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趴在地上的边远的尸体，眉头慢慢皱了起来。
——“可是不管我喝多少浓茶、咖啡，只要太阳一下山，困意便会不受控制地袭来。”
——“监控里我躺在榻榻米上睡得香甜，像是梦见了在吃什么美食，随着我嘴巴的咀嚼，我干瘪的肚子就这么莫名其妙涨了起来。”
——“我们这些普通和尚，入了夜就会不受控制地睡着，只有住持能像香客那样，晚上可以自由醒来自由入睡……”
普通和尚……
不受控制地昏睡过去……
只有住持能像香客那样自由醒来……
以上这些，全都是边远视角里的故事，他第二天能醒过来所以理所当然认为自己晚上只是昏睡了过去，他在监控里看见了自己嘴巴的咀嚼动作，所以理所当然认为自己是在睡觉做梦。
可是，他没想过，为什么和尚们会不受控制地昏睡过去，又为什么没办法在半夜醒来。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们晚上不是昏睡了过去，而是死了。
因为他们死了，所以他们哪怕吃了泥巴、石头，也能无病无伤。
因为他们死了，所以他们哪怕被香客们还手打伤甚至掏出自己的胃囊，也能正常生活。
死人不会因为吃了泥巴而生病，更不会因为扯出了胃囊而再次死亡。
每天晚上，他们都会保持着尸体的样子，一排排一列列，直挺挺地、整整齐齐地躺在地上。
他们的身体死了，魂却在寺庙中游荡，成为考验的一部分，敲响每一个来此过夜的香客的房门。
而当魂的作祟使得尸体出现了损毁时，寺庙里唯一的活人——住持，便会拿着摇铃，坐在堂前，宛如招魂般，摇着铃铛，一下又一下，安抚着魂，修补着身。
一夜过后，他们便又会像普通人那样“醒”来，继续做着日复一日的修行。
怪不得这里隔音这么差，我却从没听到一声呼噜一丝吵闹。
因为每晚每夜，在我隔壁的隔壁，睡着的不是一群和尚，而是一屋子尸体。
此时此刻我突然有些头皮发麻，但很快我便把这股寒意压了下去。
因为更奇怪的事情还在面前。
按理说，这些和尚和寺庙既然是一体，他们遵循着准确的时间规律，但今天日落得却过于突然，突然到……像是要把寺里的和尚全抛弃了一般。
我打开手机，想看看监控里庭院和正殿的情况，然而就在我点开手机的瞬间，我房间的门“啪”的关上了。
动静太大，以至于整个房间都不受控制地颤了一颤。
我走过去尝试着开门，却发现这门像是被牢牢粘在框上一般，无论我用多大的力气都无法拉开。
门窗的材质也像是被瞬间替换，无论用多大的力气都无法破坏。
我咬了咬牙，一脚踢上去，打算破门而出，结果这一脚仿佛踹在了一块坚实的铁板上。
瞬间疼得我头皮发麻呆若木鸡，连着倒吸了三口凉气，这才稍微有点缓过神来。
算了，反正我平时也是个死宅，不让出门那咱就不出呗。
我坐在地上，一只手揉着还在发疼的脚，另一只手则点开了监控视频。
外面艳阳高照，虫鸣鸟叫，清扫庭院的和尚正在认真打扫。
正殿更是香火旺盛，人来人往。
我皱了下眉。
为什么我现在看到的和监控里看到的完全不同？
是半身佛让我产生了幻觉？
不，不对。
如果是我单人的幻觉，边远不可能躺在这儿。
那是……两个人的幻觉？
不，不对，寺庙里的NPC怎么可能因为幻觉突然死去？
我咬了下嘴唇，感觉大脑就像是因为一粒小石子而全部罢工的齿轮。
我必须找到那个石子，只要找到了那颗石子，所有的齿轮就可以正常转动。
我抽了下鼻子，感觉好像闻到了一股臭味，但我不想管这些，只是伸手又点了下监控，将时间拉回到昨夜。
在我视角里，昨晚村田一雄反复出现在我的门外，甚至还给我打了电话。
但监控里，昨晚村田一雄的下半身早已融成了一滩泥浆。
他拖着自己的身体，一点点从庭院爬到了我的门前，敲了一下又一下。
而后精疲力尽地躺在地上，就这么盯着遮在他头顶的屋檐。
他在门前待了很久，监控里看不清他是在说话还是发呆。
他躺了很久，手却一直摸着挂在胸前的小小的望远镜。
最后，他用胳膊支撑着自己起来，一点点向走廊尽头爬去。
他的胳膊也开始变软，他像是一滩史莱姆，努力地一点点地向前移动。
就在他消失在走廊尽头的下一秒，我推开了门，朝着他消失的方向冲了过去……
果然，就差那么一点……果然……
我晃了晃头，努力让自己不要陷入情绪的漩涡，尽量客观地去看待这些天来所发生的一切：
昨晚村田一雄似乎是在庭院里接受了试炼，失败后便挣扎着爬到了我的门前，但在监控里庭院却没有丝毫的异常。
正殿的半身佛也一切正常。
再看今天的监控，边远站在我的门前给我送来了午饭，在他迈入我房间的瞬间，突然直直倒下。
监控拍下了他的倒地，也就是说他的死亡是真实的。
但我眼里看到的太阳突然下山却不是真实的。
我站起身，朝着门边走去，我摸着几乎和门框融为一体的门缝，回忆着再早一些时的经历。
第一晚时瞬间就被清理完的血迹、“噗嗤”、被突然握住的手……
等等。
为什么半身佛要在白天给我制造幻觉？
仅仅是为了吓唬我？给我下死亡通知？
不，他是想误导我，他想让我觉得试炼是针对每一个香客的，因此每个香客产生幻觉后看到的东西都不一样。
但其实并不是。
夜幕降临之后，身处在同一空间的人们，他们看到的东西是一样的。
所以，出现幻觉的不是我，而是房子。
是房子“看”到了日落，所以我看到了和装在房外监控完全不同的天色，所以边远在踏入屋子的瞬间死在了屋内。
我抽了抽鼻子，浓烈的臭味让我不自觉捂住了口鼻。
我低下头，却看见躺在脚边的边远的尸体，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进入了……腐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