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层锁……”我眯起眼睛:“这么说你也是永生者咯?那你为什么想死?活腻了吗?”
“是也不是。”半身佛语调依然平缓:
“我也有愿望。但,作为制造因果实现愿望的佛,是不能给自己实现愿望的。就像医者不能自医,卜者不可自卜。”
“所以我只能寄希望于下一个走到我面前的许愿者。这样我就可以在为他实现愿望的时候,试着牵动一下我想牵动的因果。”
“但可惜,自从住持成了石塑佛后,就再没人能来我面前许愿。他们全在试炼中失败了。”
我挑了下眉,像是某处未解的绳结突然被打开一般:
“所以你才会变成边远给我这么多提示和引导;所以你才会在「灵感」和「试炼」里埋下诸多相似且与你有关的伏笔与暗示……不过可惜……”
我撇了下嘴:“村田一雄没能让你如愿。要是来你面前的是他,你应该还能活很久吧。”
半身佛没回话,他只是转正半身,透过后门,欣赏着月下的舞蹈。
“不过话又说回来……”我看了眼他,不合时宜地开了口:“到底是什么愿望,能让你主动去帮一个准备杀死你的人?”
“我想让石塑佛和它的「七夜修行」消失。”
——“你知不知道我这些年通过「七夜修行」为伊夜寺招纳了多少新人?二十三个,整整二十三个!”
我又想起石塑佛歇斯底里喊出的话。
二十三人,单留在寺里的就整整二十三人,那些如村田一雄的受害者,又有多少?
想到这儿,我不由得重重叹了口气:“是啊,七夜修行残害了太多太多人。”
“不,我希望它消失是因为……它的试炼不够美。”半身佛平静开口,话语里全是近乎天真的残忍:
“我不喜欢看到不美丽的东西。”
“我的庭院、我的月下舞、我的宁芙菌,我所看到的一切都应该是美丽的,生与死,枯萎与盛放,残缺与完美,而不是血腥与狰狞……”
“所以我希望它去死,哪怕这个代价是我也会死。”
“我不在乎我是死是活,我也不在乎我还能活一天还是一百年,我只在乎美不美。”
“不美,就应该消失。”
“丑陋,就不该存在。”
“如果我早知道它审美这么差,在它向我许愿成佛之时,我就会让它早点去死。”
“我被它迷惑了。我以为它能把我做成如此美丽、如此轰动一时的仙童子,那它也一定能把伊夜寺变得更美。”
“我原本很期待它的「七夜试炼」。”
“但它让我失望了。”
“所以我希望它快点去死。”
“我本可以借着他人的祈愿,制造更多美丽之物。”
“它想当佛、想受人敬仰、想用「七夜修行」掩饰自己无法实现愿望的事实,这都可以。但偏偏,它的七夜试炼那么恶心,明明我给了它那么多灵感,它却总能搞成杀猪现场、内脏开会。”
“所以,它该死。”
我有些胆战,不是因为他说的话,而是因为他的语调。
他没有激动也没有愤怒,他只是平静地、语调极其平缓地阐述着这么一个事实。
“你看……”半身佛依然平静,但这次他语调里却多了一丝莫名的雀跃:“没了它,没了七夜修行,没了状若死尸的和尚们,伊夜寺是不是美多了?”
“状若死尸的和尚们……”我几乎是咬着牙发问:“那些试炼失败的许愿者们……他们都去哪了?”
“你忘记了吗?”半身佛侧过脸:“在捉迷藏里,在你说出住持身份的瞬间,他们不是在你面前化成尘土了吗?”
我几乎愣在原地,半晌才理清思路:“所以,游戏通关的代价是,这些被困在寺里的香客全都会……死?”
“他们早就死了,留在这里的不过是一群行尸走肉。但有趣的是,对于他们来说,他们只是换了个身份,离开了原有的生活。他们既没有失忆也没有丧失理智,这一切都是他们自发的选择,但偏偏他们却会想方设法拉更多的香客留在寺里,蛊惑、诱骗、强迫……什么都有。”半身佛轻笑了两声:
“所以你知道石塑佛为什么会选「捉迷藏」了吗?因为加害者与被害者,会在「捉迷藏」中同心协力,甚至有伥鬼和尚愿意主动赴死,只为留你在寺。你没发现石塑佛说的是二十三人,实际上寺里只有十八人吗?因为有五个在上次的「捉迷藏」里主动赴死了。”
“真是不可思议。”我咋舌,要不是半身佛插手进来给我放了水,我都不敢想「捉迷藏」的难度到底有多大。
“不可思议吗?你的母亲不是也站在你父亲这边吗?”
半身佛的这话让我莫名愣住,我忍不住皱起眉头:“什么意思?”我问。
半身佛没回我话,他只是扭正脸,淡淡说了句:
“如果你无法杀死石塑佛,却又不想被困在伊夜寺,那你就应该放任变成和尚的香客和石塑佛一起沉沦。”
“如果一片树叶想强行让自己的脉络绑在另一片叶上,那最后死的只会是ta自己。”
我没有说话。
我咬了咬牙,过往的记忆还未浮现,胸肺就已经像是被挤压一般,强烈的呼吸不畅感让我短短地抽了一口气,又抽了一口。
“既然你打算待到凌晨三点……”半身佛似乎注意到我的不适,他顿了下,换了个话题平静开口:
“那你想听听我的故事吗?或者说……月下舞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