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钰站在门外整个人好似变为一座石雕,他也说不清自己此刻究竟在想些什么。
是震惊舒柳的改变?
不是,他一直知道,舒柳最讨厌的便是有人将她看作不懂事的孩童,自以为是的隐瞒。
那是自己的百密一疏?
回想起突然拔剑的韦昀,莫不是是自己哪里遗漏了细节,竟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那会是什么?
想到舒柳眼中的怀疑之色,只觉得如今看来,自己一切行为都会被打上别有用心的标签。
心下一阵发涩,想说什么,张口便是一声声的咳嗽,见旁边的侍卫询问,只低声道了句回吧,最后看了一眼舒宅紧闭的大门转身离去。
确认沈明钰走后,舒柳急急看向周身闪耀着紫色电光的白巧月,想要伸手把脉,却又不知从何处下手。
白巧月此时可谓是“怒发冲天”,整个人活像刚从矿山下出来,脸上已看不出什么颜色,一片焦黑。
见舒柳一筹莫展地看向她,只摆了摆手,一张口牙倒是白了些许,“放心,我没事,这次有分寸的,我能感觉到,这次可将剩余禁制一举突破。你且离远些,不然我怕这禁制伤到你。”
舒柳本想劝些什么,可又实在无话可说,只丢下一句“去药房炼药”转身离去。
见舒柳离开,白巧月沉下心就地打坐,意在凝神一举将禁制攻破,想到自己被瞒了多年的事情终于要得知真相,心下一阵激动。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已有厚厚一层雷云聚积在小院上空,不过同突破时那层层叠叠的厚重黑云不同,这雷云中隐约的泛起一丝青光,任何人只需看上一眼,识海中便会不自觉地浮现两个字:天罚。
舒柳在药房中看向那泛着青色的雷云,面上不复轻松之色,只想到白巧月那肯定的语气,劝慰自己白巧月吉人自有天相,心下仍不免泛起几丝紧张。
此时处于雷劫中心的白巧月自然发现了这雷劫的不同寻常,久久未落的天雷,泛着青光的云层,突然席卷来的狂风,无一不昭示着此举很不明智,她此时最好停止这场试探,等到来日再做打算。
但她一点都不想停止,她在被蒙蔽中已度过了数不清的来日,甚至失去了从前要将一切刨根究底的心气,如今得知真相的契机近在眼前,她若放弃好像会彻底将自己想寻找的一切抹杀。
她只将心法运转的更快些,双目合上,抱元守一,凝心静神。
即使今日就此陨落,但她一点都不后悔,白巧月闭眼时这样想。
突然便想到开蒙时所学到的那句“朝闻道,夕可死矣”,她当时不解,只觉得什么事情能有自己的生命重要,为此她还同崔翎舟大吵一架,最终以她一句“反正我不会”赢得了这场“辩论”,而当时的夫子只是说她终有一日会懂,便岔开话题讲大道三千去了。
经年累月,她本以为自己不会再想到幼时所学的话,可看到雷云的时候,她突然便明白那究竟是怎样的一种“道”,但于此时的她而言,她的“道”便是弄清这一切。
她想着,不管怎样,我也算得偿所愿了,而后睁开双眼,望向天空,那青色的劫光已直直下坠。
白巧月抽出长剑,此时长剑已不再是她平日见的朴素模样,剑身每一寸都附着熊熊火光,似她找回了心中潜藏着怒火的自己。
脑海中搜寻着自己所学、所见过的精妙招式,眼见雷劫快到眼前,大脑却无意识地变得空白,终于到避无可避之处,白巧月抬手奋力斩出,竟下意识使得是初学的那一式。
剑光化作燃烧的火鸟向雷劫撞去,做一副毫不掩饰的凶恶之态,舒柳只见那火鸟竟想一口将那雷劫吞掉,却化为火花消散,一口气提到了心口。
见雷劫未散,白巧月又一连斩出十一剑,至此那火焰竟呈现出燎原之势,那劫光心不甘情不愿的消灭在烈火中,化为柔和的白光落下,像极了书中所说的天道馈赠。
白巧月见劫光消散,心下放松,回想自己所用的招式,不觉哑然。
今日她变回了那个满腔怒火与不满的自己,到阴差阳错找到了那一直未悟的那丝心气。
她当初自负天资聪颖,不愿总练同一招式,只觉得腻味无比,只想快速将那入门剑谱练会,好能向众人展示出她的不凡之处,证明她纵来自乡野,天赋不输任何人。
但教习的师傅总说她心不静,让她反复练着最初的一剑,说她眸中有着不甘,却未能将这份不甘收为己用。
她要做的是打磨这剑招直到真正领悟,她不服气,只觉得这入门剑招无甚稀奇,同辈人都练什么家传的、什么传承的剑法,听起来便不凡,而她却只能练最普通的入门剑招,好像从一开始彰显着她的普通,她好像不属于这个地方。
但她既打不过教习,又说不过她,只能一遍一遍重复着剑招。直到有一日,教习突然说她不用再练了,她已将一招一式都打磨得成熟,只差一丝心气,还需她自己领悟。
她只觉得终于拜托了这无时无刻都在暗示她如此普通如此渺小的剑招,当下克制不住脸上的笑意。
一贯沉默寡言的教习却叫住她问道:“为何不喜这剑招?”说完蹙了蹙眉,似是不习惯如此直白问道。
白巧月未想那么多,犹豫半响咬唇回道:“不是不喜,只是……太过普通。”
“普通?”
“是!其余人将这入门招式练完后,便都去练什么说来传承以久的剑法。只有我……”
说着猛然抬头,用发红的眼睛盯着眼前的人:“好像我本不该来这,好像我引以为傲的一切在有家传的人面前都无足轻重,好似人与人之间出身便决定了一切。”
“我不想这样。我想学传承名气最大的剑法,我想成为天赋绝佳被人交口称赞的那个人,我不想总是做那个最普通的人!”
说着声音渐渐弱下去,眼眶里的泪珠簌簌滚落,白巧月拿袖子狠狠擦过脸庞,将头别到一边,“可明明,都说我很有天赋的,可我现在,我只是……”
声音哽咽,再也说不下去。
只听头上传来一道声音:“你见它普通,可若将这普通做到极致,才最是难得。况你最难得的从不是你这份天赋,是你心中那份坚持。”
“我只会一式,但在我掌握后,却能做出其余人无法做到的事情。依你看,这算是普通还是不普通?”
说完只随意一挥手,只见春日里已是枯枝的梅花缓缓绽放,凝结在盛开的模样从枝桠上飞到白巧月手上,花蕊处还凝结着几处冰霜,是白巧月从未见过的精纯的控制灵力的程度。
留下这一式教习便离开,只留白巧月想着刚才的对话。
呆了半响,重新抽出剑匣的剑一个人练了起来。
后来,她成为天赋绝佳被众人交口称赞的白师姐,一时风光无限。
再后来,她失去了记忆,成为瑶光峰被人信任的白师妹,日子倒也过得不赖。
直到现在,她找回了曾经所有的记忆,也懂得教习说她缺乏的东西是什么了,好在她找回来了。
待调整至气息平缓后,白巧月起身,快步跑向舒柳,并在她面前得意洋洋转了个圈:“看!我说我无事吧!而且此次实在是大好机缘,收获颇丰。”
舒柳见她周身没了那萦绕的电光,只迅速将白巧月的手捞过来诊脉,见无事反而修为凝实了几分才放心,再将白巧月手腕塞回,摆出自己并未担心的模样。
见舒柳憋得够呛,但一直不好意思询问的神情,白巧月故意问道:“你猜我现在在想什么?”
舒柳见她气息浑厚,心情颇好,想来是找回失掉的记忆,偏不询问记忆之事,转而询问是否要突破。
给白巧月急得够呛,只大声宣告:“是我的记忆恢复了!”
说完便忍不住笑出声来,舒柳也展开一个微笑,接着不知从何处掏出一瓶丹药扔向白巧月,“快吃了吧,一下子就将禁制破开,也不怕变成傻子。吃完后好好调息,慢慢回想,千万别刺激识海。”
白巧月自是接下丹药答应,只恨不得尽力缩短自己梳理的时间。
兴奋神色褪去后,见院子里一片狼藉,转身冲舒柳讪笑,“这院子被我整的不成样子,我立刻收拾。”
舒柳只白她一眼,“哪里用你这个病人操心了,这院子我收拾一下便好。我想着也许是时候离开了,我待你调息好咱们走吧。”
白巧月自是答应,她也想去再询问一下师尊当年的事情了,想来那日再开阳峰上的火,应该是无事了吧。
左右她已恢复记忆,大不了去扫台阶好了,白巧月苦中做乐想着。
送白巧月回访后,舒柳坐在院中思忖带什么离开,细软之物倒还好说,院中的那棵柳树陪伴她长大,想到离开她自是十分不舍。
想着待白巧月休整完毕问她有没有什么办法,刚要清扫一下地面,只听到一阵清脆的敲门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