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狸当然不会吃她们捞来的小鱼,祝婴宁只是觉得有趣而已。
第一天到了平安寺,众人先是休整。中午有寺里的小和尚过来引路,带着祝府的仆从到了用膳的斋堂,将斋饭取到小院。到了下午,祝鸿宵便和妻儿们分开,独自去寻主持说话。而小宋氏领着儿子和女儿们,到主殿去祈福。
一路都算安分,只有祝晔忍不了,觉得无聊,一直在问小宋氏何时才能结束。
等到晚上,祝婴宁没让绿琦守夜,而是叫了小婵。两个人隔着帘子咭咭呱呱说个不停。第二天绿琦去喊人的时候,才发现小婵早就上了床,正躺在祝婴宁身边呼呼大睡。
“哪有这样的道理?”绿琦哭笑不得。
祝婴宁睡得迷迷瞪瞪,恍惚间听见小婵在求饶。
她撑起身,语气朦胧:“怎么了?”
小婵立马扑到她身上:“大小姐救救我!绿琦姐姐要罚我呢。”
祝婴宁不懂:“罚什么?”
小婵一把鼻涕一把泪:“绿琦姐姐说我没分寸,要罚我一个月的月钱。我才赚多少银子,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绿琦在后头笑:“没见识的东西。谁叫你与主子同榻而眠的?一个月的月例罢了,没将你赶出去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祝婴宁被吵得不行,捂着耳朵躺回床上:“把我吵醒就为了这么点事呀?有什么大不了的。小婵,以后你天天跟我睡。”
绿琦的笑意未减:“大小姐,别躺回去了,该起了,一会儿还得出门呢。”
只有小婵好似忽然受了天大的恩宠,不停追问:“真的让我天天跟您睡吗?真的吗?”
祝婴宁在床上滚了好几圈,终于被闹得起床。
早晨的流程也没什么不同,洗漱后去小宋氏那里用了早膳,然后几人跟着小宋氏又去主殿跪拜上香,回来抄写佛经以表虔诚。
祝婴宁认认真真写了一排字,忽然转头问绿琦:“你会写字么?”
绿琦顿住,无奈回道:“就算奴婢会写字,也和大小姐写得不一样啊。”
祝婴宁泄气,转回去老老实实继续自己写了。
用完午膳倒是能歇一会儿,祝婴宁没瞧见小狸,问道:“小狸呢?”
早上还在她房里吃了肉干的。
绿琦正将她脱下的外衣放起来,闻言回道:“好像跟着小婵出去了。”
“小婵?”
“是呀。”绿琦看起来倒是很容易就接受了这件事,“昨天小婵带来那么多荤腥,小狸肯定是喜欢,所以今天跟着一同去了。”
怎么可能?小狸都没跟她说过。
祝婴宁立刻跳起来:“我去找他们。”
顺手将绿琦刚搭上架子的外衣也拿走了。
“哎——”绿琦追了几步,“不歇午觉了么?”
没听见回答,应该是早就跑远了。
绿琦松懈肩膀,头一次觉得担任这大丫鬟的压力巨大。思前想后,绿琦也跟了上去。
小婵不在昨天的位置,祝婴宁轻喊几声,没有回应,看来也不在周围。
她有点无措,小狸也不见了。这里虽然有人居住,但是万一突然杀出一只大虫可就了不得了。
脚步犹豫,祝婴宁决定回去搬救兵。
“可找着了?”绿琦也赶了过来。
祝婴宁摇头:“我回去叫人。”
小狸丢了可不是闹着玩的,况且还有小婵这个活生生的人。
绿琦的心沉了下去,赞成了祝婴宁的想法:“这附近的路不好走,小婵还带着小狸,应该不会跑太远。”
二人正要回头,只听见另一头水声啪嗒啪嗒,带着小婵新奇的语气:“大小姐,大小姐!”
祝婴宁闻声望去,小婵踩着湿透的鞋,一路稀里哗啦就朝这里跑过来。
绿琦也看见了,伸手将她截住,松了口气,又斥骂道:“好好儿的屋里不伺候,在外头野跑,这一遭可不能饶你了。大小姐都担心了。”
小婵还是嘻嘻哈哈:“大小姐才不会责怪我。”
她转头,对着祝婴宁献宝似的传达消息:“我刚才在这里捉不到小鱼了,就想去别的地方瞧瞧。正好小狸往那边跑了——”小婵回头指着自己来的方向,“我就跟了上去,大小姐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小婵的语气由欢欣变作沉寂,语速也跟着缓了下去,因为她看见祝婴宁脸色不虞,眼神冷漠,变成了那些丫鬟口中“人人都怕得要死”的大小姐。
“大小姐……”小婵嗫嚅。
祝婴宁盯着她,眼睫没有动一下:“小狸呢?”
“小狸,”小婵的声音忍不住颤抖,“小狸还在原地等我。我跟它说了在那里等着,我回来喊您。”
话没说完,祝婴宁已经风一样离开了。
小婵有点茫然,下意识去看绿琦:“绿琦姐姐。”
绿琦怎么可能独善其身?她也怔怔不敢乱动,等祝婴宁走出有一段距离了,才回过神来,伸手在小婵额头狠戳一下:“真是忘了本分了。”又说,“还不快跟上,大小姐哪知道路?”
小婵连忙手软脚软地跟了上去。
小狸确实在原地等着。
它自然不是为了小婵捉的那点鱼虾来的,只是平安寺让它觉得耳熟,出来逛逛而已。
小婵一路上炸炸呜呜,有说不完的话,偶尔起了贼胆想要摸它,都被小狸逃过,最后小狸干脆跃上树梢,在林间行走。
“哎——”小婵泄气,只好断了玩猫的念头。
蹚过一段路,水声愈发大了起来,小狸抬头望去,发觉原来是到了主流。
祝婴宁她们住着的小院,为了夏天凉快,所以从原本的河道挖了一条新的水路引流,其实这里才是真正的主干。小狸耳朵一动,听见水声隆隆,其中还夹杂着水车的声音。
“哇。”小婵在底下轻声惊叹,又抬起手指着前方倏然出现的院子,“小狸你看。”
院子普普通通,但背后矗立着巨大的水车,河水自下而上被运输,最后像雨水一样落在屋瓦。
“这样屋子不会淋湿么?”小婵还在疑惑。
小狸轻嗤,竟然是一座凉殿。规模虽小,但也算用心了。
小婵立马想到祝婴宁:“我去叫大小姐过来看看。”
“小狸你在这等着。”留下一句话就跑了。
小狸不语,算是默认。
就是看着看着,忽然从一旁的树上悄无声息落下一个人影。
人影敲门进屋,小狸眯起眼睛,终于想到为何觉得平安寺这个名字听起来熟悉了。
原来是熟人啊。
小婵离开不多久,背后就传来声音。小狸耳朵一转,察觉来的人是祝婴宁。
“你怎么来了,这里……”小狸跳下树,一边轻声说着话,只是很快它就停了下来。
绿琦和小婵在后面跟了上来。
小狸于是转而“喵”了一声,竖着尾巴来回蹭着祝婴宁的裙子。
祝婴宁立刻就将它抱起来:“有没有事?”
小狸摇一下头。它看见祝婴宁的眼睛红红的,伸出爪子按在她的脸颊。
怎么一直哭,叫人怪不放心。它认识她的时候可不是这样。
祝婴宁也是关心则乱,现在知道小狸没事,担忧渐渐消散,抱着它就要回去。
小婵老老实实跟着,就是有些留恋地回头望了一眼那座院子。还没跟大小姐说这大水车呢,不知道回去了能不能保住小命。
她耷拉着脑袋,绿琦也有忧虑,脚步沉重与小婵一同跟在祝婴宁后头。
三个人的人影慢慢消失在来的路上。
菘蓝侧立在窗后,垂首向屋子里的人回禀:“殿下,人已走了。”顿了顿,又说,“猫也走了。”
屋内清香袅袅,隐隐听见水声。一侧的书案摆着一张古琴,弦上虚虚按了一只手,指节玉白。
手指轻动,传出闷闷的琴音。听着他禀报的人轻笑一声:“知道了。”
菘蓝静等没有下文,又轻轻退出屋外。
住持早就来禀告过,说工部员外郎拜见,恳请奉礼给他。来平安寺就是为了清净,没想到还有追到这里来的,他自然不耐回绝。
没想到第二日就有人闯进凉殿周围,菘蓝说是三个女子,还有一只彩狸猫。
虽然不解,但他没心思再计较这些。张佩宛已经入宫行了册封礼,变成了名正言顺的张贵妃。封一个贵妃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一举动或许意味着什么。
平静的心又开始狂跳起来,薛子照闭上眼睛,轻抬手背按下琴弦。只是疑心已起,就再不能当作不知道了。
他得做些别的事。
于是傍晚来送膳的人,变成了从未见过的妙龄女子。
薛子照皱眉:“你是何人?”
对方打扮素净,脸也是素素的,不过就算如此,也掩不住她沉鱼落雁,娇丽容颜。
手上还提着沉沉的食盒,祝婴宁觉得害怕又委屈:“我是祝婴宁。”
来之前父亲还对她训诫一番,让她对太子言听计从,不可多说一个字,也不可做错一件事。父亲的阴沉脸色如今还历历在目,祝婴宁忍着眼泪,回答了太子的问话。
不懂自称,也不知道行叩拜大礼,竟然还敢在回话的时候直视他。
不过看着她的脸,薛子照的气很快消得一干二净。
他舒展神色,问:“你知道来做什么么?”
祝婴宁当然不知道,父亲只说听太子的话,也没说要做什么。
她犹豫着摇了摇头。
薛子照忽然笑了。
这个太子脾气还挺好,但祝婴宁的坏脾性却上来了,得寸进尺问:“我能把东西放下么?”
怪沉的。
薛子照颔首,还让菘蓝进来帮她。
这就是祝鸿宵说的礼物?
薛子照只是听到她的名字就知道原委,祝鸿宵还真是胆大。
不过——
看着祝婴宁手脚笨拙地布菜,薛子照侧头——
确实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