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婴宁就这样留在了薛子照身边。
这院子叫春雨轩,因檐前落水犹如春雨淅沥而得名。薛子照偶尔在夏日来避暑,随行带几个伺候的丫鬟与小厮。这回倒是巧了,只有菘蓝跟从,其余一应杂务都是由平安寺中的小沙弥负责。
而菘蓝常常在树上、屋檐上蹲着,小沙弥也只在一日三餐时过来,所以最后只剩下祝婴宁和薛子照独处。
第一天,祝婴宁是沐浴更衣才来的,晚上独自睡在厢房。好在厢房还算整洁,她忍耐下来。
辗转反侧到深夜,窗棂上忽然出现一个黑影。
祝婴宁立刻睁大了眼睛,压低了声音问:“小狸?”
黑影不动如山。
等祝婴宁起身行至窗前,黑影仍旧停留在原地。她推开窗,黑影便很快钻了进来。
月光洒落,看不分明。但是祝婴宁还是认出来,来的正是小狸。
她被父亲喊去的时候,小狸并未跟随。后来丫鬟们伺候她洗漱梳头,团团围绕,她也没找到机会向小狸开口。
原本还在担心小狸找不到她,这会儿终于可以松一口气。
祝婴宁想点蜡烛,但翻了一遍没找到,于是放弃。
小狸已经坐在床边梳理毛发,看起来就是一只普通小猫。
关了窗,祝婴宁回到它身边。
“你怎么找来的?”
原本就睡不着,这下见到小狸,祝婴宁更兴奋了。她趴在床沿,一面伸手摸着小狸的耳朵,一面问它。
猫耳朵在她手下飞速滑过,小狸直起身伸了个懒腰,然后踩上了她的肩膀。
“有人。”
祝婴宁一愣,转头看小狸。
月色清亮,小狸的眼睛愈发显得又圆又大,它盯着祝婴宁,长长“喵呜”了一声,最后趴在她身旁,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呼吸声,竟是睡着了。
祝婴宁似懂非懂,将手掌放在小狸脊背,轻抚几下,跟着小狸的呼吸,也渐渐睡了过去。
第二日,没人再来喊醒祝婴宁,她搂着小狸睡了个好觉。等完全睡醒了,才发现早过了用膳的时间。
坐在窗前,祝婴宁有些沮丧。小狸在她背后来回踱步,最后跳上她的腿。
“怎么了?”伸手将小狸托起,祝婴宁问道,“是不是饿了?”
早晨起来,她先将小狸翻来覆去检查一通,除了脏了点,倒是没有受伤。
小狸伸长了前手被她托住,闻言“唔”了一下,摇头。
祝婴宁松开手。她还穿着昨天的衣裳,头发也没有重新梳,好在看上去并不很乱,应该可以见人。
只是她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同在春雨轩的太子。祝婴宁根本不会照顾人,她现在连自己的头发都梳不好,别说照顾太子了。
其实父亲送她过来是让她添乱的吧?
祝婴宁在厢房磨蹭了许久,一点儿也不想出去。
好在很快救星就来了。
昨日和她一同布菜的菘蓝来敲门,喊她:“祝姑娘,方便进来么?”
祝婴宁硬着头皮去开门,很怕菘蓝会让她去伺候太子。
房门一打开,出现了两张熟悉的面孔。
主屋,薛子照正在抚琴。
菘蓝进来回禀,说祝府选的两个丫鬟已经过来了,正在伺候祝婴宁梳妆。
薛子照点头,菘蓝于是侍立在旁。
一时曲毕。薛子照抬头,就看见祝婴宁换了身新衣裳,笑眯眯地跨过了门槛。
今天穿的是祝婴宁自己的衣裙,比起昨天的打扮,如今这一身可谓隆重华丽至极。面上也敷了粉,眉毛弯弯的似柳叶,唇瓣倒是如花骨朵儿一般,鲜妍娇嫩。
知道是薛子照去祝家要来人照顾她,祝婴宁一见到他,马上提起裙子行了个大礼。
薛子照笑问:“何意?”
祝婴宁磕了头,直起身回道:“你是太子,行礼是应当的。”又真心诚意地道谢,“谢谢你让绿琦过来。”
就是不知道母亲身边的碧画怎么也来了。方才还问她,昨夜是不是一直睡在厢房。
薛子照让她起来:“好好儿的额头都碰脏了。”又问,“可用了早膳了?”
都快中午了,哪儿还有早膳?
祝婴宁摇头。
薛子照于是看一眼身旁的菘蓝,菘蓝退出门外,等再进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个小小的食盒。
春雨轩也有厨房,菘蓝按薛子照的吩咐,整理了柴火,将小沙弥送来的早膳一直热在锅里,所以这会儿一掀开盖子,里头还冒着热气。
祝婴宁坐在桌边,小口小口喝着热粥,心中简直将薛子照奉若神明。
因为太子只说让祝婴宁过去,所以绿琦和碧画都留在了厢房。
昨天的事出得太急,绿琦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祝婴宁找到小狸回了院子后,祝鸿宵的人很快就将她喊去。等再回来,只收到命令,让她们将祝婴宁打扮一番,然后祝婴宁又马上离开了内院。
一直等到夜深,小宋氏亲自来祝婴宁的房里挑人。她的脸色算不上好,将选定的碧画与绿琦叫进去说了一番话,最后让她们上了马车。
绿琦这才知道,祝婴宁竟被送去觐见太子了。
她们在春雨轩的丫鬟房里囫囵睡了半夜,天一亮就在廊下等着,直到祝婴宁睡醒开了门才见到她。
此刻厢房里只剩她们二人。绿琦心中还是有些混乱,她望向碧画,想从她身上获取答案。
“碧画姑姑。”绿琦斟酌着开口,“咱们大小姐这是如何呢?”
其实碧画也是一头雾水,甚至连小宋氏也是被临时告知。祝鸿宵说话的时候,小宋氏咬紧了牙才维持住脸上的平静,没有在他面前失态。
祝鸿宵的话还没有说完,小宋氏已经飞快在心中盘算,决定将碧画一同派遣过来。
现在绿琦这样问,碧画虽然心里头没着落,但知道祝府的兴衰此刻已和祝婴宁牢牢系在一起,她们必须万分谨慎,不可行差踏错一步。
最后碧画只能回道:“先看看,不着急。”
比起厢房里的忐忑不安,主屋这里的气氛倒是好极了。
祝婴宁用完早膳不多时,小沙弥又按时辰送来了午膳。因为昨夜的晚膳就是祝婴宁布的菜,她从未做过这样的事,现在还算觉得新鲜,因此立刻起身帮忙了。
薛子照并不阻拦,只是静静观察她。
美人不论做什么,总是让人赏心悦目。但看着祝婴宁嘴角没落下去过的模样,薛子照还是有些不解。
“你在高兴什么?”
此刻无事,薛子照坐在书案旁看琴谱,祝婴宁便趴在窗下,假装研究他下到一半的棋局。
“嗯?”美人闻声回头,眉眼弯弯的叫人心醉,“我在高兴不用抄经书了。”
也不用早起,也不用磕头。在春雨轩,甚至没人管束她。
原来是这样,薛子照忍不住笑了。
一刻钟后,碧画站在旁边研墨,看着祝婴宁愁眉苦脸地握着笔,一个笔画一个笔画地抄写新的经书。
而太子在她旁侧,面色沉静,一手执书一手按琴,照着谱子练习新曲。
好像让祝婴宁抄书的命令不是他下的一样。
屋檐仍在滴水,日光下泛出朦胧的轮廓,织成薄薄一片雨幕。
屋内两人各据一方,倒也相安无事。
碧画暂时放心了,在厢房努力窥看的绿琦也放心了。唯一不放心的,正跃过水幕,一下子跳上主屋窗框。
眼前原本平静的场景忽然多出一只猫,绿琦大惊:“小狸……”
她不敢喊出声,怕惊动太子,又担心小狸不懂世俗规矩,冲撞了太子,牵连到祝婴宁。
两厢为难,绿琦硬着头皮走了出去。
还未靠近,就从天上降下一个人来。
绿琦吓了一跳,稳定心神,才发现是昨夜来接应她们的太子侍从。
菘蓝面无表情,问她:“何事?”
绿琦忙回:“我们大小姐的猫跑进去了,我怕惊扰太子……”
话未说完,菘蓝已经转身。
绿琦看着他得了允许进了主屋,却又很快空着手出来。
“猫留下了。”
一个字也不多说。
绿琦无法,只好暂且回房。
主屋。
因为小狸的到来,祝婴宁没了抄写的心思,搁下笔抱着小狸亲热。
薛子照并不介怀,反而说:“你这狸奴倒是可爱。”
夸小狸的话自然要全盘接收,祝婴宁用脸颊和小狸的脸蹭在一起,热茸茸的触感叫她安心极了。
她道:“这是外祖母留给我的,是全天下最可爱的小猫。”
薛子照不语,随她去了,只道:“经书抄完了,我要检查。”
祝婴宁的心情立刻变得不美妙了。
小狸被放下,但祝婴宁的眼神还黏在它身上。她看着小狸从她身边跳下,脚步轻盈,几下就走到了薛子照脚边。
绕着薛子照的椅子走了一圈,小狸纵身一跃,轻踩椅面跳到了案上。
薛子照的动作停下了。
彩狸猫抬头直视他,它的毛发有些乱,是刚才祝婴宁亲的。尽管如此,还是能看出来它是被精心照顾着的小猫。
薛子照起了兴致,按琴的手抬起,想去抚摸猫首。但小狸却忽然低下头,前爪一勾,正好奏响了琴音。
“小狸也想弹琴。”祝婴宁满眼都是喜爱,笑倒在桌前。
没摸到也不可惜,薛子照收回手,随着她一起笑:“果然机灵。”
两人一猫相处融洽,只有碧画冷汗出了一身又一身。
伴君如伴虎,如今伴的是储君,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