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褐色檀木书桌上,档案袋被拆开,机票存根复印件与监控截图散落一旁。
陆觉潮指尖划过温曦薇辗转香港出境的航班信息,眸色冷凝,却让人看不出情绪。
温家漏洞百出的把戏,他想查的话,并不费力气。
既然对方已经决定要演这出戏,他也不介意——
把剧本推向高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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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陆家催得很急,管家在翌日傍晚向温汐语下达男人最后的指令:
“二小姐,这场婚事,没有拒绝的余地。”
「父亲他,还有其他话要转告我吗?」温汐语知道他看不懂手语,飞快地在备忘录里打出一行字。
“老爷还说,让您在婚礼前不要外出,好好准备一下。”男管家神色为难地补充道,如果是大小姐,他断然不敢说出后半句话。
二小姐显然不同,即使在听到这句令人难堪的嘱咐后,依然朝他笑了一下。
温汐语失魂落魄地关上门,靠着冰冷的墙面慢慢滑坐在地上。
指尖停留在通讯录里的好友姓名上,却还是移开了。
事到如今,她不想再给好友徒增困扰。
她早该知道的,这场婚事已是定局。是出逃八年的她,对温家唯一的作用。
可温汐语还是忍不住哭了,从一开始的无声啜泣到喉咙间上涌的窒息感,那种上气不接下气又浑身冰冷的感觉,她并不陌生。
像漂浮在一片未知的海域,浑身被海水包裹着,无穷尽的黑暗从四面八方涌来,将她渐渐吞没。
母亲去世的那一年,她每晚都活在这样的噩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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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礼当日。
天空被厚重的乌云层层遮蔽,不见一丝天光。酒店豪华套房内,白色的丝质幕布沉甸甸地垂落下来,被打上阴暗的冷色调。
梳妆台立在摆满鲜花的落地窗前,冷白色的灯光笼罩着台面,将镜子中的女人肌肤衬托得更加雪白,如同一块上好的羊脂玉。
女人有着一双远山含雾的浅眉,水盈盈的杏仁眼微微下垂,眼尾缀着细碎的珍珠贴片,两颊未施粉黛,唇色有些泛白,倒显出凄楚动人之感。
她穿的是一件市面上并不常见的私人订制婚纱,抹胸处缀满手工刺绣的银线玫瑰,花瓣上镶嵌着细碎的水晶;修身的鱼尾剪裁贴合身体曲线,巨大的缎面裙摆在地板上散开,像是一朵悄然绽放的纯白玫瑰。
仔细看的话,婚纱的裙身稍显宽松,并未完全贴合女人的身体曲线。
温汐语自然知道,陆家不会为了一个冒牌货,再去定制第二条婚纱。
门外,父亲温向嵘愤怒的声音透过玻璃清晰传来:“陆家不是说过,婚礼当天会宴请商圈名流?偌大的婚宴,竟然连一桌宾客都凑不出?”
男人将宴请名单狠狠地摔在走廊茶几上,将上面的礼盒打翻在地。
陆觉潮慢条斯理地转动婚戒,发出一声嗤笑:“温总记性不好?一个月前签的联姻协议,白纸黑字写着陆家要娶的是温家长女,温曦薇。”
他的声线低沉,像浸了冰的刀刃,让中年男人的面色瞬间惨白。
「够了」温汐语拖着厚重的裙摆,挡在父亲面前,她颤抖着嘴唇比起手语,「是我自愿的,请你不要再羞辱我父亲。」
陆觉潮忽然轻笑了一声,视线却绕过女人:“怎么?温总还要继续打扰我和‘夫人’的雅致吗?”
温汐语看着父亲冷着脸甩袖离去,一直攥着的双拳才渐渐松开。
下一秒,男人俯身逼近,温热的呼吸裹着嘲讽:“温二小姐,比我想象的,要有趣的多。”
见女人一直沉默地垂眸,他骨节分明的手挑起她的下巴。
“这场婚姻,不过是温氏给陆家的投名状。”陆觉潮冰冷的指尖划过她的唇瓣,“从今往后,不准出现在任何公共场合。”
“否则,温氏会付出比联姻更惨痛的代价。”男人毫不留恋地松开她,话语像淬了毒的利剑刺向她的胸口。
“陆夫人的名头,你还不配染指。”
温汐语瘫坐在地上,绝望地闭上了眼。
阴沉了一整天,窗外惊雷乍响,暴雨终于倾盆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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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城的梅雨季来得比往年早得多。
窗外小雨淅淅沥沥下了好几天,水汽氤氲了客厅的整面落地窗,雨滴在玻璃上织成细密的蛛网。
时针走至十点,已经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
王妈将窗帘拉上,见蜷缩在沙发上的温汐语一眨不眨地盯着电视屏幕里的娱乐新闻:
“陆氏总裁深夜密会新晋小花,新恋情曝光……”
狗仔偷拍的照片里,陆觉潮正与最近热播剧的女主叶初栀共进晚餐,女人风情万种、眼眸流转,男人则垂眸浅笑,与婚宴上冷冽的态度判若两人。
“少夫人,已经很晚了,您要不要先去休息?”王妈假装不经意地挡住屏幕,神色关怀地看着她。
都说爱人如养花,可眼前这朵娇嫩的白玫瑰,肉眼可见地日益枯萎。
事实上,少爷不仅从来不带夫人出门,连圈内好友都不知道他已经结婚。甚至,不准夫人以大提琴家的身份单独出席任何公开活动。
「没关系,我再等一会。」
温汐语无意识地摩挲着无名指上的钻戒,原本就有些宽松的指环,如今更是轻轻一拨,便可取下。
王妈摇了摇头,将女人肩头滑落的羊绒毯重新盖好。
“少夫人,小心着凉。”妇人叹了一口气后,脚步声渐远。
温汐语也觉得自己的行为很可笑,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每天等到深夜,也不过换来一句:
“早点休息吧。”
可每次给父亲打去电话,对方总是一遍遍地叮嘱:“汐语,既然结婚了,就好好拴住丈夫的心。”
“你要记住,你代表的是温家。”
……
时针与分针几近重合之际,门外传来电子门锁的机械音。
陆觉潮将滴水的黑伞放进伞筒,脱下带着水汽、又混杂着酒精味道的外套后,正准备直接上楼,却发现女人蜷缩在沙发上,似乎睡着了。
他停下脚步,拖鞋踩在羊毛地毯上几乎无声。
明明已近夏天,女人却穿着一条白色针织睡裙,纤细的脚踝裸露在毛毯外。她的肌肤白得近乎透明,眼下淡淡的青影格外明显,眼尾泛着似乎哭泣过的淡粉色。
他原本想和往常一般视而不见,却忽然听见女人嘤咛了几声,表情很是脆弱。
鬼使神差地,他弯下腰,悬在半空中的手顿了顿,像触碰易碎的玻璃般,轻轻拂过那滴透明的温热液体。而后,将她散落的发丝挽在耳后。
……她瘦了很多。
“唔……唔……”破碎的音节从唇瓣溢出,陆觉潮大概猜到,女人似乎想说——
不要离开我。
可惜,她是个小哑巴。
还未收回的手臂被她无意识地蹭了蹭,陆觉潮喉结滚动,似有一股电流划过尾椎骨。
他眼眸暗了暗,还是没忍住将女人打横抱起,动作比想象中要轻柔许多。
怀中的身躯轻得不可思议——
手掌隔着并不薄的针织面料,他甚至能感受到她睡得并不安稳的呼吸节奏。
卧室的真丝床单带着淡淡的苦橙气息,陆觉潮将温汐语安置在床中央,缓缓抽出手臂时,她却忽然抓住了他的袖口。
月光倾泻而下,落在女人渐渐舒展的眉梢。
陆觉潮僵在原地,看着名义上是妻子的女人口中呢喃着模糊的音节,指尖固执地攥着他的衣袖。
他俯身解开女人纤细的手指,动作轻柔,极尽耐心。
……
陆觉潮不知道自己如何走出了这间卧室,可脊背渗出的薄汗却在无声提醒他——
似乎,越界了。
他们本不该如此。
-
翌日清晨。
连绵的细雨下了几天终于停歇,窗明几净,几只鸟雀立在枝头叽叽喳喳地啼叫着。
细碎的光斑洒在温汐语的脸上,她迷迷糊糊睁开了眼,动了动有些发酸的脖颈,恍惚间意识到——
她很久没有睡过这么安稳的觉了。
没有在冷汗中惊醒,也没有被噩梦纠缠。
鼻尖萦绕着一股陌生的气息——
是清冽的雪松气味混合着若有若无的龙涎香,仿佛置身于雪后清晨挂着白霜的松树林。
温汐语揉着脑袋从床上坐起身,发现自己身上还盖着客厅的羊绒毯。她愣了一会,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昨晚是怎么回到房间里的。
她只记得她等了很久、很久,直到困意袭来。
之后发生的事就像被剪去一截的胶片,脑海中只剩下空白。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被角,上面有股淡淡的雪松香气。
手机震动了好几下,是好友的讯息:
「汐汐,新天地开了家咖啡店,速来!」
已尽十点,温汐语匆匆洗漱。她不擅长打扮,简单打了个底,涂了一支奶茶色口红;又从衣柜里找出一件常穿的白色吊带连衣裙,披了一件奶黄色针织衫。
镜子中的女人容姿姣好,比前几日多了几分神采,唇角也扬着浅浅的弧度。
路过玄关时,王妈正提着菜篮回来。见她气色不错,便笑着问:
“夫人,是要出门吗?午饭已经备好了。”
「不用了,我中午不在家吃。」温汐语想了想,鬼使神差地问道,「王妈,最近是换了洗涤剂吗?」
“怎么了,夫人?”
「味道特别好闻。」温汐语手指比划着向她形容,「有点像……」
“洗涤剂?”王妈愣了愣,随即了然地笑起来,眼角的皱纹迭起,“少夫人说的可是少爷身上的味道?”
“他常用的古龙香水,好像是意大利的品牌,前调是雪松,后调带着点龙涎香……”
温汐语耳畔嗡嗡作响,脸瞬间烧了起来。昨夜半梦半醒间,似乎有双温暖的手臂将她托起,当时闻到的也是这种味道。
但怎么可能是……陆觉潮,她绝对不信。
“少夫人脸色这么红,莫不是发烧了?”王妈关切地看着她,温汐语慌忙摆手,拿起包袋夺门而出。
路边的梧桐树摇摇晃晃,阳光莫名让她觉得有些燥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