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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去(9)

    甫一冲入巷道,便见尘土飞扬。两道身影正缠斗酣烈。纪常那根长棍已然折断,被丢弃在墙角,断茬处木刺狰狞。

    此刻,两人皆是赤手空拳,拳风呼呼作响。

    可若细看,高下已显端倪。纪常嘴角破了皮,渗着血丝,一片青紫触目惊心,额头更是肿起老高,隐隐有血痕渗出,呼吸粗重急促,每一次格挡都显得有些吃力。

    反观韩论非,虽那身价值不菲的锦衣沾满了尘土,甚至肩头被撕裂了一小块,模样稍显狼狈,但他气息依旧平稳绵长,眼神冷冽如刀。脚下步伐不乱,显然游刃有余,仍在冷静地寻找着一击制胜的破绽。

    而外围的少年们或站或蹲围了一圈,紧盯着二人,七嘴八舌地充当着“军师”的角色。

    “阿大,趁他不备,攻他下盘!”一个叼着草茎的少年喊道。

    “我说还是先以防守为主,这家伙太厉害了,力气也大得很……”旁边一个矮个子少年话未说完。

    “诶,你怎么能长……长……”另一个急得抓耳挠腮。

    已经走到少年们身侧的江敏冷着脸接道:“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少年们猛地回头,见到江敏,都像被针扎了屁股般弹跳起来,瞬间站得笔直,脸上那点“军师”的派头荡然无存,只剩下敬畏和局促,左右都七嘴八舌地喊道:“阿嫂!”

    “阿大!阿嫂来啦!”

    “统统给我闭嘴!”江敏厉声喝道,显然对这个称呼极为不满。吼完这群少年,她立刻转头朝场中焦灼的纪常喊道:“纪常!还打什么?快收手!”

    纪常正全神贯注应对韩论非刁钻的一拳,突然听到江敏熟悉的声音,心神一震,动作微滞,下意识扭头朝声音来源望去,眼神里满是错愕——她怎么会来?

    就在他这分神的一刹那,韩论非凌厉的拳头已毫不留情地破开他空门大露的防御,结结实实砸在他颧骨上!

    “唔!”纪常痛哼一声,被打得脑袋一偏,踉跄后退。

    韩论非一击得手,岂会放过这破绽,他欺身再进,打得纪常节节溃败。唇角勾起一抹带着讥诮的弧度,嘴里还不断嘲讽道:“呵,打架还敢分神?罢了,看你可怜,磕个头认个错,小爷就大发慈悲饶了你这一回。”

    “纪常!”江敏见纪常脸上又添一道新伤,瞳孔紧缩,死死盯着那片迅速肿起的青紫,又见韩论非气势汹汹毫无停手之意,脸上血色尽褪,“这位郎君!你找的是我,与他何干?快快罢手如何?有什么话,我们回院里说个分明!”

    见自己喊话无用,江敏扭头去拽沉默的苏语卿,“女郎,你倒是说句话啊!”

    苏语卿蹙眉,亦觉这般缠斗不仅徒劳,更恐将事态扩大。她扬声,语气带着提醒,“韩九郎,我们来这不是打架的。”

    可惜,正享受碾压对手快感的韩论非置若罔闻。

    江敏见苏语卿的话如泥牛入海,又急又气,脱口冲着她低吼,“诶,你到底管不管用?”

    “……”苏语卿被她吼得一怔,随即深吸一口气,用尽力气朝着那个狂傲的身影,清晰地、一字一顿地喊道:“韩、论、非!你再不住手,我便去告诉你阿兄!”

    韩论非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绳索缚住,带着风势的拳头蓦地悬在半空,随后卸了劲缓缓垂落,他极不情愿地回头,牙缝里挤出生硬无比的几个字:“……知道了。”

    外围的少年顿时静默了片刻,随后哗然笑开:“他居然怕他阿兄,哈哈哈哈哈……”

    “哎哟,我还以为多厉害呢!”

    “笑死我了,哈哈哈哈……”

    江敏朝笑得最响的几个少年各踹了一脚,“滚滚滚,你不怕阿兄?上回被打得躲到树上,还是纪常救了你。”

    “都给我滚蛋,这儿没你们事了!”江敏开始赶人,目光扫过已经爬起来的纪常,声音听不出情绪,“你也走。”

    纪常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被江敏狠狠一瞪。可那厉色没撑多久,她眼眸一软,落在他青紫的脸上,“还不快回去上药!”

    纪常唇边不禁微微扬起,又扯动伤口疼得龇牙。只道:“有事唤我。”这才拖着步子,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韩论非装作没听见那些哄笑,耳廓却不知何时红得发烫。他瞥了苏语卿一眼,没好气道:“好不容易抖起来的威风,就被你一句话说没了。”

    对于韩论非不轻不重的抱怨,苏语卿识趣没有接话,只是示意他看向站在不远处的女郎。

    韩论非垂眼思量道:“刚刚听她喊那个跟我打架的叫纪常。这么说,她才是那个帮工,‘敏儿’?”

    “嗯。”苏语卿应道。

    待那群少年都走得不见踪影,江敏适时转过身来。她半眯着眼,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目光扫过窄巷上方那一线照不到自己身上的天光,这才落回两人身上,“两位贵人,只要银子给到位,我什么都说。”

    两人跟着江敏回到院里时,阿媪已经清醒了大半。江敏回屋里看了一眼阿媪,再出来时,炉膛里的火早已熄灭,只余星星点点的暗红炭火,偶尔闪烁一下。

    她用衣袖裹住手,掀开锅盖闻了闻,随即又默默合上。

    “若是需要喂药,我们可以再等会儿。”苏语卿开口说道。

    “不用了,”江敏摇摇头,语气平淡,“这药熬了又熬,早就熬得没味了。”

    她随手拿了两个木墩子,草草抹了抹灰递给两人,“坐吧。”

    自己则往地上一蹲,正对着两人,一手托着腮,懒洋洋地问:“你们准备花多少银子买我的消息?先说明白,我需要很多、很多的银子。”

    韩论非二话不说,一把拽下腰间那半鼓的钱袋,直接丢进江敏怀里,“这些够不够?”

    江敏下意识瞥了苏语卿一眼,见她微微蹙眉,显然极不赞同。江敏见状,眉眼反倒舒展开来,掂了掂钱袋的分量,扯开袋口往里瞧,狮子大开口道:“当然不够,还差些。”

    “那我明日让人送来,”韩论非接得干脆,“你先告诉我,到底是谁来卖的衣裳。”

    “我并不知道她的名字。但我如果见到了,一定能认出她来。”

    “这个简单,你随我回府一趟,将她指认出来。”如此,他定能寻出那个害他之人。

    “不去。”江敏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在韩论非错愕的神情中,缓缓讲道:“我是个孤儿,是阿媪将我捡了回来。两年前,阿媪病了,我不得不在南市找些零碎活计糊口。这家衣肆原是夫妻二人经营,可半月前,肆主娘子突然回了乡里。肆主便开始招工,工钱给得还不低,争抢的人不少。阿婆病得厉害,我每日都去求肆主雇我。他起初不应,后来给了我个住址,让我去一趟。他说,要是我回来还愿意留下,他就雇我。于是,我便去了。出来接待的侍女递了个包袱给我,慌里慌张的,只说回头与肆主算钱。我好奇打开了瞧了一眼,却吓了一大跳——里面的嫁衣一看就不是凡品,它的主人必定富贵至极!待我回到衣肆,肆主见我的神色,便知道我偷看过。后来,我便留了下来,差不多每日都去,干了有半个月。直到前日,因为阿媪发了病,我晚到了半个时辰,却见肆主被府兵押走,再没有回来。”

    江敏的声音微微颤抖着,目光紧紧锁住韩论非,“我记得她曾喊过你的名字。你姓韩,与晋王同姓。你说,要是晋王知道有我这么个蝼蚁,他是会放过,还是……轻轻捏死?”

    “你可知道,此罪当诛!”韩论非眸光沉沉,迎着她惊疑不定的目光,语气笃定:“但你已经侥幸逃过,在此我向你保证,阿兄绝不会知晓你的存在。”

    江敏盯着他迟疑了半晌。她看着韩论非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忽然仰头笑出声来。这声笑短促而突兀,在寂静的小院里显得格外清晰。

    屋里的阿媪显然也听见了,苍老无力的声音从门内传来,“敏敏,遇到了什么高兴的事,笑的那般开心?”

    “阿媪,有个友人与我讲了个笑话,我被他逗笑了呢。”江敏扬声回道,语气里还带着未散的笑意。

    韩论非没承想,自己掷地有声的保证竟被当成了笑话。一股被轻视戏弄的怒火猛地窜起,他脸上霎时青白交加。

    江敏见他濒临爆发,立刻见好就收。她敛起嘴角那点嘲弄,目光倏地转向一旁的苏语卿。

    “你说呢?”

    那目光中对生存的渴望,像无形的巨石骤然压下,让苏语卿心头猛地一窒,连呼吸都变得滞涩艰难。

    韩论非的目光也随之钉在了苏语卿身上,带着未消的怒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苏语卿极力维持着镇定,语气郑重:“你应该信他,他确实有办法。”

    或许是苏语卿这份强装的镇定与郑重起了作用,江敏权衡了片刻,竟意外地松了口,与二人约定明日在此相见,再详议细节。

    临走前,苏语卿眼风不经意扫过韩论非空荡荡的腰间,突然想起在桃村时,韩论非夜闯她房间的第二日,也是这般顺手给出了自己沉甸甸的钱袋。

    她脚步一顿,转向江敏,话锋却直指某人,“你且放心,等你指认之后,他自会再给你两倍的银钱。不,三倍。”

    苏语卿的唇角微微勾起,“毕竟,他向来如此‘大方’。”

    “云卿,”无辜撒钱的韩论非心头一惊,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立刻拧眉质问,“你这话听着怎么阴阳怪气的?我又是哪里惹到你了?”

    “没有啊,我只是实话实说。”

    “明明就是生气了。”

    “没有。”

    ……

    江敏倚在门前,目送着两人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巷口。脸上那层伪装出的懒散笑意,如同潮水般缓缓褪去,最终沉淀为一片化不开的浓郁沉重。

    “敏敏……你的友人……走了?”屋内传来阿媪虚弱的声音。

    江敏闻声回头,不由得怔在原地——卧病在床的阿媪竟颤巍巍地扶着墙,慢慢挪了出来。

    一股强烈的不安擢住了她的心脏。江敏深吸一口气,迅速将脸上的沉重掩去,强自扯出一个笑容,快步迎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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