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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三(10)

    晨光微熹,韩祁挽起袖子蹲在门前一阵敲敲打打。

    被吵醒的苏语卿睡眼惺忪起了身,凑到韩祁身旁茫然问:“咦,这门怎么坏了?我记得昨日还是好的。”

    “阿妹住在屋里没有听见什么动静?”

    苏语卿摇了摇头,“不曾。”

    “那……”韩祁关切且迟疑了会儿,“可觉得身上有何不适?”

    她近日只觉得双臂酸疼,许是提水做饭累着了,这等小事还是不要告诉阿兄好了。

    想到此处,苏语卿摇了摇头。

    韩祁提起的心总算放下,今早他发现屋门毁坏,已经简单查看过屋内和阿妹。

    昨夜他睡得昏沉,竟是没有听见半点动静,不尤让他背脊生凉。

    苏语卿没有韩祁想得那么多,站起身来准备洗漱,昨儿见底的瓦缸已经装满了水,旁边的瓷盆养着两尾鱼,不用想她也知道是阿兄早起带回来的。

    随着日头渐升,韩论非兀自睁了眼,几番回忆昨夜的事来。

    那缚住他双脚的异物颜色灰白,竟像人的脊骨。

    他找了一宿的书,没有寻到半点线索,倒是看了许多千奇百怪的术法杂论。

    其中有本心法名唤《归墟》倒有些意思,传说归墟是东海无底深渊,天下水流汇聚之处,但永不盈满。

    书上字迹飘逸不羁,就连言语间也皆是狂傲——此心法剑走偏锋,气涌澎湃,经络欲裂。池愈无穷,充而不满。曾有万万者溯迎而上,成仅一二。

    他早上试着练了练,原本微弱的灵气霸道地洗刷着他的经络,一毫一厘都痛不欲生,浑身欲裂。

    到了晌午,夙夜未眠的韩论非仍旧精神抖擞,就是肠肚像燃起了无根之火,灼热又空扁扁难受得紧。

    由于韩祁做饭水平极其有限,苏语卿只让他帮忙看着火,陶锅里粟米飘香四溢,案板上放落着刮完鳞的河鱼和过了水的嫩笋等着下锅。

    “何时能用饭?小爷快要饿死了。”韩论非闻着香味推门而出。

    苏语卿探出头来,“道人让我们不要去扰你,今早的豆粥还有剩余,你先填些饱肚?”

    “他人呢?”

    “今早出门了,至今未归呢!”

    又出门了?韩论非闻言生起疑窦,西京繁华如云也不见无机老儿出门逛过,怎地稀罕起桃村来了?何况这巴掌大的地方,半日光景绰绰有余。

    “韩九郎,你要是不要?”苏语卿见韩论非停在院中顾自皱起眉头,于是又问了一遍。

    韩论非脑中有些念头一闪而过,快得让他抓不住。

    他抬头便回:“自然是要。”

    待他走近来接粥,一根烧火棍拦住他准备跨进灶房的脚。

    韩论非垂首瞧了眼黑漆的棍子,不知韩祁意欲何为,遂而目光移到韩祁的脸上。

    “昨夜家里进了贼,可有惊扰到你们师徒二人?”

    韩祁话说得虽委婉,看韩论非的眼神却很直白,仿佛韩论非不是家中的客人,倒像是贼。

    对于昨夜的事,说给一个常人来听也未必会信,何况是已经深陷桃村诡异的两人。所以韩论非压根没打算解释。

    “不曾,我们一向睡得沉。”韩论非草草敷衍了事,准备接过苏语卿手里的粥。

    怎料韩祁起身夺了过去,眼里黑沉可怖,纵然韩论非时常被韩祁厉声训斥,当下也吓得心惊。

    从小到大,阿爷不曾管过他,阿娘管不住他,只有阿兄能管束他一二。

    久而久之,韩论非对兄长的脾性也摸透八九分,韩论非知道此刻若不吐露真言,随之而来的是阿兄的雷霆手段。

    但话又说回来,他如今可是村长的客人,阿兄又能拿他怎样?

    韩论非气又壮了几分,“昨夜我睡得迷糊,起夜如厕后认错了门,还以为是道人故意把我困在门外。不过一场误会。”

    他解了腰边的钱袋,往苏语卿怀里一掷,“两清了啊。”

    苏语卿当面打开来看,惊呼道,“阿兄,你瞧!”

    五六只做得精巧的金兔儿展露了出来,韩祁神色愈黑,“我与阿妹待你为客,你却拿银钱侮辱我们?”

    韩论非暗道不好,豆粥也不要了,脚底抹油往屋里钻,“云卿,以后我在屋里用饭!”

    韩祁怒火中烧,直言要将他打出门去。

    好在苏语卿拦了又拦,“阿兄,他是村长领回来的,不管做什么,总是要与村长先说一声。”

    “那我现在就去与村长好好说道说道,回来再赶走这小竖!”

    话音落下,韩祁便出了门。

    天光明了又暗,暗了又明,瓦缸空了又满,满了又空。

    阿兄都没有回来。

    不知为何,苏语卿既没有想出门去找,心里也没有半分挂念。

    唯一忧虑的是同住屋檐下的两人问起,她应该如何回答。

    好在无机道人至今神态如常。

    韩九郎那日似乎被兄长吓着了,一直躲在屋里。即便几次见她时话语滚过喉咙,却又欲言而止。

    这日,苏语卿正撒着糠喂小鸡,趁着它们低头啄食的空挡,用指尖点了点金黄的头。

    只盼着它们快快长大,然后下一窝又一窝的下蛋,再用鸡蛋去换香甜的麦粉。

    无机道人从屋里走了出来,垂头含笑也逗弄一会儿小鸡,“云家丫头,老道是来请辞的,傍晚就得走啰。”

    “道长要走了?”苏语卿有些措不及防,“你们不是要待到三月三?”

    可三月三是哪天呢?苏语卿当场掰着手指算了又算,老半天的时间都没有理清楚。

    恰时一朵桃花迎风飞来,不偏不倚落在苏语卿的手上,她灵光一闪,记起明日就是三月三的时候,无机道人早已外出,只留下一道背影。

    约莫这是师徒两人在这里最后一顿饭,苏语卿做的荠菜馍都比平日大了许多。

    屋内光线晦暗,韩论非仍旧盘膝坐在书海深处,不得不说,收敛了平日的散漫倨傲韩九郎,确实有一点好看。

    她站了有一会儿,韩论非才目光呆滞放下手里的书,他转了转脖颈僵硬的关节,看着余下的几本,继而原形毕露的哀叹瘫倒。

    这几日读的书早已远远超过往日的量了,怎么还有啊……

    苏语卿往韩论非面前推了推吃食,“你们出了村后,会往哪里去?”

    韩论非重新坐起也不言谢,捻起一块就往嘴里塞。

    嗯?

    韩论非的思绪还未从哀怨里抽离出来,等他嘴里几番咀嚼后,恍然问道,“谁告诉你,我们要出村了。”

    韩论非静坐思虑了许久,终于等到无机道人从外面回来。

    “你去哪里了?”

    “闷在屋里好些日子了,就出门走了走,总不能让我这把老骨头陪着你这半大小子一直枯坐。还是外边春光好啊……”

    无机道人话里的嫌弃溢得快满出来,可袖口不同寻常的淡雅气味却骗不了韩论非。

    他唇边含着一丝讥诮,“怕是不止外面的春光吧,你日日都出去,我险些以为你会相好的去了。”

    无机道人没有接话,半晌若无其事问道,“你找到神妖谱了?可瞧出了什么名堂?”

    “看过了。但我却有几处不解。”

    “你说。”

    “神妖谱里的精灵妖怪都是天生地长,它们的能力也是与生俱来。我反复看了又看,里边没有哪个妖怪有挪土拢雾、操控神魂的能力。倒是之前看的五行术法里有详细记载……”

    韩论非笃定无机道人定是知道什么,下意识观察无机道长的神情。

    哪知后者听后,就连眉梢都没有动过,顺着韩论非的话问道,“那又如何?”

    揣着明白装糊涂,韩论非心底暗骂无机道人。

    “你给的书里面虽然掺杂着不少旁门左道,但是五行术法却是修道之人必学法门,你作何解释?”

    “这我哪知道,说不定是它颇有悟性,从哪里偷学了去。倒是你竟连它都不如,这么久了神识一点动静都没有。”

    无机道人话锋一转,韩论非闻言心底不禁气馁,索性破罐子破摔,“你为何与云卿说今日要走?你出去见得到底是谁?”

    “你要知道,人活得越长,能说得上话却越来越少。它算得上是个朋友,九百年前它出生时曾与有过一面之缘。近日不过与它聊聊往昔叹叹今朝,倒是今日,它邀我一见,却是之前有求于我,愿我给个答复。”

    韩论非眉头微皱,还未深思,话已经脱口而出,“它求你做什么?”

    “它求我,不管明日它做什么,我只管撂开手去。于它,它得到它想要的。于你,它能帮你杀了韩祁。没有韩祁的遮罩,将来何人不识你九殿下。开神识指日可待,也算是为我排忧解患。哎呀,这岂不是三全其美。”

    韩论非本想转脸质问,奈何手脚动弹不得,是谁动的手脚一想便知,“无机老儿,你!”

    “莫要做无用之功,你动不了的。”无机道人面朝韩论非坐下。

    韩论非虽不能动,可眼神活脱脱像被人扒了衣裳,丢在了大街上。

    就连辩驳都显得贫乏,“阿兄……阿兄他不是……”

    “不是什么?”无极老人的眼神有种看透人心的力量。

    韩论非霎时卡了壳哑了音,竟是连自己都骗不过吗?

    谁让他连出生都是沾了阿兄的光。

    阿母早年便失了阿爷的宠爱,要不是阿兄年少成名得了阿爷青眼,世上本不该有他韩论非。

    他就是躺在兄长功勋和血汗上出生的娇儿,被阿娘宠得整日没个正形,气得夫子吹胡子瞪眼。

    可这又有什么不好。

    民间多的是重长宠幼的人家,他们韩家也不曾例外。

    更何况韩家已有珠玉立在前头,他韩论非长成什么样,又有谁真的在乎。

    哪怕是阿母,也只是盼着他到了年岁领块封地,做个闲逸的大王。

    “韩论非,‘道’这一字,一要赤心,二当无畏。你不如问问自己的心,真的无所畏惧吗?”

    阿兄从来高大威武,挽得起最强的弓,拿得起最重的刀,名满天下熠熠生辉。

    韩论非扪心自问,踏入桃村之后,见阿兄被妖怪蛊惑,心底也曾窃喜兄长居然有一天不如自己。

    心底的不甘嫉妒一点点生根发芽,不知何时竟成了参天大树,将他笼在阴影之下。

    可是,那是兄长啊……是牢牢护住他和阿母的人。

    “你告诉我,它在何处。我不求你,我自己去杀。”韩论非沉静地有些悲凉,门轴发出喑哑后,韩论非陡然提高音量,“撇开我兄长不谈,桃村上百条人命,你不在乎吗?”

    无机道人终是开了口,“你可曾听说夏虫不可语冰。夏日的虫子活不到寒冬,自然不知寒冬为何。老道别的本事没有,就是活得长,眼见那沧海化作桑田,桑田又再而变作沧海。天下分分合合,缘分兜兜转转,这人死后,三魂重归天地,待重觅了良机,又是转世再一春呐。”

    无机道人拂袖洒脱离去后,正在房里的苏语卿隐约听见了动静,出来看个究竟。

    她见韩论非独自在屋里坐着,心里已然勾勒出七八分梗概,“韩九郎,你知不知道尊师重道,怎么连师父都气走了,还不去追?”

    “……”

    苏语卿稍候片刻,自顾去院门看看还有没有无机道人的身影。

    谁知对门的楚二突然冲了过来,身上缠裹的红线因为他的挣脱落了一地,见着苏语卿搂住她的手臂求救,“阿姊救我,我娘要将我……将我塞进纸桃子里。”

    苏语卿站定一动不动,隔着衣袖的手臂都沁着森然寒意,楚二后知后觉想起了什么,仓皇松了手夺路而逃,却被苏语卿牢牢抓住。

    “这个时候,你应该好好待在桃子里。”

    就和她的阿兄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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