门里有动静,我砸门的时候里面有响声,我以为只是回音,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

    陈长江注视着从四面八方向自己投来的眼神,汇聚了怨怼的所有情绪。

    惹恼警方绝非所愿,他继续说下去:“进门以后,我发现尸体还是温热的,所以断定凶手还在屋内。”

    “为什么不锁上门等警方?”李生激动不已。

    “你怎么知道我没尝试过。”陈长江揉着脸上的伤口,这并不全是老张的杰作,“我和他在楼梯间打了一架。我几乎被他杀掉,后来你们来了,他才跑掉的。”陈长江说,刻意略去有关肖清月的环节,他不希望她跟案情有过多的牵扯,这也算是他仅剩的保护。

    “你跟他交过手?”老张的指挥下,一班物证人员跟着陈长江来到走廊,根据他的说法还原现场。

    “出手干净利落,”老张问陈长江,“他受过专业训练,是职业杀手吗?”

    陈长江在脑海中回想着和男人相遇后的点点滴滴,想起对方要他转告被害人家属的话,他摇摇头:“他不是职业杀手,对被害者心存怜悯,那不是职业杀手的行为特征。”

    “还有呢?”

    陈长江抱着脑袋缩成一团,努力回忆着,试图甩开那些冗杂的无用信息,可是脑袋里混沌一片,完全找不到方向。

    “你怎么知道他心存怜悯?”高岩引导着他。

    陈长江转述了高空中男人对他说的。

    “他还说什么了?”高岩蹲下来,“你慢慢想,别着急。”

    “我不知道,我真的记不清了,当时风太大,太大了。”

    李生插进来:“我抱住他的时候,他掰开了我的手,他说对方付了买他命的钱。”

    “只有这些?”

    李生用指甲抠着鬓角:“我就只跟他接触了那么一小会儿,”他指着陈长江,“他们俩吊在一起好久。”

    面对设想自己的目光,陈长江只觉得头疼欲裂。

    “拜托,快想起来电视很么,”高岩的手指抠进陈长江肉里,“危急关头,他把生的机会让给了你,拜托一定要想起来点什么,拜托说服我,你们不是一伙的。”

    “他说,来不及了,他走得太远了。”陈长江敲着脑袋。

    “的确,他杀人了。”高岩肯定他的回答,“可是不够,还不够,你必须再想起来些。”

    陈长江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回到飘摇的高空之中,伴随着呼啸的风声,努力回忆着每一个细节:“他说,他再也看不到了。”

    “那是什么意思,看不到什么了?”

    陈长江恨不得把头盖骨揭开:“是他说的,他的意思是,那个人看不到。”他睁开眼睛,对自己的记忆越来越肯定,“他的意思是,他等不到某个人能看见他的时候了。”

    “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李生把头发揉得更乱了。

    “手术?”高岩眼前一亮,对李生交代说,“立刻排查所有医院眼科,做手术或者准备做手术的患者。”

    “重点排查那些原本付不起手术费,突然拿出钱的人。”

    虚脱的陈长江瘫在地上,抓着最后一丝清醒的意识确认着。

    物证科搜集完证据准备离开的时候,在老张的示意下,一个袋子从孟涵手上掉落。

    现场的所有警察都没有注意到。

    陈长江捡到那个“自己”从车上搜刮出来的东西,在窗边望着老张微驼的背影。正午的太阳照在上面也感觉不到丝丝的暖意,他心里的寒冰早已拒绝了这世上所有的温暖。

    “真可怕,”肖清月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如果找不到孙女的话,他会死吗?”

    “他不会死的,”陈长江缓慢地摇着头,“他只会生不如死,因为那样,是他能给自己最大的惩罚。”

    *

    视频通话接通的时候,那头立刻响起鬼吼鬼叫的声音。

    千层饼把墨绿色的面膜揭下来,露出硕大的脸来:“叫什么叫,没见过啊。”

    “是没见过嘛。”孔轶玮说,视频里的他穿着橙红色的救生服,脸上因为浸了太久雨水抽抽起来,“大兄弟啊,商量个事儿,”他把镜头转向身后,“台风引发了山体滑坡,那家人登记的住处已经不存在啦……”

    说话声断断续续的,屏幕也晃动起来。

    千层饼把精华挤回脸上,放大音量:“你在哪儿呢?”

    “我?”孔轶玮伸长胳膊,照着绑在腰上的滑索,“我正在被救援的过程中,我刚刚呆的地方已经被水淹了,现在要从这边滑到那一边,救援队已经做好所有的保护措施了,你放心吧,我是安全的。”

    “哦,”千层饼用指腹按摩着皮肤,“我没问你安全不安全,到救援安置地后,找到那家人确认信息吧,”他说,“完不成任务就不要回来啦。”

    “什么完不成任务就不要回来了,”破门而入的肖清月和陈长江打断他的话,“你还真是绝情啊。”陈长江对着镜头那边的人招招手,“交代你的事情要办完,否则在监狱给你留房间了哦。”

    随着“咻”的一声,镜头快速移动起来,伴随而来的是孔轶玮的惨叫声。

    千层饼果断地切断了通话,把陈长江扶到单人床上:“天啊,你看起来……”

    “很糟糕,”陈长江头也不抬,“我知道。”

    “我的意思是,你看起来好像一块抹布,”千层饼用剩下来的面膜纸摩挲着指关节,“用过很多次那种。”

    “谢谢你的坦诚,”陈长江说,“但是那基本没用,”他把警方刻意留给他的袋子丢过去,“查查里面的东西,看看能不能找到任何线索。”

    千层饼看着袋子里的烟盒,口香糖和半指套:“还真是丰富呢。”

    陈长江仰在床上喘粗气:“区块链和熊孩子绑架案,你这边有什么进展吗?”

    千层饼一屁股坐回躺椅上,用和他同样的姿势回答说:“在短短的时间内,账户里的钱不是被取走就是被转走,我调取了银行的监控信息,取得了对方在取款时的监控,但是要核对身份,将是很大的工程。而且,我相信他们只是跑腿的马仔,被人用来当枪使的,这条线我会继续追踪,虽然意义不大。还有,孔轶玮传来的账户信息,”他把用过的面膜投给跳跃的霹雳弹玩,“暂时没有发现相关联的信息,他们分属不同的省份,不同的行业,身份,除了同为失踪人口,找不到其他的相同点。”

    “我们需要更多的信息,有足够的数据库交叉比对,一定会有收获的。”陈长江坚持着,很多时候,走在没有方向的黑暗路上,需要的只是咬紧牙关,再坚持一下。

    只可惜很多人,在遇见光明的前一刻,放弃了坚持。

    他们也会遇见光明,只是不是原本想要的而已。

    可陈长江不一样,他是那种撞破脑袋也不会回头的人,他一定要把南墙撞出的洞,撞塌了,看一眼墙那头的风景,继续找下一堵墙撞的人。

    “你和陈长炜很不一样。”肖清月轻声说。

    “说起陈长炜,”他的脸上浮现出不善的笑意,“帮我跟他说声抱歉。”

    “陈长江,你不会吧!”肖清月惊得跳起来,看着那双悠悠转醒的眼睛,感觉脑袋里有一群澳大利亚大黄蜂在里面筑巢了,“嗨,”她略显生硬地打了个招呼,“很高兴见到你。”

    陈长炜刚想说话,只觉得脸上一疼,他伸手摸着新鲜的伤口:“什么嘛,又来?”

    专注于电脑的千层饼并没有发现房间另一处的小小骚乱,他把单人床棚顶镶着的屏幕点亮:“这是丁文熙,也就是你刚刚见过的尸体我能查到的全部资料。”

    “尸体?”陈长炜怀疑地重复着。

    叼着披萨的千层饼转过脸,吐出嘴里的食物:“情况不妙。”

    “何止不妙,”陈长炜说,“简直一团糟,”他嫌弃地看着自己身上满是血污的衣服,“我真怀念在学校教书的日子,平静祥和又温馨。”

    肖清月把之前用过的比和草纸塞到他手里,殷切地望着他。

    “你干嘛?”陈长炜不明所以地问道。

    “别废话了,”肖清月说,“快做点数学题找灵感,我们的时间不多了。”说着,她用简略的语言向他讲述了下当下的情形。

    陈长炜抱着头:“我记得,那个人打我的事,你是说,那个凶手,跳楼自杀了?”

    肖清月点点头。

    “他自杀,还顺便救了我一命?”陈长炜不可置信地确认着。

    “我恐怕是的。”

    “这说不通,”陈长炜说,“跟我被绑架一样说不通。”

    “你被绑架了?”肖清月抓着他东看西看,“什么时候,谁绑架的你?”

    “我也不知道,”陈长炜回忆着说,“我在陈长江的帮助下逃脱了,按照他的说法拿了东西停车找到丁文熙的家。”

    “我想东西在我这儿呢,”千层饼举起手,擦掉自己蹭在证物上的酱汁,不好意思地对他说,“放心,我一定竭尽全力找到是哪个王八蛋绑架你,不会让你白受委屈的。”

    “谢谢。”陈长炜抬起眼,用略显强势的语气交代千层饼查找做眼部手术的患者。

    “yes,sir.”千层饼说,“刚刚那一瞬间,我还以为你是那个老混球呢。”

    陈长炜痛苦地按着头:“我不知道,是他让我说的。”

    千层饼灌下一大瓶可乐给自己压惊:“吓死我了,你们这状况,还真是奇怪呢。”

    陈长炜无奈地笑着,示意他自己也无可奈何。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有人用我的身体,”千层饼捡起掉在衣服上的芝士渣,“大概我会疯的,尤其当对方是个暴躁的惹事精的时候。”

    “是啊,”陈长炜说,“大概,我是疯了吧。”

    “啊嗷,”千层饼说,“你收作业的邮箱里有一封新邮件,发件人是莫瑞瑞,”他神经兮兮地说,“这个地址每天一封哦。”

    “哦,”陈长炜说,“等换成陈长江的时候你提醒他吧。”

    “是他的?”

    陈长炜点头:“莫瑞瑞曾经是我的学生,所以当陈长江以我的身份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就知道面前的人不是那个在讲台上说函数的老师了,不过那是上一次任务的时候的事情,”他说,“那时候我刚跟他‘融合’,很多事情并不清楚。下次见到陈长江的时候,让他好好处理感情上的事吧,毕竟对方只是个孩子。”

    肖清月回想着在酒吧里第一次见莫瑞瑞的情形:“恐怕她不希望被任何人看成是孩子。”

    陈长炜一个头比两个大:“我们还是研究眼下的事情吧。”他决定放下草纸本,专注眼前的线索。

    两秒钟后,他抓起笔在草纸上写起来,一串串公式在笔间流淌。

    见怪不怪的肖清月和千层饼做着自己的事,不去打扰他,唯有霹雳弹见到久违的伙伴,亲昵地凑过来,在草纸上签上“已阅”的梅花签。

    “呃,兄弟在证明正截面曲率猜想的时候我真的不想打扰你,但是李生那边传来消息说,”千层饼搓着手,“他们没找到任何患者的家人附和死去杀手的特征。”

    “怎么会这样?”陈长炜停下笔,反复念叨着,“陈长江是不会错的,他是不会错的。”

    “不要总想着他,”肖清月把新的草纸摆在他面前,“这是陈长炜的战场,属于你的专属战区。”

    千层饼握着拳头附和道:“嗯,相信自己,你可以的。”

    陈长炜娟秀的字体在草纸上挥毫,脑袋里有无数念头飞过又被他一一否定,终于将草纸写满的他忽然抬起头来,对千层饼说:“不要拘泥于现有的患者,查一下转院的,还有治疗失败的患者,凶手可能很久没和患者接触过。亲戚关系,恋人关系都要排查。”

    接到指令的千层饼飞快地操作起来。

    不多时,头顶的屏幕上辟出一块空间塞满了资料。

    “钱阳,天生视觉系统发育不完全,两年前因为病情恶化做了眼球摘除手术,术后连假体都没植入,家庭条件应该有够可以的,一周前转到了德国的奥格斯堡眼科医院,化名Jacob,预约了眼球置换术,如果成功的话,他将拥有一双墨绿色的眼睛。”

    “Jacob在希伯来语名字的意思是‘比预期中还要好’, ‘愿上帝保佑’ ,”肖清月说,“看来给他起名的人对他的人生给予了充分的祝福。”

    “父母在钱阳出生后没多久相继去世,唯一的亲人是他的哥哥钱朗,体校毕业,参加过军校集训班,在预备考试的时候缺席,”千层饼比对着钱阳的病例,“那正是他弟弟病情恶化做眼球摘除手术的时候。”

    “把信息传给李生,让警方排查钱朗的社交圈,看看能不能找到对他下达杀人指令的幕后黑手。”

    陈长炜将目光移到丁文熙的信息上:“毕业于人大工商管理专业,盛翔文化文员……那张是什么?”陈长炜指着屏幕一角说。

    “我看看,”千层饼调出陈长炜指出来的文件,“她入职的时候填的申请表,因为是复印件扫描的,所以不是很清楚,这么一看这家公司对信息的管理还真是认真呢。”

    “在广源科技和鼎盛科技实习过,之后在秦山传媒做过内容策划,”陈长炜反复念叨着她的经历,“总觉得有什么很熟悉的感觉。”

    “想到什么了吗?”肖清月问道。

    陈长炜的眼睛在她脸上游走。

    “怎么了,看我干吗?”

    “广源科技,”陈长炜想到自己第一次被通缉的新闻,正是在广源科技发现的,“不是廖辉失踪时工作的地方。”

    “天啊,怎么会这么巧。”千层饼抱着肚皮上的肉,“这两个案子之间不会有什么联系吧。”

    陈长炜把手上的草纸收好,眼前的视线不断地闪现出雪花:“不知道,现在的状况还是不要轻易下结论。”自己口中说出的话仿佛有回音一般在身体里回荡着。

    肖清月扶着他:“躺下来休息会儿吧。”

    陈长江强撑着和身体的本能抗争着:“不可以,我怕……”

    “你说什么?”肖清月侧身凑近他。

    陈长炜就势倚在她的肩膀上:“我怕躺下就起不来了,孩子,”他用沙哑的声音说,“孩子,还没有找到。”

    肖清月的发香混合着陈长炜身上特有的烟草味儿,在两人周身建立起一道奇怪的屏障。

    千层饼侧卧在躺椅上,假装耳观鼻鼻观心,其实用摄像头偷偷把这一段录下来仔细欣赏,谁料这温馨时刻被一声猫叫打破。

    肖清月好奇地向霹雳弹看去,当看清她嘴里叼着的东西时,一下子躲到陈长炜身后。

    而见惯了大场面的陈长炜早已见怪不怪,甚至可以面露微笑地拎起老鼠尾巴和霹雳弹说谢谢。

    “真是个可人的小家伙,不是吗?”拎着老鼠的他在集装箱里所向披靡,吓得肖清月尖叫连连,吓得千层饼抱着除菌剂到处乱跑。

    “你们干嘛,蛮可爱的不是吗?”陈长炜拎着老鼠尾巴,欢快地抖动着。

    霹雳弹像是能听懂他的话一般,高亢地喵了一声。

    直到陈长炜把老鼠丢到门外,装死的老鼠在落地的一瞬间,跳起来消失得无影无踪。

    “嗷……”霹雳弹坐下来舔着爪子,发出不满的咕噜声,不明白为什么眼前的两脚兽要把那么美味的东西丢掉。

    陈长炜回到集装箱里,屋内的气氛因为一只乱入的小老鼠焕然一新,如果说有谁心情不太美好的话,只有蹲在墙角里生闷气的霹雳弹了。

    陈长炜一手把霹雳弹捞起来抱在怀里,帮它挠着背后的皮毛:“千层饼,你查一下钱阳手术费钱款的来源。”

    “我查了。”千层饼给自己浑身上下无死角地均匀且全面地喷上除菌剂,“把查询结果投到屏幕上。”随着他的语音指令,显示器上出现了查询结果。

    肖清月读着上面的记录:“他是以免费资助的形式接受手术的?”

    “是啊。”千层饼仔细地清理指缝,“你能想到吗,我刚刚才报告它的。”

    “你查查这家医院医药费全免的名额有几个,还有钱阳的申请表是否合规,如果是人为的,”陈长炜说,“一定会有痕迹。”

    肖清月扶陈长炜坐下,替他摆好靠垫,两人之间的奇妙气场被那只讨人厌的猫打断,瞬间消失不见了。

    “孔轶玮那边有情况吗?”

    千层饼点开他和孔轶玮的实时通讯,看着孔轶玮被吹到扭曲变形的脸,看着狂风大作的天气,看着滔天的浪潮,面对飞旋而至的杂物,千层饼果断地切断了通讯:“哎呀,我这人心软,就见不得人受苦,”他在胸前划了个十字架,“哈利路亚,希望上天保佑他平平安安,就算不能保佑他平安,也一定保佑他把资料都传回来,阿门。”

    陈长炜一手抱猫一手写着数学公式,肖清月忍不住出声提醒:“不就不能把它放下来吗?它刚刚抓过老鼠的。”

    “我知道,”陈长炜头也不抬地回复说,“在山顶上它已经送过一回了,我想以后它会带给我更多惊喜的。”

    “你确定不是惊吓?”肖清月端着酒精棉和绷带,“把猫放下,我好给你的伤口换药。”

    通人性的霹雳弹从陈长炜膝头跃起,小巧的身子在显示器边缘游走,最后一下子蹦到千层饼肚皮上,吓得他跳起来拎着霹雳弹的尾巴狂喷消毒液。

    半空中的霹雳弹挣扎着,嚎叫着,没多久便认清了现实,四爪悬空,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

    做完这些,心满意足的千层饼把霹雳弹抱在怀里,用消毒纸巾蹭着它的小肉爪。

    房间的另一头,肖清月正帮陈长炜解开衬衫的扣子,除掉衣服后,原本精瘦单薄的身体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痕,一半身子纹着欧式建筑的结构图:“这是什么?”

    “塞尔比教堂,”数学老师一边研究题设一边说,“那是陈长江。”

    酒精棉在伤口上游走:“天啊。”肖清月说,“是他暗恋的女人结婚的地方,好浪漫。”

    陈长炜冷哼一声:“他如果纹在自己身上,我也会觉得很多浪漫。”

    “别这么无情,”肖清月的声音低低的,看着身边的人,“现在,能为爱人做到这样的男人,已经很少了。”

    “别人我不知道,我对我前女友是绝对不会变心的,另外,”他咬着牙说,“陈长江这种疯子,真是越少越好。”他忽然想起肖清月似乎对陈长江有特别的感情,会错意的他立刻解释道,“其实陈长江也没有那么差劲啦,他对Lydia只是暗恋而已,等她结婚以后,会收心的,你尽管放心,这教堂纹在我身上,他自己的身体是完好的。”

    “他喜欢的女人叫Lydia是吗?”肖清月问道。

    陈长炜后悔地几乎想咬掉自己的舌头:“你不要太在意,都会过去的。”他在心里祈祷着,希望陈长江醒来的时候不要怪自己多嘴多舌,搅和了他的因缘。

    一阵短暂的尴尬过后,肖清月突然问:“那么你呢,你爱的人叫什么名字?”她的声音浅浅的,听不出情绪。

    “她叫姜美兮。”

    肖清月眼见着陈长炜的耳根烧灼起来,手上清理伤口的动作连贯而流畅:“她很美吧,”肖清月说,“听名字就很美。”

    “不止美,还很善良,”陷入回忆中的陈长炜脸上浮现出梦幻般的光芒,“十岁的时候,她是班上最调皮的女生,十三岁的时候,我第一次意识到她的美,十五岁的时候她成了我女朋友,十七岁的时候,我发誓要娶她,二十岁的时候我们上大学天各一方,我认定了非她不娶,二十六岁我求婚,她答应了……”

    这故事,陈长炜没有再说下去,他们的美好止于二十六岁的那个寒假,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攀上他的嘴角。

    肖清月毫不客气地用酒精棉抹掉些微的痕迹:“好美的故事,”她说,看着酒精棉上的污血,“听说她结婚了,你说陈长江会忘记Lydia,那么你呢,你会忘记她吗?”

    “我们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肖清月把沾满血水的酒精棉丢在托盘里,看向陈长炜的目光里盛满了不为人知的郑重。

    再后知后觉的人也察觉到了不对,裸着上半身的陈长炜缩了缩肩膀,身上的教堂也随着他的动作缩小,他斟酌着开口,指着纸上的公式:“你知道哥德巴赫猜想吗,任一大于5的整数都可写成三个质数之和,这个题设的意思是……”

    “我不关心哥德巴赫,”肖清月打断他的自言自语,“我也知道记忆里的样子是最美的,可是人不能永远活在记忆里,不能靠着记忆生活,”她说,“就像陈长江把塞尔比教堂纹在身上,有什么用呢?她注定是别人的妻子,很多事情不是我们能改变得了的,在你全心全意爱着一个人的时候,也睁开眼睛看看周围吧,看看身边是谁跟你一起出生入死,跟你一起担惊受怕,是谁陪着你东跑西颠,是谁为你擦药为你流泪,为你担惊受怕。”

    泪水不可抑制地流出来,肖清月捂着脸,晶莹的泪珠一颗颗掉在地上,被灰尘沾染。

    房间里静下来,连一贯调皮的霹雳弹也乖乖地蹲在她脚边,伸出舌头去舔地上的泪水,轻轻晃着尾巴,温柔地蹭着肖清月裸露的脚踝。

    陈长炜几次想开口的冲动屡屡被哭声压制住,他不知道怎么回应,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一份感情。因为终其一生,他都在爱恋着十几岁起爱上的女人,就像他从未想过她会嫁给别人一样,从未想过自己会遇上另一端感情。

    毕竟,作为一个陈讷的数学老师,暧昧的情愫总是无处发酵,连莫瑞瑞爱的也是潇洒、超脱的陈长江,可他们之间的感情是磊落的,甚至是不存在的,陈长江总是干净利落地拒绝,试图斩断仅有的一点交往。

    从某种程度上,他是羡慕陈长江的,他总在羡慕对方,羡慕对方直白的爱,执着的心,还有那份他不曾拥有的勇气。

    他心里明知道恐怕自己这一生和江美兮无缘了,却总是徘徊在她身边,不肯放手。当另一份感情呈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他又不能像陈长江一般,干净利落地回绝,只会一味地逃避,他恨这样的自己,他不配拥有这份感情。

    在陈长炜纠结的过程中,肖清月早已收拾好情绪,擦掉眼泪,那双被泪水浸湿的眼睛重新恢复了活力,她笑着说:“今天的事,不许告诉陈长江哦!”

    陈长炜长舒了一口气,学着她的模样说:“你放心,我们绝对不会说出去的。”一边说一边给千层饼打眼色。

    “哦,是的,我也不会说出去的。”千层饼咬着披萨饼说,不赞同地摇着头。

    “还有你哦,”陈长炜把抱着肖清月脚踝不松手的霹雳弹拉回自己怀里,伸出手指假装跟它拉钩,“你也不许说出去哦。”

    见陈长炜如释重负的样子,肖清月心里的一角坍塌了,她在心里无声地叹息着,祭奠自己付出的感情。

    她用夹子捏起崭新的酒精棉,深吸一口气:“把猫放下,伤口还没处理完呢。”

    这一次陈长炜倒是老老实实地送走了霹雳弹,乖乖地坐在原地,像上课一样双手放在膝盖上,一动不动。

    “上身的伤口处理完了,腿上有没有?”肖清月问道。

    陈长江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没有,真的没有了。”

    肖清月把床单铺好:“趴下,把裤子脱了。”

    喵的一声,霹雳弹一高蹦起来,抱着半空中的电线打转,也不知道兴奋个什么劲儿。

    而千层饼早已抑制不住兴奋的心情,调整好显示器的角度,将摄像头定格在平日里隐藏得很深的部位上。

    “我腿上没有伤,是真的。”陈长炜连连后退,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给你两个选择,”肖清月举着尖嘴夹,“自己脱还是我给你脱。”

    陈长炜闭着眼睛选择了第一项。

    “还说没有伤,”肖清月看着他大腿上的擦伤说,“趴到床上去。”

    “睁开眼睛吧,”千层饼对跌跌撞撞的陈长炜说,“大家都睁着眼呢,就你自己闭着的行为叫掩耳盗铃,我们都看得见。”

    “闭上你的嘴。”陈长炜把自己的脸埋进枕头里,索性来个眼不见心不烦,“查的怎么样了?”

    “正在查,我的小马达可是一刻没有停歇的,”他咬着披萨说,“还有之前,你给我的袋子里,证件全部都是假的,还有你发给我的车牌号,也是假的,但是那辆车,”千层饼说,“是租来的,租车公司是一家地下的私营公司,是我们的老朋友了,之前查的大众Polo也是这家公司租的,而且,租赁者名字上写得也是丁文熙。”

    “那是绑架我的人开的车。”陈长炜说,“这种事留给陈长江头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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