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柴火爆裂的声音,程舟心底甚是痛快,胸腔里挤压十几年的怨气此刻终于烟消云散,这颗心脏的毒瘤,终是被他亲手拔出来。
可还没松懈半分,感觉一道诡异的麻痒从尾椎骨窜上后颈,嘴角微滞,低头往后颈摸了摸,麻意却不减半分,正当一脸不耐烦的抬起头却直打着的与程昭泛着火光的眼神对视。
程昭太过于平静,像块石头般无动于衷,巨大的火光倒映在她眼底,好似两簇摇曳的冥火,诡谲多变,明明是夏日,却让人感受到背脊发凉。
程舟被看得心底直发毛,脸色微变,四处走寻着,可那道诡异的眼光却寸步不离的紧跟着他,无论他去哪,都甩不掉。
“母亲……”程舟走回张氏身边,求助似得看向自己的母亲,眼底的颤意清晰可见。
张氏面不改色的摩挲着手中的佛珠,余光撇了一眼瑟瑟发抖的程舟:“出息尽让狗吃了?”
“是……是孩儿没用……”
听到母亲的严厉呵斥,程舟浑身一僵,低头死死咬住下唇,闷声应道。
站在身旁的林乐,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眼神在两人身上反复缠绕,火光在她眼底摇曳,不易察觉的闪过一丝猎食者的精光。
下一秒,她便移步到程舟的身侧,轻轻握住程舟的手,温柔的声线仿佛春日融化的雪水:“没事的,舟哥哥,有乐儿在呢,事到如今,程昭她今日必死无疑,以后再也不敢伤害你……”
话还没说完,程舟低垂的头猛得抬起,直接将她圈住怀中,无视着张氏发黑的脸,亲吻着林乐的发顶:“还好有乐儿在……”
余光看着程舟的后脑勺,林乐嘴角微勾,轻声拍打着程舟的肩膀:“没事的……没事的……没—啊!!”声音猛得一顿,拍打的动作瞬间僵硬了下来,一脸震惊的看着面前的人影。
听到林乐的大叫,众人皆都顺着视线看去,看着不知何时站在程舟背后的程昭,脸色变得害怕惶恐起来。
闻声,程舟连忙松开林乐,将其挡在身后,强压住内心的恐意,看着面前冒着死气的程昭,喉结不停的滚动:“程昭!你……究竟想……干什么?!”
面对程舟的质问,程昭沉默不语,歪头凝视着面前的男子,半响才吐出两个字:
“杀你。”
说完,便毫不犹豫的抓住程舟的脖子,指尖在脖颈扣出几个血洞,血似河水一般缓缓流了出来。
满脖子的鲜血染红了张氏的眼,浑浊的瞳孔骤然充血,苍老的手指死死的扣住雕花椅手,声如裂帛:
“程昭,还不赶快放开舟儿!这可是天子脚下,岂容你放肆!”说罢,朝着身后懵然的铁骑怒吼道: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上!程府不养废物!”
铁骑反应过来,立马抽出长剑,如激怒的蜂群,整齐划一的朝着程昭袭来,霎时间,寂静被彻底撕裂。
程昭斜睨的看着气势汹涌的骑兵,眼角勾起的弧度漫出肆意的嘲讽:“不自量力。”
随手将程舟扔了出去,一个足尖点地旋身而起,踹在骑兵的脑袋上,刹那间,人头落地,捡起地上的长剑,眼底闪过一丝杀气,以破竹之势冲了过去,长剑扫过之处,鲜血似泵,每一次刺击都带着摧枯拉朽之势。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百具尸首便如割倒的麦垛横陈在地,暗红的血水巨流成河,铁锈味裹着温热的腥气扑面而来,夹杂着浓稠的甜腻。
程昭手持长剑,单膝跪在尸山之巅,粘稠的血珠在苍白的皮肤上晕染出妖冶的纹路,透着摄人心魂的艳丽,喉咙剧烈翻涌,伴随着一声闷哼,鲜血喷涌而出,口鼻中塞满了血腥味,眉头微凝,毫不在意的随手一抹,掌心死死攥紧剑柄,借力站了起来。
她没有多少时间了……林乐给她下的药仍在骨子里散发着酥麻,现在的她完全就是在硬撑,但是……
看着被张氏和林乐包围的程舟,寒芒在眼底一闪而过,杀他……足够了。
手持长剑,从尸堆上一跃而下,没了阻挡,程昭很快便走到程舟等人的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们。
“程昭!你休想对舟儿动手!这可是程府……”
话还没说完,在张氏扭曲的嘶吼中,程昭满脸不耐烦的一脚踩碎张氏座下的轮椅,张氏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整个人滚进泥潭血水之中,方才还矜贵优雅的面容瞬间抹成狰狞可怖的丑态。
“母亲!!”
“大夫人!!”
程舟和林乐脸色骤变,没想到程昭真敢对张氏动手,程舟连忙爬过去将张氏抱在怀中,林乐瞳孔震颤,眼见形势不妙,大叫一声,捂着头朝后晕了过去。
“乐儿!!”
程舟大呼一声,奈何怀中抱着张氏,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林乐昏了过去,整颗心都揪在一起,怒目圆睁的看着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低吼着朝着程昭扑去,程昭眼都不眨一下,一只手便牢牢的抓住程舟的脖子,看着程舟拼命挣扎的反应,喉间溢出半分讥诮的冷嘲:“程舟,你可知错!”
“我没错!它只不过只是一只畜生而已,死了便死了,程昭,你难不成还想让整个程府给这个畜生赔罪?别忘了,你姓什么!程府供你吃,供你喝,你不感恩戴德就算了,如今还想造反?等祖父回来,绝对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啊!!!”
看着程舟不知悔改的模样,程昭脸色越发阴沉,耐心已然耗尽,撑开程舟的嘴巴,一道寒光划过,锋利的手刀精准划过程舟腕间,青色血管瞬间破裂,鲜血似泉般喷溅而出。
趁程舟还没反应过来,抓住流血的手腕对准程舟的喉,将血硬生生的灌进程舟的嘴里。
闻着满血的血腥味,程舟疯狂扭动着身躯,身躯扭曲得近乎变形,瞪大的双眼布满血丝,依稀听到自己喉咙吞咽的声音,绝望和剧痛在瞳孔里翻涌。
张氏已经被这幕刺激得说不出话来,挣扎着爬到程昭的面前,双手死死的抱住程昭的大腿,一口狠狠的咬住,恨不得将程昭千刀万剐。
“程昭!你若今天敢杀了江儿,我张婉之这辈子都不会放过你!”
感觉到小腿一阵刺痛,程昭眉头微锁,眼神跟看狗似得,看着脚边的张氏:“那既然如此,我便直接永除祸患,反正杀一个,杀两个,对我而言没什么区别。”说罢,毫不犹豫的将手中的长剑刺进张氏的大脑。
突然,一个黑影快速闪过,背后传来一阵强大的力道,她还未看清楚来势,整个人硬生生的被击飞出去,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重重的的砸在青石板上。
“逆子!!”
耳中嗡鸣声不断,程昭喉间涌上铁锈味的腥甜,撕裂般的剧痛如雷电划过全身,耳边传来张氏的惊呼声,硬撑着抬起头,看着眼前的男人。
腰悬长剑,玉带素紧,身姿挺拔如松,那双饱经沙场的虎目此刻正泛着怒火,上下打量着她,眼光瞥见她胸前的那道刺眼的白布时,整张脸都沉了下来,眼中的怒火几乎凝成实质。
顺着视线,程昭低头看着自己胸前的白布,神色一慌,头低了下去,躲避着程功的视线。
“父亲!”
张氏看着眼前的男人,眼前一亮,欣喜若狂的大喊道,爬到程功身边,一手死死的抓住程功的衣袖,仿佛有千万般委屈般:“父亲!您终于回来了,快救救江儿,再晚点,恐怕江儿就没命可活了啊!”
闻声,程功视线移转,便看到自己的独孙双目溃散,脸色如同白纸,仿佛死了一般,脸色大惊,一个疾步走到程舟的身边,蹲下身将程舟搂进怀里,轻轻拍打着程舟的脸颊,急促呼喊着:
“舟儿!”
感受到祖父的呼唤,程舟呆滞的眼神动了动,突然猛得将手塞进喉咙扣了起来,伴随着一声干呕,源源不断的鲜血从喉咙里涌了出来,吐了程功一身。
睁开眼,看着那熟悉的脸庞,双眼由溃散转变为激烈,胸膛剧烈起伏着,抓住程功的衣角,嘶吼道:“祖父!!程昭要杀我!她要杀我!祖父救救孙儿!”说完双眼一翻,身体直挺挺向后倒去,彻底晕了过去。
“我的儿啊!”张氏扑腾着凑上前来,紧紧的抱着程舟,鼻涕跟眼泪混在一起,哭得好不凄切。
程功看见这等画面,脸色越发阴沉,皱纹间流转的阴鸷如同寒潭死水,站起身气势汹汹的朝着程昭走去,指尖有意无意的摩擦着剑柄,厉声问道:
“程昭,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面对程功的质问,程昭嘴角不停的渗着血珠,迟疑的抬起头,当对上那双熟悉的眼睛时,浑身的疼痛仿佛瞬间褪去,爬满血丝的眼睛带着一丝微弱期许,声音轻得可怕:“父亲……程舟他杀了重明……”
“就因为这个?”程功脖颈处的青筋随着急促的呼吸突突跳动,那双常年沉着的眼睛几乎要瞪裂眼眶,不可置信的再次重复道:
“就因为一个畜生!你就要我程功的独孙去替它偿命?程昭你是想要我程功断子绝孙吗?”
程昭微张的嘴巴一愣,整个人如同惊雷劈中头顶,神色错愕的看着眼前这个人让她感到陌生的人,遂即,双手撑起上半身,头颅高高的扬起:“重明它不是畜生!”
而回应她的却是脖颈间冷冰冰的长剑,双眼一滞,低头迟疑的看着脖颈间的冷剑,整个人愣在原地,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不远处的张氏,血红的眼眶翻涌着滔天的恨意,旋即扑至程功面前,浑浊的泪水顺着满脸皱纹簌簌滚落,苍老的面庞抽搐着,整个人跪倒在地上,痛心疾首的说道:“父亲!程昭女扮男装混入朝堂,上对不起皇上的信任,下对不起千万百姓的爱戴!吃我程家米,穿我程家衣,却对舟儿如此心狠手辣!”
“父亲你也知道,程瀚英年为国捐躯,我们程府世代忠良,受三朝皇恩,如今却养出了这等欺君罔上的逆贼,如何向皇上交代?百年之后,老妇下了黄泉,又怎么给丈夫一个交代!?还望父亲秉公处理,以正家风,以此来抚慰九泉之下的程瀚啊!”
说罢,额头用力的磕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看着头破血流的张氏,程功剑眼底翻涌的暗芒如同暴雨前的乌云,粗糙有力的手按住张氏的肩膀,而眼神却赤裸裸的射向程昭,手中的剑不断的用力:“程昭,你可知错?若早知道你是这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辈,老夫当年就不该带你回程府!如今想来,更是悔不当初!”
剑锋深深陷入脖颈,刺骨的剧痛如闪电般漫过全身。
程昭死死的咬住下唇,喉间溢出压抑的闷哼,抬眼望着面前高大的身影,心中的期许化成一滩泡影,但依旧不死心的问道:“那你当年为何要将我带回程府?”
“为何?”程功佝偻着背逼近。
“十七年前,我儿程瀚战死疆场,作为父亲,我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死去,看着逍遥法外的敌寇,我发誓只要我程功还活着!我就一定要让那些人血债血偿!而你——”程功话一顿,声音突然拔高,一把抓住程昭紧闭的下颌:
“你以为我真把你当儿子?你只不过是我磨了十几年的刀,为程瀚复仇的工具而已!”
眼底倒映着程功疯狂扭曲的面容,程昭如遭雷击般僵硬在地,原本苍白的脸色越发没了血色,瞳孔剧烈缩成针尖,颤抖的手指死死抠住青砖,连指甲劈裂渗血都浑然不知,十二年前的记忆如潮水般汹涌而来,目光一怔,猛得抬头,与程功对视,不可思议的质问道:“原来是你!”
五岁的她,与一群难民在沙场尸骸间觅食,忽然被一群饿狼包围袭击,其余人都被狼群生吞活剥,只有她在重明的帮助下,活了下去,泱泱几百人,只存活下她一个,当她再次睁开眼时,便看见程功一脸满意的打量着她。
原来……原来这一切并非天灾,而是人祸,背后的始作俑者竟然是他,寒意顺着脊椎攀至后劲,像有无数蛛丝缠住心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刺骨的钝痛。
“程昭,要不是当年老夫将你带回程府,细心栽培,你岂能有如今这无上的地位,这十几年的养育之情,你注定是欠程府的,本想留你以后为舟儿铺路,慢慢偿还,没想到如今你却敢痛下杀手,一把不受掌控的剑,留着又有何用?”
程功离她越来越近,程昭整个人被蜷缩在他的黑影里,脖颈间剑意越发汹涌,带着血珠直直的割向她的喉咙。
突然漆黑的夜空飘起瓢泼大雨,黑云如墨,沉甸甸的压向程府,细密的雨丝织成一张哀伤的网。
隔断脖颈的那一刹那,程昭用力抓住剑身,大雨打湿她的脸庞,踉跄着站起身来,手持长剑,独立于雨幕之中,身形在昏暗中显得格外单薄,却又透着一丝让人不敢直视的决绝。
“呵,原来如此,我程昭……只不过是你趁手的一件兵器而已。”
冰冷的视线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终停留在程功的身上,一声冷笑混着唾弃落地:“张氏她没有资格取我的命,程功!你也没有!生不由我选,死由我定,我程昭的命,只有我自己来取!从此我也程府两不相欠!!”
程昭的声音穿透风雨,紧紧的握住剑柄,突然一背身,寒光乍现,剑刃划过纤细的脖颈,鲜血从剑身上缓缓流下,染红脚下蜿蜒的沟渠,后仰的身躯带着决绝的弧度,发丝迎风散开在泥泞中,双眼无神的望着乌云深处若隐若现的天雷,嘴角扯开一抹嘲讽的笑,缓缓闭上眼,一颗毫不起眼的泪珠顺着眼角消失在发丝中。
痛苦吗?难过吗?亦或是不甘吗?
不,都不是,她只感觉些许轻松,结束了……终于要结束了。
“不要!!”
一道撕心裂肺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夹杂着无尽的悲怆与绝望。
程昭眉头微凝,想睁开眼但眼前的光影渐渐扭曲成无边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