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声音不大，却足够旁边的人听清，这一下，在场几人都怔住了。

    徐素湘和宋如璋都没料到她这么疯，竟然当着面就把这些话说出来了。

    裴慧更没料到，自己都没机会开口，就被人抢了先，且，她也没想到，二嫂竟然是外室所生？

    几人惊愕得没有反应过来，唯有站在一旁的裴放，目光中迸发出丝丝寒意。

    他没有松开徐素湘的手，而是转头看向红菱和翠竹，声音一厉：“怎么，主子都被人欺负到头上了，你们还等着主子亲自动手不成！”

    说时迟那时快，红菱愤然上前，“啪啪”就给了宋如翡两巴掌，手上用了十成的劲，瞬间就在她脸上留下了两道清晰的巴掌印。

    她原本还顾虑着这是在宫门前不好闹事，但既然侯爷都发话了，她也就不用再顾忌这么多了。

    宋如翡被这突如其来的两巴掌打得头晕眼花，脑子里嗡嗡一片，什么都想不了，偏偏眼前的男人她还惹不起，只能气得浑身颤抖，连拳头都在打颤。

    她怎么也没想到，武安侯不但不信她，还纵容丫鬟打她，宫门前这么多人，人人都看到她挨打了，她今日还怎么入宫赴宴？！

    红菱教训完人，抬着下巴冲宋如翡道：“我家夫人是侯爷三媒六聘迎进家门的当家正妻，别说是你，就是宋编修也该恭敬唤她一声‘侯夫人’，不知你是哪来的狗胆，竟敢空口白牙当众编排侯夫人，当皇宫是你家门口的菜市吗？！”

    “我说的……”宋如翡怒极气极，张口就要与她辩驳，奈何被宋如璋死死扣住了手腕。

    他将宋如翡拉到身后，向裴放和徐素湘告罪：“吾妹今日精神不济，恐犯了臆症，我这就派家奴送她回去。冒犯侯爷和夫人，实乃我之过错，宫宴过后，璋自当登门谢罪。”

    说完他扯着宋如翡往自家马车过去，不顾她的挣扎，命人强行将她塞进了马车。

    这一切，被周遭无数双眼睛看的清清楚楚。

    宋家马车掉头折返，宋如璋留在原地，远远朝裴放和徐素湘歉意躬身。

    裴放看他一眼，拉着徐素湘往宫门口去，他越是这样信任，徐素湘就越觉得内心煎熬，她张了张口：“裴放……”

    “叫夫君。”裴放侧过头看她，神色一如既往的柔和，“方才没听见么，你是我三媒六聘迎进家门的妻子，也该老实记住，我是你的夫君。”

    “无论发生何事，我永远是你的夫君。”

    这句话令徐素湘心中更加煎熬，却又莫名觉得心中一暖。

    裴慧跟在两人后面，隔了几步的距离，听不清两人说了什么，但看她二哥的举动，应该是信任二嫂的，她一时便有些犹豫，到底该不该告知二哥实情。

    正权衡间，几人分别通过了检查，男女分开，由宫中的接引女使带往紫宸殿。

    裴慧和徐素湘走在一起，左右看了看，没话找话道：“今日怎么好像不见四妹妹？”

    徐素湘摇了摇头：“不知。”

    两人再无话可说，一路跟着那女使到了大殿，又被引到各自的位置上。

    偌大的宫殿由烛火照得透亮，臣子们和女眷从不同的门进来，分坐两边，中间宽阔之地铺着兽毛氍毹，正对着上头的龙椅和凤座，帝后与几位皇子都还未到场，底下群臣和女眷们也都不拘束，隔着楚河汉界各自说着客套话，看着一派祥和。

    徐素湘和裴慧之间隔了两个座位，放眼望去，除了裴慧之外，周围的女眷几乎没有与她相熟的，苏婉慈因身子渐重，今日也不曾前来，裴敏大抵是因为前几日的事，不想在这时候见到裴放再引他不快，因此徐素湘只能自己端坐在座位上，偶尔和身边人打个招呼。

    “你是方才在宫门口打人的武安侯夫人吧？”

    徐素湘闻言扭头看去，坐在她左手边的女子微微探了头过来，眼睛里满是好奇。

    “你是？”徐素湘觉得她很是眼生。

    那人道：“哦，我姓秦，单名一个‘悦’字，我爹是吏部尚书，我在家中行五，我以前没参加过宫宴，你不认得我也正常。”

    徐素湘往尚书夫人那边看了看，然后朝她礼貌点了点头：“秦五姑娘。”

    秦悦又凑近了一点，低声道：“你别看我母亲了，我和人换了座位，就是为了能跟你说几句话，她还不知道呢。”

    徐素湘看她两眼，疑惑道：“秦五姑娘要说什么？”

    “你和宋编修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秦悦犹豫了一瞬，直接问道。

    徐素湘顿住，这是什么问题？

    她和如璋哥哥是打小相识不错，可她这一句“青梅竹马”，怎么听都带了点别的意思。

    徐素湘谨慎道：“我与宋编修曾是同窗，青梅竹马倒是算不上。”

    “那你定然是了解他的了？”

    徐素湘皱起眉头，看着秦悦：“秦五姑娘到底要问什么？”

    秦悦犹豫片刻，抬起头道：“我有一惑，还望侯夫人解答：我听闻宋编修如今二十有七却始终不曾娶妻，莫非是因为他早有心悦之人？”

    “……”徐素湘竟不知该如何答她，她心中怅惘了片刻，反问她，“秦五姑娘为何要打听这些？”

    “唉！”秦悦叹了口气，不好意思道，“我跟你说实话吧，是因我一闺中好友如今正与宋家议亲，她是京中公认的样样都好，却不知那宋编修为人究竟如何，她今日又不能来，我只好代她向你打听了。”

    议亲？

    徐素湘怔忪片刻，这才反应过来，是了，如璋哥哥都二十七岁了，哥哥与他同岁不但娶了妻，孩子都要抱两个了，而他却还……

    他为徐英蹉跎多年，是该走出来，重新开始新的生活了。

    徐素湘顿时上心起来，对那秦悦道：“若要我回答你的问题，你得先告诉我，与宋编修议亲的，究竟是谁？”

    秦悦左右为难片刻，悄声说道：“好吧，我只告诉你一人，你可不要传出去。”说着，她凑到她耳边，“是中书令家的嫡女，王婵。”

    中书令家？徐素湘下意识就觉得不妥。

    王淞那样的人中书令都能包庇，这样的家风难保他们家的女儿也跟着长歪，如璋哥哥断不能与这样的人家结亲。

    或许是她脸上的神情泄露了心中的想法，秦悦竟主动开口向她解释道：“你别多想，王婵姐姐虽然出身王家，但她与王家其他人都不同，她最是正直刚正了，可千万不能拿她和王淞之流作比较！”

    徐素湘不以为然：“你和她是好友，自然是向着她说话的。”

    “我真没有……”

    她欲要辩解，奈何大殿外面已经响了三下净鞭声，殿内之人瞬间便安静了下来，徐素湘敛容坐好，不再搭理秦悦。

    随着太监们一连串的唱喝，帝后携皇子皇女们缓缓步入殿中，徐素湘随着众人跪下恭迎。

    元兴皇帝才和家中子女们凑在一处玩笑了几句，此时心情甚好，甚至觉得裴放之前说的那个梦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他坐下免了众人的礼，几句话就将话头引到了今日生辰宴的主角——礼王身上。

    他和皇后赐下生辰礼，便到了皇家兄弟姊妹们赠礼的环节，礼王正妃和侧妃也都献了礼，最后是姚采薇献了一曲箜篌，经过她乐声的洗礼，众人对后来的歌舞全都兴致缺缺，耳中还觉得有余音绕梁。

    在场诸人看着都很高兴，唯独礼王正妃和侧妃笑容有些勉强。

    徐素湘猜，今日大概是姚采薇占了上风。

    献礼毕，礼王起身敬帝后，一杯酒落肚，他忽然伤感起来，同皇帝道：“今日本是高兴的日子，但儿臣心中却有一遗憾。”他侧身看向殿下群臣，“今日百官皆在，却独独少了一人。”

    说罢，礼王放下酒杯，于殿中铿然跪下道：“父皇，舅舅不仅是您的中书令，亦是儿臣的亲舅舅，今日生辰宴，却独独不能与他同欢，儿臣于心不忍，还请父皇准舅舅入宫，允儿臣与他同饮一杯。”

    他说得恳切，丝毫不提中书令今日的前因后果，只谈甥舅之情，端的是一副礼孝仁义的晚辈模样。

    他赌父皇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拒绝他这样的请求，只要舅舅重新入了这宫，就有了当面向父皇陈情的机会，届时舅舅只要痛思己过做足姿态，自然能重新赢得父皇信任，辞官一事也能就此翻页，他依然会是朝廷的中书令，也依然会是他最大的助力。

    这是他与舅舅早就计划好的事情，成败就看今日。

    然而，元兴皇帝听见他这几句话，心里瞬间就冷了下来。

    如果他没做过那个梦，也没听过裴放的梦，他或许还会被他这拙劣的演技欺骗，但有了梦中示警在先，皇帝心中只剩下了“这个儿子果然受中书令蛊惑，与中书令狼狈为奸”这一个想法。

    他在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是笑得十分宽和，点头应道：“今日我儿说了算，准。”

    礼王大喜，当即起身遣了身边随侍与小黄门一道去请中书令。

    殿中起歌舞，君臣皆尽欢。

    礼王没想到的是，在中书令进大殿之前，皇帝多饮了几杯，竟以酒后头疼为借口，与皇后提前离席。中书令一进殿，正赶上众人跪送帝后，他惶惶然跟着跪下，竟连与皇帝说一句话的机会都没有。

    整个大殿之中，最尴尬的莫过于中书令和礼王。

    雍王还当众敬了中书令一杯，惹得礼王更为不快。

    宴至一半，礼王与中书令中途离席，王妃与侧妃也跟着离去，倒是姚采薇不疾不徐，多坐了一会儿。

    徐素湘被秦悦缠得不得清净，起身到殿外透气，裴放瞧见，亦跟着出去。

    只是他出去时徐素湘已走的远了，他刚想追上去，不料却被人叫住。

    “二哥！”裴慧疾走两步追上他，“我有话要同二哥说。”

    裴放回头顿住，神色间隐隐有些不耐：“你想说什么？”

    裴慧方才饮了酒，壮了两分胆子，拉着裴放走到角落里，低声说道：“今日在宫门前，那宋编修的妹妹并没有撒谎，昨日是二嫂亲口告诉我，玉奴是她姐姐。”

    “与二哥有婚约的，应该是她那位姐姐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