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进大言山。”
谢微尘本还沉浸在纷乱的线索中,忽然听对面的人出声,口吻肯定。
“是,否则我不必去查这些人。”
谢微尘的手指轻敲桌面,点在名单上,道:“有一个人能帮到我们。”
“能不能查明白全看他了。”他停下动作,指着其中一个人名。
名单上的人,谢微尘已一一讲过。沈寒衣都默默记下了,她目光扫过去,看清那个名字——谢家的大长老。
“他就是掌握法咒的五人之一,且与宿沣是旧相识,不过已经闭关两年了。”
谢微尘眨眼想了片刻,道:“大概是我前几年太烦人了。”
前几年,他找山中五位长老勤得很,大长老是唯一一个不会将他拒之门外的,可也是口风最严的。
但大长老肯让他进院子,这落在谢微尘眼里就是有希望。故而他常去找,缠了一年后,大长老终于是闭关了。
“说起来都是辛酸泪。”谢微尘托腮,满脸无奈道:“那四个老头总和我打马虎眼,我只好厚着脸皮找这一位了。”
他说着又戳了下大长老的名字。
沈寒衣不语,拎起茶壶倒水。
“对了。”忽然,谢微尘放下手坐直,问:“你今日去藏书阁了?”
这是在谢家,谢微尘能知道她的行踪也不奇怪。
“嗯,找些东西。”
谢微尘道:“当时有许多弟子见了你吧?他们都在打听你是谁。”
沈寒衣放下茶杯,抬眼看着他。
“山里都传开了,说藏书阁今日来了位面生的玄师,他们自然想打探清楚。”
任谁在自己熟悉的地盘见到生人都会忍不住张望,不过普通弟子不会像白晏如那样警惕,只是出于好奇才侧目。
沈寒衣想,自己去的果然不是时候,平白惹人注意。
谢微尘笑笑就把话题又拉回正经事上,他知道沈寒衣去藏书阁为的是什么。
“《朔漠字言疏释》中记录了一些大漠文字。另外还有一些书也用得上,我都看过。若你需要,我可以帮忙。”
沈寒衣摩挲着杯沿,淡声道:“好。白家主给了令牌,子时我会再去。”
说完,她忽然想起一件东西,低头从锦囊中取出青玉坠。
“物归原主。”
谢微尘知道她有了令牌,便直接伸手接过。
沈寒衣收起桌上名单,提醒一句:“兴许还有人在南院等你。”
谢微尘愣了下,终于想起被自己遗忘的两人。
“子时我会到听竹轩外。”
南院,只有一间屋子亮着灯,里面传出两道颇为拖沓的声音。
谢微尘跨过拱门过来,靠近后才听出他们口中念的是拳令。
屋内,荆薇正拉着仇林划拳。膳堂已然关了门,二人没有酒只能以茶代之,无聊得很。正是双双犯困的时候,门被敲响了。
“还以为谢大公子要和新朋友畅谈整夜呢,原来新旧两边跑啊。”荆薇一手撑着脑袋,一手转动瓷杯,懒洋洋道。
谢微尘看向仇林,后者立马移开视线东看西看,就是不与他对视。他无奈,只好又以醉仙居一顿饭收尾。
说归说,闹了两句过后几人围坐在桌边,荆薇将自己发现的事告知谢微尘。
“沈姑娘会不会早就与你母亲相识?”
谢微尘听完却冷静道:“不会。”
看他笃定,荆薇也不好再猜测什么,默默打量着他,同时用胳膊肘撞了下身侧的仇林。
两人相视,都在对方眼里看出一丝不解。
更奇怪了,两个素不相识,毫无瓜葛的人,怎么会给人同样的感觉。
思来想去,唯一可能的原因就是沈寒衣与白姝修炼了同种剑法。
“你母亲出剑的招式你总该知道吧,至于沈姑娘,之后你再留意留意。”
谢微尘应承下来,但他心中已知不是这个原因。他见过沈寒衣出剑,她的剑法玄妙飘逸,看似轻柔实则凌厉逼人。而白姝的剑法却是以强劲出名,一旦出剑必然伴着磅礴威压。
前者似霜雪,后者如浪涛。她们的剑法除了强,几乎没有共通之处。
“我会弄清楚,多谢。”
荆薇摆手:“客气。把吃饭的日子定好就行。别忘了,是两顿。”
心中巨石落地,倦意涌了上来。她打了个哈欠,起身道:“我回去休息了。”
她走后,谢微尘也离开好让仇林早些休息。
眼下天还早,他懒得回自己院子便到听竹轩的茶室坐着。
空中一轮极亮的上弦月,银辉洒在窗台,照着屋内陈设。有月光,谢微尘不想点灯。
他坐在二楼窗前,听着簌簌竹声,想起沈寒衣问的话,她问白姝从前是否受过重伤。这话问得突兀,现在想来很奇怪。
与此同时,沈寒衣也在思量白日的事。初见时,她就觉得白姝有些不对。那团黑气覆在白姝面上,虽是转瞬即逝,但她再熟悉不过了。
那是魂灵才会有的。
黑气并非时刻环绕白姝,今日便没有。所以即便她昨日看见了,也不敢相信。直到听见谢微尘说白姝曾性命垂危,沈寒衣才终于确定。
原来,当年谢铭不惜用禁术,也要拼死救下的人是白姝。
子时,山钟响起。
沉闷的声音荡在山间。沈寒衣看着窗外已升至中天的月亮,拿上令牌出了院子。
早在钟声响起之前,谢微尘就已从茶室出来,到听竹轩外等着。
看见沈寒衣,他道:“走吧。”
亥时过后,藏书阁便停止开放,阁前守门的弟子都已离开,换了一个面容清瘦的中年男人守在入口。
沈寒衣是生面孔,男人仔仔细细地核对完令牌才点头放行。随后他视线下移,扫到谢微尘腰间的青玉坠,同样冲他点了个头。
“这边。”
谢微尘熟悉阁内书籍摆放,直接带沈寒衣去往四层。这一层东侧靠门的三排书架,摆的就是关于朔北的书籍。
沈寒衣上前去找那本《朔漠字言疏释》,谢微尘则在三排书架间将所有用得上的书取下来。
有熟悉书籍的人在,速度很快。没一会儿桌上就堆了高高一摞书。眼见差不多,两人暂时停下来先翻看。
沈寒衣将此前誊抄下来的文字平铺在桌上,用书压住。
纸上共十一字,沈寒衣都已牢牢记在心中。她手中的书有半指厚,前面都是些常用字。沈寒衣不敢草草略过,而是一页页翻看。
这活需要耐心,幸而两人都不缺。为防止走水,藏书阁内用的是琉璃灯盏,用灵力即可催亮。
没有蜡烛燃烧的滋滋声,室内静得连呼吸都清晰可闻。
终于在翻到一半的时候,沈寒衣停住了。眼前书页上记录着赞颂语,而首个就在她誊抄的十一字中出现。
阴山脚下那个女子只留下四个字。之前,沈寒衣只看懂“殿下”二字,如今终于知道另外两个字的意思。
连起来是:“殿下……永辉。”
“殿下永辉。”沈寒衣轻声念出,似乎带着未知的迷茫。
谢微尘听见后,站到她身侧也比对一番,他看见释义最后的一行小字:永辉,意为永远光辉闪耀。在朔北只可用于赞颂王族。
这句话本身并无奇特之处,除却表示赞颂没有带来任何有效的信息。他侧目看去,沈寒衣正盯着书,似在沉思。
这句话是那女子一字字画在她手心的。可女子眼盲耳聋又神志不清,沈寒衣难以分辨这话究竟是不是对她所说。
她只知道,这四个字在瞬息之间刺进了自己空白的记忆。
那里本是一潭死水,此刻仿若被人投入碎石。平静的水面先破开,响声散去了,波纹荡漾。
似乎很快就复归平静。
可清楚潭水深度的人知道:石子还没有落底。
沈寒衣按住左手腕,坚硬的银镯硌着掌心。她默了会儿压住心头异样,果断道:“找记载朔北众国度的书。”
谢微尘扫到她的动作:“你想查镯子的来历?”他微微摇头:“这里没有。”
“没有找怎知没有?”
“这三排书架上的书我都看过。”
“那便找其余的书架。”
琉璃灯的光辉在她眼中流转,但这眼眸不温暖不柔和,只有心情平复后的镇定冷静。
“你要进山且要确保结界无异,我也同样。既然必须要掌握法咒,大长老便是唯一的突破口,可他如今仍在闭关。若一味等,要等多久?”
她按着书页,目视前方继续道:“我有办法让他不得不出关。”
“意思是合作?作为交换,我要帮你查到镯子的来历。对么?”
谢微尘边说着,边回到对面坐下。他真的在偏头思索,但考虑的时间不长。几个呼吸间就坐直了,同时十指反扣交叉,抵住下颌。
“不过何必用这个来交换呢?”他语调微扬,抬眸含笑:“就算沈姑娘不将大长老逼出关,我也该帮忙。你救过我很多次。”
灯光笼着两人,沈寒衣默默注视他,看见他眼中温和的情绪。
她脑中忽然闪过几副画面。是了,谢微尘的的眼神其实总是这样的,从最初就不像一个真正的纨绔。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