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芥自知这话不对,掩饰般的从书桌上抽出本书,随意翻看几下,文绉绉的,到挺适合白若燃这书呆子。
“阿芥,谨言慎行。”白若燃将看完的卷宗收拾好,又一把将“惨遭毒手”的书夺了下来:“你替我留心着些郡……”白若燃一顿,现在的叶清姝已经是罪臣之女,以郡主相称已然不妥,但一时间又找不到合适的称呼,不免有些气恼。一抬头就对上白芥揶揄的眼神,白若燃也不想纠结一个称呼了:“总之,你替我留心着些。”
白若燃近来风头过盛,无数双眼睛就在背后盯着他,等着挑他的错处。他若出手,不出一天,梁都人人都知道叶清姝是假死
往小了说,那时违抗君命。往大了说,那便是有人居心叵测,意图谋反。
不管“有人”是谁,都会掀起轩然大波。
还有,叶太傅一定给叶清姝留了底牌。
但是这张底牌未明,对梁国而言,就是颗定时炸弹,伤人还是伤己都未可知。
“你交代的,我哪次没办妥?”白芥嘴角勾起弧度,手伸向白若燃的腰封,嗓音低沉,蛊惑道:“我明日就走了。”
白若燃抬眸,瞥了眼“委屈巴巴”的白芥,毫不怜惜的一把抓住那只作乱的手,阻止它进一步的动作:“我累了,不想做。你去休息吧,我明日送你。”说完,他伸手将白芥弄乱的书放回原位,望向白芥的眼睛里,是难以言说的决绝。还不等白芥反应,白若燃便闭上眼,朝着白芥的唇边吻了下去,权当安慰。
白芥对这个转瞬即逝的吻感到不满,宽大的手掌压住白若燃的后脑,重新吻了上去。
白芥的吻一直都是暴戾的,带有强烈欲/望。
一吻下来,白芥放开了白若燃,白若燃微微喘着粗气,嘴唇通红,眸子里带着水光,格外惹人怜爱。
白若燃回过神,毫不费力地推开禁锢着他的白芥:“你在军中如何?”
白芥盯着白若燃的眼睛,突然又想起了那夜大雪,白若燃穿着狐皮大貂,站立在雪中,厚重的大雪尽数落在他的肩上。
“从今往后,我只是你的兄长。”
白若燃用自由,换得了白芥的性命。
招猫逗狗不学无术的小少爷终是死在了大雪纷飞的夜晚,连带着他们那隐秘的,不为世人所容的情谊一同葬身在厚重的积雪里。
再也等不到春暖花开的日子。
“这是兄长对弟弟的关心吗?”白芥反问:“那大人错了,我早已不是白氏的人,大人难道忘记了吗?”
雪下得很大,盖住了白芥的撕心裂肺的呼喊声,小少爷再也没有回头。
白若燃叹了口气:“父亲病了。”
“你若还有良心,就好好想想深宫里的皇后娘娘,趁早跟那孽障断干净。”
白滇锐的声音回荡在白若燃的心头。
父亲已经不行了,倘若他此刻被人抓到把柄,那阿姊在宫中便孤立无援了。
如今,已容不得他行差踏错半步。
“阿芥,就这样吧。”白若燃重新抬起头,看向白芥的眼神里已然没了爱欲,清白得很:“我们是兄弟,也只能是兄弟。”
把过往的一切都当做一场梦,梦醒了,也就忘了吧。
白芥在听到白滇锐病了时,心头便一震。眼前之人已不是曾经无所畏惧的少年郎,没有一往无前的勇气。一座名为“家族”的大山压在白若燃的身上,让白若燃也学会了取舍。
可为什么……为什么牺牲的偏偏是他?
那转瞬即逝的吻里有过去,有现在,独独没有将来。
“白若燃!谁想同你的兄弟!”白芥知道,“就这样吧”才是最好的结果。但他偏偏不愿,当年他无权无势,只能被迫离开言都。可如今,他有军功傍身,怎甘愿只得一声“兄弟”。
“我们的身体里留着相同的血。”白若燃伸手,想要掸去白芥肩上的尘土,却被白芥侧身躲过。白若燃收回手,准备离开书房:“这辈子注定是兄弟。”
白芥的母亲是青楼舞姬,与白滇锐共度一夜后,才有了白芥。
舞姬已年长,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轻盈,恩客也越来越少,便打起了白滇锐的注意,她知道白夫人嫁给白滇锐多年,却始终没有诞下男丁,自然是不会看着白滇锐的血脉在外流浪,而她的孩子就会是白滇锐唯一的儿子。
到时候母凭子贵,水涨船高……
舞姬寻着机会给白滇锐下了药,春风一度后,很快有了身孕,花费全部积蓄替自己赎了身。
但天不遂人愿,舞姬很快听说白夫人也有了身孕,已经三个月了。
舞姬心中一惊,可开弓没有回头箭,只得咬牙把白芥生了下来,并细心教养着白芥。
不知是早产的缘故,还是舞姬日日的诅咒生了效,白若燃身体极差,几乎是泡在药罐子里长大,故而启蒙较晚,远不如同龄的孩子。
舞姬心中得意,愈发用心的教导起白芥。或是时机已经成熟,又或是舞姬等不及了。在白芥五岁时带他叩响了白府的大门。
白芥至今还记得那时的场景,母亲一改往日的怯懦,昂着头,神色倨傲,依稀透着当年一舞动京城的风采。见家丁开门,她的声音极尖,被刻意的拖长:“他从小聪明,白大人的儿子!比……”
舞姬的声音突然停了下来,白芥顺着母亲的目光看去,就见到个装扮富贵,胖乎乎的小孩不知何时现出现在家丁的身后,正探着脑袋好奇的打量着他们。
许是察觉到白芥的目光,那小孩冲白芥咧开嘴角,笑得灿烂。
白芥别扭的把脸别到一边去,故意不看白若燃,他就是母亲口中说的杂种吗?
果真一副不太聪明的样子。
白芥记不清后面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他最终看到了被母亲日日盼着不得好死的白夫人和他那当大官的父亲。
白夫人坐着,母亲跪着。
而他的父亲看向母亲的眼神里满是厌恶。
那个被母亲日日咒骂的“杂种”,白府的正牌小少爷此刻站在他的身前,用稚嫩的声音说:“娘,我喜欢他,我要他陪我一起玩。”
白芥紧紧攥住白若燃强行塞给他的糖,却丝毫没有拿人手短的意思,在心中暗自反驳,谁要陪你这个“杂种”玩。
白夫人思索良久,终究不忍驳了白若燃的话,只是极轻地叹了一声,对白滇锐,又像是对自己说:“稚子何辜啊。”
自那天起,白芥再也没见过母亲,而自己是白氏旁支的庶子,被送给白若燃当玩伴。
“我们一辈子不分开。”
昔日的承诺与“我们只是兄弟重叠”。
白芥看着白若燃决绝的背影,心中憋着一口气,不上不下,难受的紧。既然要与我做兄弟,为什么当初要招惹我?
既然招了我,哪怕天崩地裂,你也得受着。
万事我来扛,与你无关!
白芥快步上前,强先一步关上书房门,又将白若燃抵在书房粗糙的墙壁上,炽热的欲/望赤裸裸地顶在白若燃精瘦的腰间。
“白芥!放开我!”白若燃费力地挣扎着,后背被粗粝的墙面蹭得生痛。白芥低头吻上他的唇,舌尖强行打开白若燃的唇瓣。
“既是兄弟,还劳请兄长为弟弟分忧!”
白芥强行按住白若燃挣扎的手,两个人的牙齿磕碰,唇.舌不断接触,血腥味充斥着整个口腔。
“啪!”
白若燃一巴掌甩在白芥的脸上,用手背擦去唇瓣上渗出的血珠,声音暗哑:“白芥!你清醒点!”
这一巴掌并不重,白芥低低的笑了声,言语中满是自嘲:“兄长?”白芥口中满是血腥,目光扫过白若燃清瘦的身形:“好一个兄长!”
白芥知道白若燃的担心,但他不甘,不甘就这样放弃。
“所以,兄长是准备弃了我吗?”白芥退后一步,舌尖传来刺痛,不由的想起白若燃当年牵起他的手,信誓旦旦的承诺。
“阿芥,我喜欢你,我会和你一辈子在一起。”
“我们是两个男人,不可能有结果。”
……
“无论如何,我白若燃会喜欢白芥一辈子,绝无二心。”
白若燃没有说话,他们从一开始就错了。
“那……”白芥看着白若燃的背影,知道了白若燃的答案,心中悲凉,却还是洒脱一笑:“那便祝……”白若燃一顿,接着说:“祝兄长百年好合,儿孙满堂。”
白若燃身形一顿,却还是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这是他们最好的结局。
第二天清晨,天大亮,白若燃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掀开香炉,里面只剩下燃尽了的香灰,问:“点了安眠香?”
“是。”蒲叔扬声换人伺候白若燃洗漱:“已经替大人告过假了。”
白若燃点了点头,说:“不用了。”示意蒲叔下去,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待人都离开了房间,白若燃重新躺在床上,后背压到了个冰凉物件。白若燃捞起那物件,看也没看就放进了床头的暗格里面。
这是白芥留给他的,许是昨晚就想给,但……。
白若燃苦笑一声,他们从一开始就错了。
一步错,步步错。
时间长了,也就忘记了。
还未来得及伤秋,同僚便火急火燎地闯进白府。
早朝出事了!
——
宦官接过陆副将递过来的那纸供状,恭敬地呈给稳坐高位的梁帝,梁帝接过来,装模作样地扫了几眼,眉头微蹙,犀利地目光扫过一众朝臣,未言一字。
武将跪在大殿的正中央,字字铿锵。
“南边匪患猖狂,臣承蒙圣恩,领旨剿匪!”副将说到这悲鸣一声,满脸悲愤地看向身着官袍的周经炎,怒斥道:“却不知周大人准备的粮草竟都是发了霉的陈年老稻!将士吃后腹泻不止,又何谈胜仗?”
“臣此次领兵两千余人,可跟臣回来地不足半数!圣上可知他们的父母妻儿问臣,他们的孩子、丈夫、父亲,可是为国牺牲?可还英勇?臣掩面而泣,久久不能答!”
他们把亲人送到军中,期盼着用军功换得一亩三分田,能过更好的生活。
“匪患不足为惧,臣惧怕的是人心!陛下的兵没有死在与匪患的搏斗中,而是死在了自己人的手中!”
新妇凄厉的哭声还在耳边回荡。
“臣……”副将的头重重的磕在地面上,声音哽咽,久久未能起身。“臣恳请陛下严惩周经炎,以慰枉死的将士!”
纸张上残留着的鲜血散发出浓重的血腥气,熏的梁帝头脑发昏,只想让宦官将这血书拿的越远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