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当然不是伤春悲秋的时候。
不过跟养了一棚子草的诸葛富贵一比,她就淡定多了。
她觉得祝余必死无疑,现在着急也没用了,因为他不可能活。
她可是整整一百天没有给种子浇水。
一百天对一颗小小种子来说意味着什么呢?
人在地球不喝水最多只能撑三天。这是草球,一个只有植物的世界。她刚才喝水不是为了生存而是习惯使然,但是种子是离不开土壤和水的。
死就死了吧,她心想,她还有三粒种子呢。
她冷静地跟着诸葛富贵跑,诸葛富贵一边摩挲着自己的光头一边跑,看上去内疚极了。
他把那些草当成了自己的朋友,在她眼里每一株草都长得一样,他却连名字和性格都记得。用心培育的种子要是全都死了,因为他的疏忽死的,对于他这种重感情的人来说,估计得有一阵子睡不着觉了。有一瞬间在他身上她仿佛看到了李小华,明明他们的外表性格一个像鲁智深一个像许仙,可是她就是有一瞬间想起了李小华。
看到中年男人难过是一件令人不舒服的事情。
她改变不了,她感到害怕,因为什么都做不了而害怕。她二十七岁了,人生还是被动的一塌糊涂,明明应该接过来的担子却还是落在李小华那边。
在那瞬间,她攥住了诸葛富贵的手腕,然后加快自己的步伐带着他跑起来。
在草球,她唯一富足的只有力气,贫瘠的力气。
如她所料,伊甸园的草差不多死光了。
有的枯萎的厉害,再不拯救命不久矣。
“赫赫,六六,沉沉,淮淮没死,你认识的宝宝和康扬还活着,阿强似乎剩了一口气,”诸葛富贵走了一圈,停下步子看向她,“祝余也没死。”
祝余没死?
这回惊讶的倒是李泽兰了,一百天的不管不顾,这家伙荷包上写的“难养活”,这不是好好地活了一百天吗?
阿强开口,微不可闻,似乎不仅是没力气,还在忌惮些什么:“贵贵,我有话要说。”
她记得这个阿强,说她种祝余晦气的那株草,这声音可太有辨识度了,它一开口她就记得这人是谁。
“阿强,你说。”诸葛富贵凑上前去。
阿强更是小声,等他过去才开口。
李泽兰是一个字都没听到,反而诸葛富贵身边另一株草开口了:“小阿强,我都听到了,你跟他说我想杀了你们,长得不美想的还挺美,谁愿意杀你。”
这声音。
这语气。
这姿态。
怎么这么像那只狗的?!!!
所以,那株叫祝余的草。
——就是她的上司祝余,那个毫无人性的傻叉!!!
她愣在原地,听到诸葛富贵审讯祝余:“你为什么要这么跟他们说?”
“没有原因。”祝余停顿了一下,轻蔑开口,“而且我也只是恐吓下他,并没有这个想法。”
阿强委屈:“你虽然没杀我,但是你杀了小利!”
“你我不过是区区一株草,只有人类之间的你死我活叫杀戮。别把过错都推到我身上,你家小利不是缺水死的吗?”祝余说完,淡淡吐槽,“心眼小。”
李泽兰觉得自己斑斓的心水变成了一潭死水,已经没有想要回地球的欲望了。偏偏有只狗在这气氛中不知死活地搅动她的心绪。
“李组长怎么光站着不说话?”狗问。
李泽兰淡扯了一下唇角,勉强对着诸葛富贵说话:“富贵老头,原来我们草球不光养了植物,还养动物啊?”
狗又开口,这回的语气是明显不爽:“李组长,你什么意思?”
“我要出去一下。”
她深吸一口气,也不管诸葛富贵有没有回答,自顾自走出去。
祝余。
这个噩梦一样的男人为什么阴魂不散地缠着她,就算是濒死来到了草球依旧摆脱不掉。
真的是。
很讨厌,特别讨厌。
她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还是寸头,一百天过去没有丝毫变化,怪不得诸葛富贵这么着急。
“头发变长一点,我要容貌焦虑了。”
她蹲在地上轻声说。
又一阵猛烈的风刮来,却并不同前两次一样。
它来势汹汹,直接把李泽兰吹到空中了。
地球的十级大风都没吹动她,现在被一阵风吹跑了。
她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在风中凌乱。
这种体会比她在游乐场玩过的大摆锤眩晕感更强,而且大摆锤好歹有时间规律和保障措施,这个简直就是“三无产品”。
李泽兰本来想叫两声求救一下。但是她发现自己开不了口,睁开眼睛就是她的极限了。
在强烈的恐惧感下,原来是说不了话的。
“你惹她你有什么好果子吃?”诸葛富贵挠了祝余一下,试图教化,“她一生气就不种你了怎么办,你回不去地球不说都要灭种了。”
“你不懂。”祝余并不听他的教化,反而自信道,“这叫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汪汪你个大头鬼,既然会说话了我就把你移栽到外面去,别再祸祸伊甸园里的小孩了。”诸葛富贵把他从土里移出来,站起来听到外面“呼呼”的风声。
不好,是尾风!
尾风是草球最大的风,只有草和他才能抵住攻击。
他赶紧跑到外面去,只见李泽兰还在天上没有规律地飞来飞去。
“不错呀。她来草球不仅变成尼姑,还会飞了啊。”
祝余被他握在手里,一点没耽误说话,看见“老乡”在空中飘着还能闲适地揶揄两句。
“不像你,变成了一株平平无奇的草。”诸葛富贵见他丝毫不担心,就没有负罪感地把他扔到空中,对着空中看上去快吐了的人大喊,
“懒懒!拽住祝余!”
李泽兰当然没听见。
晕头转向中看见一只在风中巍然不动的大手,她忽然想起《西游记》里压住孙悟空的那只大手。
只是这只手看起来没有什么压死人的危险,反而周身散发着一种“我很安全”的温和。
小麦色,很大,骨节分明。
她于是也顾不得什么风险,竭尽全力想要拉住那只手,不要让自己再体会失重感。
可是,无论怎么努力,似乎都差那么一点。
她渐渐觉得头晕脑涨,想要偷懒。
在闭眼之际,觉得那只手似乎离她愈来愈近,要将她整个人包裹住。
整个人陷入到手的阴影之下,她就彻底晕过去了。
“伙食真好。”那只手沉默了一会,说了四个字。
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还盖着诸葛富贵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弄来的被子。
她掀开被子,发现自己身上还穿着车夫的衣服,再摸摸脑袋,还是寸头,一点没长。
也就是说,这次的风没有给她和草球带来变化,只是把她吹飞了,还吹晕了?
“懒懒醒啦!吃点鸡蛋,给你囤了三个,仗义吧?”
“芳芳一共给你了几个?”见他邀功,李泽兰扯着笑问。
诸葛富贵撇着嘴:“没意思。”
“祝余死了吗?”吞下第二个鸡蛋,她才有闲情雅致问正事。
他摇了下脑袋。
“还没死啊。”轻描淡写的语气中不无遗憾。
面前这个寸头姑娘长得并不算多惊艳,但是看上去就给人一种水灵的印象。两颊和鼻头永远带着粉红色,脸很规则的圆,倒是有一点下巴,让她看上去终于不那么像一个苹果。
很普通的女孩,不知道到底哪里吸引祝余,诸葛富贵想,估计是心眼多的人就稀罕这种傻乎乎的人吧。
只是懒懒看上去很厌恶祝余,厌恶到但凡提到名字都能蹙起眉头。
“他不死是好事。”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说媒的老父亲,两头劝结果两头不讨喜,但是还是得屡败屡战,“他要是死了你怎么回地球啊,你不想你地球的小伙伴啊。”
李泽兰想起菠萝和草莓,摇头:“那些朋友永远以自己为中心,我只想小华。”
“是吗,那你回不回去也没什么影响了,草球也能种花。在草球孤独终老吧懒懒,你这么讨厌祝余就应该让他以死谢罪。”
“您真恶毒。”李泽兰敲碎第三个鸡蛋的蛋壳,慢慢剥开它的外衣,“有些东西,尽管恶心,为了保命还是得吃。所以,这只狗,我救定了。”
再恶心祝余,还是得回地球的,小华还在那呢。
“救不救另说······你是在说我芳芳送给你的鸡蛋恶心吗?”
——
李泽兰着急地找着祝余,在离草十米远的地方停住,步子切换回吊儿郎当。
她状似无意地停下步子,踢了面前的草一下,慢慢蹲下身。
“喂,狗吗?”
“如果你不想叫我祝总的话,起码要知道要喊我祝余才行。”听他那个高高在上的语气,还是那个熟悉的调调。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现在我是人你是草,什么尊重呀你就放放吧,毕竟有一阵子用不到了。”李泽兰淡笑了一下,“我知道你下句话要干什么,要给我科普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是吧,本姑娘知道,这句话从历史上来说很合理,黄河改道了很多次,南北都有。你看你一开口放什么我都知道。”
“嘻嘻。”
嘻嘻啥呀,怪吓人的,尤其是这个字的发音从祝余嘴里出来就莫名带了一种毛骨悚然的味道。
“其实,我并不知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句话的历史背景知识,李泽兰。”
他又嘻嘻了两声。
“草。”
这么贱!
她忍无可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