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对,坦白。
少量路人/ Dean注意
chapter 10
最开始想的是干脆删除。Dean的手指顺畅地滑进通讯录,点击那个熟悉的头像,然后忽然找不到按键,迷路了许久,钝钝地猜是不是在右上角,点进去,不是,左下角呢,也不是,界面复杂的像迷宫,手指掉进里面长途跋涉找不到出口。太难了,只能放弃。
下一个想法是那么清空聊天记录吧,就当没见过,没来过,我们的初遇始于狼狈时的擦肩,我认出了你,你不记得我,一味路过,假装故事在那天下午我满鼻子血的时候就戛然而止……想着想着心就变成雨水里发烂泡胀的书,再翻看我们发过的每一句话,曾经觉得普通又无聊,此刻每个字都像刻印在一页页身体里,倘若要焚毁便得先烧我自己。还是算了吧。
最后真正做了的仅仅是屏蔽,然后把你的置顶从高高挂起的位置摘下来,放回到那些横流的信息洋。哪怕就这样,也觉得像在遗弃一只宠物,负罪感紧咬着裤腿不放。
做完这些,Dean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饥饿,仿佛身体里的能量都被一并抽走。他走到橱柜旁边,翻了翻找到一袋Cheetos,刚拆开包装,床上的手机嗡得一声响起,手一抖袋子砸在地上。
“操。”他说,声音里的狼狈让骂句听上去不像骂。眼睛被吸向发光的屏幕,来电显示恰是他最不想看见的那个名字。
手机的震动堪比一场地震,他像在震颤中与生存本能对抗,躺在震心处还要无动于衷那样,不要迈开腿,不要把渴盼的目光源源不断送往那个闪动的亮光,不去设想电话那头Sam的表情、动作、心中所想。于是收拾地上掉落的膨化食品的碎屑一下成了整个宇宙间最重要的事,他一点点捡,听着震动一声声呼唤,最后戛然而止。
息了屏的手机躺在床单上,黑洞洞的脸就像死了。Dean走过去,划亮屏幕,消息栏里的未接来电是无声的理直气壮的质问。翻到号码,大拇指在删除按钮上悬浮,最终掉在了黑名单上面。
“就这样吧。”他想,把手机丢在一旁,光从窗帘缝隙里伸出触手摩挲他的面颊,暖得发痒。Dean过去把窗帘拉紧,关上了缝隙。
Dean去酒吧,第一个晚上找的是女人,倚在台球桌边上的倩影,不用他讲什么,手已经摸上了他的前胸,涂了亮紫色指甲油的手指在他的衣领处画着圈。她显然不是学生,口红的颜色里有成熟女人的游刃有余。Dean不在乎,就像他也不在乎她叫什么,从哪里来,嘴里的故事有几分真假。
躺在旅馆的床上时,女人攀附的手臂像蟒,暗暖灯光下纹身的起伏如蟒皮上的纹路,她游动而上,去找他的唇时,Dean看见女人有一双极相似的绿眼睛,吻霎时变得酸苦,他才意识到自己的搭讪是在寻影子,如此丢人。他去摸床头,把灯摁灭。
第二晚他只是喝酒,喝到介于微醺与真醉之间,有人站在他吧台转椅的旁边,没坐下,个头显得更高,转头只能望见棕色皮夹克上的前胸口袋和里面的半包香烟。是个男人。Dean不知道自己究竟在不在乎,他只是没像以前那样喊他滚。
男人的手指粗糙带茧,摸他的眉骨,耳垂,既有狎昵之意又像在温情抚慰羊犊,皮肤下鼓动着按耐不住的情欲。Dean始终有种懒懒的厌烦,酒吧靡丽的霓虹浮在他侧脸上,像浸在波光粼粼的泳池,半阖双眼,无动于衷,就这么溺死在水底,岸边的人只能瞧见一抹惊心动魄的秾艳,冷冷地沉没下去。
他这副模样落在对方眼里更使人脱不开手,耳边逐渐清晰的喘息宣示耐心告罄,男人半强迫拖着他,从酒吧后门走下台阶,把他抵在墙边,姿态比起情事更像一场谋杀。
第一个吻覆上来时Dean想,不对,不该有烟草味。那么尝起来该是什么味道,是须后水里清澈的薄荷吗,还是纸张里的油墨,甚至是Jessica那残余的桃子味的唇蜜?越想心里越空。
他去抓对方侧边的头发,掌心里传来刺刺的硬,有着短且张扬的轮廓,再往下摸到耳骨处的钉,也不对。那只手去掀他的衣摆,伸进去时急躁而生涩,因为冲动,也因为身体上的陌生,但Dean想要的,是一只完美贴合的手掌煽情地抚平每一处渴求,熟稔得仿佛是自己的领地。
陌生的声音喊他宝贝,美人,也喊他婊子,他听得朦胧,也没什么意见,反正无论是赞美还是侮辱听上去都是一样的字母B开头,都一样的不对。他脑海里浮现的是一双薄而优美的唇,念出他的名字时,声音清醒又饱满,每一个音节都自然而然,那种自然好比呼吸,那种自然是出生后学会的第一个词就是他的名字。
他的走神显而易见,但意乱情迷下男人似乎也不在乎对方的兴致缺缺,吻过唇就往下滑,滑到颈窝处,半咬半吮吻,力道近乎粗暴,牙齿碾过喉结,Dean被这一举动忽然惊醒,被冒犯的悚然电流一样穿透身体,他猛烈挣动,又被早就昏了头的男人重重压制,带了点誓要驯服悍马的火气。
Dean的后脑撞在墙上,疼痛在他眼球里溅出火花,于是下一秒他快又狠蜷起膝盖,铁杵一样捣向对方小腹,在一连串哀嚎与咒骂中终于挣脱了,跌跌撞撞跑向大路,从衣服到身体再到内心都是被狠狠蹂躏后的模样。
跑到一处路灯柱旁,他缓下脚步,头顶上的灯在地面上描出他的影子,弓起身更显得单薄、委顿。他想要呕吐,影子跟着颤抖起来,但吐不出来,只是恶心,恶心陌生的触碰,抵在大腿根的灼热比拿匕首穿刺进□□的感觉更像一场侵略。
Dean总算明白过来,他要的根本不是这个,不是酒,不是性,不是女人,也不是男人,不是地球上任何一个除此之外的人——他想要Sam,只想要他,那个灵魂里的双生子,血脉相连的亲兄弟。七年前他爱而不自知,主动抛弃与逃离了对方,七年后,他在爱里张开了眼,却将不得不目送对方远去,走向另一个人和另一条路。自食其果,不过是迟来的惩罚,惩罚他因逃避而辜负真心,以及那份违背伦理、悖逆道德的罪恶之爱。
想清楚这点,终于吐了出来,他以为要呕出五脏六腑,结果只是胃里的残酒。
第二天下午,Dean回到公寓楼时,听见了门那头传来的愉快闲聊声里有Sam的声音。
打开门,看见Sam正坐在他宿舍公寓的客厅,和他的室友Bill聊天,一副相谈甚欢的样子,转头看到他,勾起的弧度和过去甚至一模一样。
Dean:“……你怎么在这儿?”
那边Bill先说:“他是过来给你送,呃,课上的资料,对吧,”扫过去一个询问,得到肯定后再看向Dean时眼睛里有了调侃,“你可得好好谢谢人家,特地跑过来呢。”
Sam站起来,依旧温和礼貌的样子:“是Bill给我开的门,抱歉忘跟你打招呼了,只是——”他顿了顿,“联系不上你。”
Dean告诉他:“我手机好像没电了。”他讲话时依旧带着轻快,走到客厅甚至和Bill聊了几句,开了晚上又去哪个酒吧鬼混的玩笑话,他显得正常,是比该有的正常还要正常。然后他拉着Sam进了他的房间,关上门,笑容被门缝截断在外面。
“你为什么在这儿?”一样的问话,语气完全不同。
下午阳光正好,从半开的窗帘倾泻进来,Sam背光站在一片潋滟晴朗前,照不亮一张难辨神情的脸。
“你不接电话,我只能来找你。”他说。
“抱歉,我这几天太忙了。”
“我很担心你。”他微蹙眉,仍旧殷殷关切的模样,“我给你打电话,你一个都没回。”
Dean说:“……我没事,只是忙忘了。”顿了顿,毫不在意的模样,“你来就是为了确认我有没有事吗?那你看也看过了,我好得很,你可以走了。”他知道自己说得过分。
Sam如同什么都没听见,逆光的身影一步两步,浓重的影子把Dean完全笼罩,有千钧重沉沉压来。他的关心消失了,温和也消失了,层层剥离的假面下,并非怒气,而是一种计算着从哪处可以割开喉管的冷漠。
对方的手伸过来时,Dean甚至下意识瑟缩,感知到危险的一瞬间本能让他神经紧绷,想转身逃跑,又强迫自己钉在原地。
但Sam并没怎么样,动作都称得上温柔。他只是拨开了Dean的衣领,让衣领下的吻痕暴露出来,阳光惨亮亮的,照透了他全身的杂乱疲惫,只那朵掺了血和亵渎的绛红,在光洁的皮肤上洇出几分颓靡。
“你没空回我电话,有空去酒吧随便找人上床。”这甚至不是一个疑问,而是平淡的陈述,Sam的手指摸上了那一处痕迹,动作越轻柔,Dean越觉得有烧红烙铁的炙痛。
你究竟是以什么样的身份来问我的呢?你算我的谁,如果只是弟弟的话为什么是这种语气?他这时终于开始想一些过去从没有想过的问题,想的同时也问出了口,只不过那是失控下的情绪喷薄,是被戳中后的突然碎裂,极不体面地恼羞成怒了:“只是没回你电话就非跑我家来质问我,我和谁上床跟你有关系吗?”
继续说,因为不一口气说完就没办法再开第二次口:“你谈女友爱找谁找谁我从来没管过,我也不在乎,现在我要和谁上床甚至哪怕结婚也和你无关!别用一副质问我做错事的态度跟我说话,你有什么资格……”最后声音已经抖得不清晰。
他的情绪是一池水,怒火如同打开排水孔那样随着每一个字流干净了,逐渐露出池底的恐惧与懊悔。
Sam的脸被晦暗笼罩着,只静静地听,一个字也没说,这样的沉默令Dean的惧悔更加膨胀,几乎要撑破身体。两人之间此时相隔山壑,脚下是无底的深渊。
“……对不起,”他无措,神情像满手是血站在一具尸体旁,“我——对不起,天,我不是那个意思,Sammy——”
话未落,回应他的是一个唐突、紧实的拥抱。
他想过很多可能性,争吵,冰冷的回视,撞开他离去,独独没有想过下一秒会是拥抱。而且,不是打招呼时礼节性的一触即分,也不是朋友恋人间透着亲呢的爱抚,那甚至不是一个兄弟间的拥抱,没有勾肩搭背的随性和大掌重拍后背的信任鼓励,而是在站台上将快要远行的人最后一次嵌进怀里,是想要灵魂都让对方带走的无限依恋,箍着他肩膀的力度大得发痛。
“我和Jessica吵架了。”Sam的声音在耳边轻轻缭绕。Dean听见时心脏跳动的第一下时感受到了一种窃喜,接下来无数下都是惊涛骇浪的自我谴责,“我和她有段时间没说话了。”
“你的电话也一直打不通,给你发消息好像也没用,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说,“对不起,该道歉的是我,擅自跑到你家来见你,我知道你不总是想看见我,我却突然很想见到你。”
Dean的心完全酸软了,浸在柠檬汁里。Sam说话时的语气一点也不可怜兮兮,他的手掌甚至还半拢半掐着他的脖颈,是种完全掌控的姿态,但Dean就觉得他是雨幕里湿漉漉呜咽的小狗,那只手也只是在衔着狗绳想要人抓住。
他想要安慰,却没办法违心去做弟弟的恋爱顾问,劝他回头去找她,连表面的话都无法说,因为他知道自己会暴露掩盖在虚假里的真正想说的那句——能不去找她吗?能永远都不去吗?
这样的想法越多,越感觉到自己卑劣的爱和膨胀的罪,蚂蚁一样逐渐爬满全身。不能再这样下去,他不能让自己把Sam毁了。
Dean轻而坚定地把Sam一点点推开,直到他们再次四目相对,他说:“你别道歉,和你没关系,我只是这几天压力很大,想了很多事,心情不太好。”见Sam要问,Dean先一步打断了他:“Sam,有些话我一直都没说,今天我想说出来。”
空气像打碎了满地珍宝后的那一瞬灾难性的寂静。
“七年了,Sam。哪怕我们一直在假装忘记,假装那只是七天,七个月,但年就是年,一个七年甚至是许多夫妻都难以跨越的节点。”他缓缓走到床边,坐下,低垂眼眸。余光里,Sam仍旧站在原地。
“你那么聪明,Sam,学校的生物课还记得吧,”他说,“人的细胞大约每七年会全部更新一次,记忆也会有一轮消退,所以无论是从生理还是心理的角度,我都不再是七年前那个我了,同样,你也不是当年的你。我们之间隔了太多,那些丢了的东西就是丢了,再也找不回来——但好在,我们都有了彼此的生活,而且没有人规定一定要相交或重合。”
Dean的眼睛起了雾:“就——停在这里好吗?不要再往前了。”雾的深处下起雨。
他祈祷他能听明白,也知道他一定终究能听明白,这样,也许不需要更多的痛苦,Sam就可以主动因为这份绝情而远离。
Dean随即闭上眼,黑暗里,他听见凝固的沉默,布料摩擦的声音,然后是脚步,一下一下踩在地板上,一下一下掠过,走远。他不由得想起上一回Sam离开他房间时的情景,那个早上,生病的他醒来看见Sam就在他房间。那是他们关系回温的转折,美好的像天堂,如今急转直下,面目全非。
掌心快要被深陷的指甲掐出血,直到听见大门打开又关上,他才猛地松开,有种一个人长途跋涉后倒在荒原中的脱力感,孤独比疲惫更汹涌。
独自坐了许久他才站起来,走到客厅,看见茶几上还摆着一叠齐整的打印纸。是Sam整理的资料,油墨的气味还没有散去。翻了翻,有用不同颜色的笔,记的注解和分类。
看似和旁人的笔记本别无二致,但对于Dean来说,不需要写姓名,扫一眼便知是出自谁的,因为那熟悉的字迹,因为字母结尾的小小勾起,倾斜的D与瘦长的a,都带着Dean的习惯,是很久很久以前,那只拿不住笔的小手被他的手包在掌心,教对方怎么歪歪扭扭写自己名字的证据——他的一部分原来正以字迹的方式活在另一个人的身体里。
七年的时间能让细胞更新迭代,能让合同法的追诉期失效,能让一对誓要共白头的夫妻走散。可也有些事情七年改变不了,一辈子也改变不了,譬如已经定型的字,譬如爱。
有人发消息邀请他去参加派对,本来打算拒绝,但他忽然想:我为什么要拒绝?我又没有要顾及的事。
大一大二两年,Dean是彻头彻尾的派对生物,有酒和女人的地方他就会去,让嘈杂的音乐和随性的社交短暂满足他,尽管酒精总是只能让他醉一个晚上,派对上认识的女友总是不到一周就分手。但他不在乎,他只是需要有东西把他空荡荡的身体填满。
大三前的假期他回了一趟家,意料之中的糟糕经历,他和John相处时气氛僵硬生疏,甚至不如和Kate那种假客气来得融洽。他打开自己房间的门,看见角落有一块地方堆上了杂物,都是些没坏但也用不上的东西。
他问,John跟他解释说储物间塞不下了,就稍微占用一点这个房间,毕竟Dean一年到头也回不了几次家。Dean说好,没关系,John问他要不要先把这些搬出来,他也说没关系。晚上躺在床上,他看着那些东西,心想,“没坏但也用不上”,原来是同类。
回一趟家,倒让他想起来,自己当初死活要考大学的原因,他是想要逃离这个家,这样毕业了就去另一个城市,找一份能养活自己的工作,经济独立了,人也自由了,他可以想去哪儿去哪儿。于是大三开始,他又把被拿来垫杯子的书抽出来,试着至少从现在开始挽救一下在红线处徘徊的学分,去派对和聚会次数就渐渐少了。
完全没顾得上这些是从偶遇Sam开始的,那之后的日子简直过得都不像他自己,Mary的死讯,生病,再到发现自己的感情,一浪接着一浪把他卷进深渊,无暇也无心情顾及其他事。
现在倒是有了,Dean想,反正不管什么纠葛,他都决定要结束了。
派对开在两层楼的独栋别墅里,也在大学城里,平时都是拿来搞一些团建和俱乐部活动的,Dean来过几次。
结果刚到门口,他就撞到了出乎意料的人。他正往前走,有个金发女孩正回头像在找人,两人不小心撞了一下,都脱口而出道歉,结果抬眼一看,是Jessica。
Dean怔了几秒,随即很快反应过来:“嗨,Jessica,好巧,你也在这儿?”
但Jessica表现得有些奇怪,她看着他时甚至比他看见她还要吃惊,反应的时间比他还长,直到Dean说完,她才像惊醒一般,笑起来,和他短暂抱了一下:“哇哦,Dean!真是好久没见了,最近怎么样?”
“还不错,你呢?”
“我也挺好。”
他俩看着都不太像“不错”和“挺好”。Dean没兴趣探听对方的隐私,联想到她和Sam吵架,也许只是因为这个。他只是有些惊讶,Jessica和他上次见到时相比态度微妙的变化,笑里带着迟疑。
“要一块儿进去吗?”Dean问。
“啊抱歉,我——我还有点事,你先进去吧,”她挥了挥手,“祝你玩的开心!”话音一落就走远了。
Dean去看她背影,看她金色的裙摆在夜色里闪动,鱼尾一样游过左右人群。终于还是收回了目光。
刚进去,就有人眼尖瞧见他,一把揽过他的肩膀:“嘿,看看这是谁来了,返校节国王终于肯从他的城堡里出来了?”是Noah,高中时跟他一个球队,上了大学又恰好和他一个学校,两人关系还不错。
Dean锤了他一拳,当成打招呼,Noah走在前面,把他带到一处围着人沙发,他扫了一圈,有男有女,几个眼熟的,也有几个不认识,不过这不妨碍他很快和这群人熟络——通过喝酒、吹牛和打牌。
Dean心不在焉打了两局,今晚手气似乎不怎样,都输了,他把兜里的钱掏出来,佯怒往桌上丢,惹来一圈欢呼。坐到一旁喝啤酒时,Noah把手搭过来,问他:“怎么不带你女朋友来?”
“我哪儿来的女朋友。”
“不会吧,你现在单身?”
“嗯哼,都有段时间了。”
Noah的嘴张大,仿佛听见世界上最荒谬的事:“你居然没女朋友?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认识你这么久就没见过你单身超过俩星期的,怎么,是转性了?”
Dean在心里讽刺,是转性了,只不过转的是性取向,嘴上说:“没,就是没看见合眼缘的。”
Noah想着什么,忽然冲人群里一个女生喊:“嘿Liz!看见Abigail了吗?”
那女孩回答他:“刚看到她在后花园那边和人聊天呢,怎么?”
“帮我喊她下行不,”Noah笑起来,“给她介绍个人!”
Dean挑眉:“干嘛?”
“你不是说没有合眼缘的吗?给你介绍个姑娘,保证是你喜欢的类型。”
过了不到五分钟,来了一个穿红裙的女孩,黑发,古铜色的光滑皮肤,异国风情,一双碧绿如猫眼石的眼睛闪着亮光,确实是他喜欢的类型。
Noah立刻站起来给他俩介绍,Dean没有冷淡,也没有过分热情,Abigail美甲上的水钻刮蹭过他手掌,心里依旧只有种凉浸浸的感觉。
他们聊天,喝酒,Abigail说她母亲是小学老师,父亲以前是工程项目经理,后来又自己开了两个厂,Dean说那我以后搞不好要去你爸手底下工作,她笑说会替他留个好位置,接着自然聊到了Dean的家庭情况,他脸色没变,只轻轻笑说起父母在他中学时离婚,现在和父亲还有后妈住在一起。毫不意外收获斟酌的同情和安慰。
室内灯光被调暗,似乎要预备着新活动,Dean就在这时又看那条金色的鱼尾,亮片闪动,在交织的人群间一晃而过,勾走了他的全部眼神。那是穿着金色鱼尾裙的Jessica,而他看见,一个高高的影子就在她旁边,两人没有肢体接触,靠的却近。Sam低头说话时有一缕发垂下来。Dean觉得这一幕像某部青春爱情电影,男女主是画面里的中心、焦点,周围的一切都化为虚镜——更何况是镜头外的他。
有人站上打碟机的台子,人群里爆发出欢腾的呼声,音乐和灯光同时填满整个空间,刺激着每一根年轻的神经。Abigail问他要不要过去,他摇摇头,把杯子里的酒喝尽。
派对是个好地方,在派对上没人会细究你的眼神、动作乃至内心,都把自己当作中心,斑驳陆离的光影流转在脸上,每个人都像沉在水波晃荡的海底,随便一个玩笑,一个吻,一个耳光的分量也能被消解。
正厅最中间的位置已然变成舞池,无数双脚抬起又落下,来回间闪过高跟鞋上的细链,皮鞋尖的油光,也有被踩了脚印的运动鞋,甚至缀了绒球的拖鞋,都如同站在邮轮甲板上,在音浪中随波逐流。
那头Noah他们还在抽牌,摇骰子,Dean被拉去凑数,猜错了点数,又被劝着喝酒,恰好有人往鸡尾酒上点了把火,差点把裤子烧着,急着灭火去。他也没管度数,火熄了就拿过来一饮而尽,往沙发上一靠才感觉酒劲有点大了。
揉了揉昏沉的眼皮再睁开,炮轰的音响也朦胧起来,忽远忽近,光线驳杂间,他又看见了Sam,Sam和他生命里的女主角。他的半张侧脸对着他,Jessica则背对,舞池上方的灯光照着她的金发也在熠熠闪动。她抬起头时,Sam正好也低头,然后她靠近,把吻印上,她的头挡住了他的下半张脸。
Dean像在看一幕剧,以一种早知道的心情看着,从争吵,到冷战,再到派对上的和好,他成了屏幕外那个看着虐恋言情剧的小女生,一张张纸巾擤着心里的涕泪,止也止不住,只有脸上干涸,一点泪也没有。
Abigail在摸他的衣领,他拢过她镶钻的手,随即嘴唇贴上,不知道谁先吻的谁。她光洁的肩头反射出灯的色彩,肩的形状勾勒出人流交叠的舞池,也是这时,Sam抬起的眼光忽然穿越了人群,像透过雨幕的车灯,遥遥照亮周遭一切,也照亮了他。
四目相对间,Dean觉得自己正被无限、无限望进眼底,混乱和嘈杂被遥控器一路向下摁灭,电视机里的那个平面的人一刹那有了灵魂,不再演绎剧本,而是穿透屏幕,看见了电视机外的他,那个孤独的观众。
他们的对视不过几秒,很快被来往的人影打断,从天而降的金色拉花嘭得炸开,满天都是晃花了眼的金雨。一切都像在做梦。Abigail的唇被他分开,触到她渴盼的眼神,他忽然涌上酸涩,就像在照镜子,看她时也看到她碧绿眼珠里的自己。Dean推开她,说自己喝多了想去下洗手间。
他也的确去了,拿冷水洗脸时想他几次好像都是拿着这种借口跑掉,不由得在心里嘲自己没创意。
想出去时,有人在门口堵他,他仔细一看,竟然是Emma。说实话,他虽然认出来了,但这个人的脸已经接近被他遗忘的边缘,上一段感情也好像是上辈子的事。
听见Dean叫出了她的名字,Emma原本紧咬的嘴唇松开,露出了一瞬惊喜,她向前两步,Dean一根手指把她抵在社交距离外。
Emma脸上闪过受伤,一会儿期期艾艾道:“Dean,我,我有事跟你说。”
“我没什么想和你说的,”他平静地说,“还有,别堵在厕所门口。”
三两步跨下台阶,他拐进靠近后门出口处的回廊,安静了不少,也几乎没什么人,远处只有三两个凑在一起点着烟的。Emma依旧跟了过来。
Dean叹气,转身问她:“你要说什么?”
Emma的眼线花了,晕出两团墨色,凌乱的发丝垂在脸上,显得挺可怜。她又要去抓Dean的手,他让开一步:“你不说我走了。”
“不,等等!我想说……”Emma瞪大一双泛红的眼,“我们,我们还回得去吗?”
Dean都怀疑自己听错了:“……你是说,让我回去接着当你备胎?在你那个肌肉压迫大脑的男友已经跑来跟我决斗过一次之后?”
“不是!”她连忙解释,“我要和他分手,真的不想再和他在一起了。”她的声音忽然软了,哀哀抽泣,“跟你分开后我真的很后悔,我才意识到你有多好,你才是真心爱我的,Jude,那个混蛋——”
Dean只想着如何脱身,他实在没兴趣听绿过他的前女友哭诉感情生活,但Emma似乎打定主意要缠着他,把自己的袖子撸上去,露出臂上的青紫给他看。
“他打了我,不止一次,”她的脸上冲出两道泪痕,“Dean,求你,帮帮我,我们复合好吗,他就是个混蛋,畜生,喝了酒就像变了个人,我现在知道了——我真的错了,我想和你重新开始……”
Dean哑然了几秒,的确没想过那个看着男子气概过剩的肌肉运动员会打女人,但这本质上和他无关,和她的欺骗完全是两回事。
这会儿头本来就痛,太阳穴的位置突突跳着,他皱眉揉了揉,然后告诉她:“我一般不会对前任说什么重话,但我也不会再走回头路,好吗,尤其这件事是你有错在先,骗我说你单身,我也信了你,结果你那男朋友来找我算账,过后你也一句道歉和解释都没有,现在才来找我?不觉得太迟了吗?”
他真没有多余的怒气分给眼前这个女人,只是疲倦地陈述,该说的说了,见她还浑身发抖,摸着自己的伤痕,又好心补充:“分手,然后去找你老爸或者哥哥,我记得你说过你上面有两个哥哥,让他们给他点教训或告他故意伤害,总之,不该来找我这个毫无瓜葛的人。”
但谁成想他的一时心软反倒让对方看见希望,Emma突然冲到他面前,似乎想要无论如何先扑进他怀里,还没碰到他,便被一股力道猛地提起,硬生生止住了动作。那力量其实并不粗鲁,但足够强硬,拽着她直直往后退,退回到原先的位置。
一道声音从她头顶上响起:“他说过了,不想和你复合。”
Sam走到了他们两人之间,一双狭长的眼睛打量着她。他没什么特别情绪,语气不过是平淡,但也许是五官本身的锐利深邃,不笑时便完全褪去温和,有种慑人的冰冷和戾气。
Emma瑟缩了一下,她强忍着畏惧,再开口时已没有了先前软刀子一样的不依不饶:“你是谁?这是我和Dean的事,跟你……”话没有说完。因为Sam忽然笑了,走过去,好似亲和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他缓缓说:“哦,说到你那个男友,他这两天在医院呢,好像伤得还不轻,他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吗,”略带可惜的语气,“你去看看他吧,培养培养感情,或者趁这个机会稍微报复一下?反正,别再来找其他不相关的人了,好吗?”最后一句语调转冷,威胁之意明显。
Emma浑身发抖,瞪着眼前这个从来没见过的人,脑中思考刚刚听见的,不可置信他话中的含义,终究什么也没说,煞白着脸,转身快速离去。
背后安静过头了。Sam回头,果然已经空无一人。
“唉。”他说。
Dean跑了,但事实上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
他只是在看见Sam出现的那一瞬间,本能就想要原地蒸发掉。多有意思,Emma是他前女友,他看见她时一点尴尬或无措的情绪都没有,只想着赶紧摆脱这个大麻烦,但Sam一出现,他才知道原来尴尬也能杀人。
满腹心事,也没有什么目的地,他七拐八绕就进了旁边的建筑物,是一栋平时闲置较多的教学楼,此时楼里也没开灯,长长的回廊空荡寂静,越走越深,似一只巨鲸的喉管,要将人吞噬。
走出派对,没了那种烈火烹油的热络,气温也降了许多,酒渐渐冷在血管里,也失去了飘飘然的魔力,令他坠落在地,越走越沉。
他感到累,尽管从很久很久之前就没再有过轻松,但这一回,他的累是想要有人能做他辽阔无人的大海或一个专属一人的接线员,他可以无穷无尽对着那头大喊,为什么人人都要给爱下定义,划分对错,为什么越“正确”的爱反倒越让我孤单。
寒气一点点透上来,他停下来,终于想起现在还是冬天。想要回去,耳后忽然传来一串轻而稳的脚步声,声音不大,在空旷的回廊里却听得清晰。
此时他已经站在走廊中段,回头去看,身后的尽头处有一个模糊的影子,看不清样貌,只看见很高。Dean自然不会觉得那是某个校园怪谈里的鬼影,可也不妨碍他觉得这一幕和一些有年龄分级的电影画面重叠。
他在前面越走越快,脚步声也缠绕着,甚至越跟越近。倘若真是随便哪个人,甚至是鬼影也好,Dean一定不是这个反应。至少一定不会跑,他会大步流星折返回去,面对面撞上,揪领子给一拳或质问对方为什么要跟着我。可那不是随便某个人。Dean知道那是谁。
他闪身往旁边一个空教室里去,一进去便要转身关门,还没合上,突然一只手钳在门上,用不可动摇的力道停住半关的门,熟悉的面容出现在门那头,他和他在门缝间对视,两双近似又不同的绿眼睛浸在这薄薄的、月光明亮的黑夜。
半晌,Dean松了手,任凭门被完全打开。他的声音亦在颤抖:“你到底要干什么,你有什么毛病?我明明都跟你说清楚了吧!”有愤怒,但也不尽然。
Sam走到他面前,姿态像在散步,与他的急促喘息完全不同。一会儿,他说:“如果我真的有毛病呢?”
“……”Dean,“你在说什么?”
“如果我本来就是个怪物呢?”他淡淡地笑了,半开玩笑一样,“你要怎么办,杀了我,还是一辈子逃下去?”
Dean的腰身撞到了一张桌子,卡住了他退后的脚步。Sam又用那种无限包容与爱怜的眼神看他,仿佛他是那个需要被人搀护的年幼孩子,讲道理时也要慢慢地,掰开揉碎喂给他:“别想多,我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想和你聊聊,那些你从来不愿意聊的事。”
见Dean仍然一副咬紧牙关不吭声的样子,Sam便将那些话说出来:“那个晚上,圣诞节,还有那个吻,Dean——你到底要假装它们不存在到什么时候?”
疮口在此刻被捅破。这是他头一次直面自己小心翼翼藏好多年的东西,就这么被Sam拿到面前,轻描淡写像拨开箱子上的扣锁,掀开罩在花瓶上的布。
“别说了……”他真正颤栗起来。
“还有另一个晚上,那个你承诺要陪我到天亮,却在日出前丢下我,乘着爸爸的车离开,还记得吗?”
“别说了!”Dean吼出来。心脏嗵嗵跳得他胸膛发疼,耳膜一下下也在随之振动。
Sam不说了,他只是走上前,去扶他,摸他因情绪激动染上红晕的脸,掌心温柔捧起,如同从水底捞起一件没于泥沙多年的宝物,借着月光赏他终于得见天日的真正面容。
待Dean的呼吸平复,Sam缓缓靠近,挺翘的鼻尖近乎要与彼此相抵,又停在咫尺。
他问:“Dean,你觉得我是怪物吗?”
又是这样。又是那般凄然呜咽的眼神,又是淋着雨走一路,就这样一身湿漉敲他家门,拽着衣角问能否收留一晚的模样。Dean知道他有伞,也知道他分明有别的去处,但是,但是。
“你不要我,是因为觉得有一个怪物弟弟,让你丢脸了吗?”
“不是,当然不是!”Dean望进他眼里,“Sam,我从没有觉得你丢脸,我只是……”
Sam没等来“只是”的下文,他语气中的心碎是可以划伤人的玻璃碴,每个字都有血:“你已经抛弃我一次了,难道还要抛弃我第二次吗?”
Dean知道,在Sam那里,自己是那条不需要饵料就主动衔钩的鱼,即便鱼钩会刺穿他自己。可恰恰是因为他知道,他们都知道,Sam的把戏屡试不爽的真正原因,不是出于多么高明的欺骗,而是Dean即便看破了也心甘情愿。
主导方向的轮盘从来都是在他自己手中。
Dean干涩的声音在空教室里回荡:“但,Sam,你有了新生活,有了Jessica,我不明白你到底为什么还在执着,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还在执着。”
“我爱你,Sam,”他的眼中有了泪水,“只是我不能用那种方式爱你,那是错的。”
这便是那个圣诞夜,他向他告白后,迟来了七年的回答。Dean转动了轮盘,将故事导入了千万分支中的一条,那条“正确”的路。
Sam的神色未变,就像这句话掷在他耳中连一丝涟漪也未曾溅起。但Dean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被打破了。
Sam忽然松开了手,向后退,直至退到人与人常有的社交距离,退到视野里能看见彼此全身,他说:“如果你不接受我,就走吧。”
Dean透过泪水薄幕望见了他的心灰意冷,那种冷是连岩浆也无法再次灼烧点燃的死寂,一捧灰一缕烟都留不下来。
“我只能像怪物一样爱着你,错误地爱着你,或者说我本来就是怪物,本来就是错误,这是我生来的原罪,我认了,Dean。”Sam仍和他对视,眼中却不再有眼神,“——可我也不会强迫你,如果你今天走了,我永远也不会来找你。”
“我会放手。”
这是Dean第一次看十九岁的Sam流泪。
他向前跑时甚至绊了一下,可他完全没注意到,全部心神都变作猛然抓住Sam衣袖的力量,恰如当年的那个夜晚,他们躺在床上时,Sam抓着他的力度,指甲掐进肉中,每一次呼吸都是在小声呼喊,留下来,留下来。
霎时身体里的所有细胞都在催促着他开口,只要答应,只要挽留,只要说出那句话,只要拨动那偏走的轮盘。他甚至几乎要成功。
无数滴小眼泪汇聚成两人间深不见底的洪流,教室的时钟走针一下下跳动,尖头也一下下扎在他身上,直到扎出血。
等待漫长得像一辈子,可比喻无法变成现实,就像再长的沉默也会结束,总有一方会慢慢惊醒,明白原来无言已经是答案。
Sam慢慢抽回了手,离开了。
TBC
按大纲来应该还剩三章左右
请不要对Sam这个黑芝麻汤圆的道德水平有所期待,他黑就黑在什么都能拿来利用这一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