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门见山,没有任何铺垫,叶清姝没有想到言罗敷竟会如此直接了当地问出来,着实有些吃惊,但就在一瞬间,叶清姝出声:“公主觉得我接近公主就是别有用心,就是居心不良吗?既如此,我无话可说。”
说实话,叶清姝最开始没想过利用言罗敷,只是把她当做一个可有可无的消遣。可当叶清姝亲手揭开“血淋淋”的真相时,叶清姝想到了言罗敷,一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主殿下,一个能让她在言国活下去的靠山,助她重新回到梁国的跳板。
至于为什么,不过就是那微乎其微地情爱罢了。
呵!也真是蠢,出生在皇家,竟也妄想去以真心换真情。
一杯杯烈酒下肚,叶清姝敏锐地觉察到言罗敷的动摇,是爱?是同情?还是上位者对下位者的怜悯?
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叶清姝赢了,在剧烈的咳嗽中,在满地的鲜血上,在步步地算计里,叶清姝狼狈不堪地占据了上锋。
叶清姝从下就知道,有情不能饮水饱,情会消磨人的戒备,让人失去理智,落于下风。
言罗敷还是太年轻了,太容易心软,叶清姝只不过是咳了场血,就让她乱了方寸,暴露出全部的底牌。
言罗敷不知道叶清姝在想些什么,却总觉得叶清姝在虚张声势,就像一只张腔作势地炸毛小猫,可爱得紧:“阿书。”言罗敷凑近叶清姝,突然觉得叶清姝是那样的白,几近病态的白:“你会骗我吗?”
言罗敷的睫毛很长,就这么直勾勾的望着人,让人不禁心生怜惜。但叶清姝仅仅只看了一瞬,就移开了眼,甚至还在心中暗骂“蠢货!”。
骗?什么是骗?
“我怎敢骗公主?”
我们只是利用!
只是利益的交换……
“……”
言罗敷头大,叶清姝口中总是真真假假,让人捉摸不透,分不清哪一句是真情,哪一句又是假意。
言罗敷抓住叶清姝的手腕,问: “手怎么伤的?纪夫人待你不好?”言罗敷好像忘记了刚刚才说过不再过问的话。
叶清姝愿意说最好,不愿意说她也有办法。
“收拾茶杯的时候不小心割到了。”叶清姝抽出手,看见手腕上留下的红印,无端觉得有些厌烦,也不知道冉七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纪茯也是个麻烦。
药也快要吃完了……
不确定的东西太多了。
言罗敷收回落在纱布上的视线,勉强相信叶清姝的“解释”。但心中还是不忿,云中阁里净是些废物,连碎瓷片也要主子亲自动手打理!
派去盯着云中阁的人更是无用!受了伤都没人来禀报,那么大一个大夫进出云中阁难道看不见吗?!
一群废物!
不对!她的人再怎么没用,怎么会连个大夫来过都不知道呢?只可能是云中阁根本就没有请大夫来给叶清姝看伤!
想到这,言罗敷眸光一暗,琴师伤了最要紧的手,却……言罗敷不禁幻想出叶清姝在云中阁水深火热的生活,随意一个小卒就可以欺辱她……
小白花在大风中无力的摇曳……
李险当初在云中阁闹出那么大的动静,竟也没有人出面!倘若她那天没来,又或者来晚一步……言罗敷不敢往下想去。
她竟还以为叶清姝是居心叵测。
一桩桩一件件事在言罗敷脑中飞快闪过,之前那些怪异之处顿时有了解释——
云中阁中没有叶清姝的容身之所!
叶清姝之所以一次又一次地尝试靠近自己,是因为她想要寻求自己的庇护!
却又碍于那狗屁的自尊羞于开口。
对!一定就是这个样子!
言罗敷望向叶清姝的眼神里带着怜惜,怜惜又带着微不可察的愧疚:“阿书。”言罗敷叫得怜惜,第一次庆幸自己是个公主,一个有实权的公主。
叶清姝并不知道言罗敷的脑中上演了一出云中阁欺凌柔弱得不能自理的“小白花”叶清姝的故事,只是觉得言罗敷下一句定会出乎意料……
果真如此,言罗敷眼里的后悔之情满得都快要溢出来了:“本宫……我会替你赎身!”
呵,叶清姝递给言罗敷一个“你没事吧”的眼神:“多谢公主好意。”
婉拒?还是欲擒故纵?言罗敷在心里想。
不对!现在还不清楚她的底细,怎么能将人随意的安排在自己的身边呢?但又怎么不算清楚呢!左右不过是梁国的世家小姐,又能翻出多大的水花呢?
说来也怪,梁国那些迂腐到骨子里的老古董,怎么会教出像书婉这样“诡计多端”的高门贵女呢?
言罗敷正这么想着,对书婉的过往愈发感兴趣……
“公主还有别的事吗?”叶清姝觉得这些天自己的精神越来越差了,总是感到困乏,全身都提不上什么劲,可能是那个药吃多的缘故吧。
言罗敷被叶清姝这么一提醒,想起了正事,拿出公主的威仪,难得正经起来:“再等等。”又把糕点往叶清姝面前推了推:“多吃点,你又瘦了。”
叶清姝没什么胃口,先前吃的那枚荔枝的甜劲过去,舌根泛出苦来,怎么也压不下去,即使是这样,叶清姝还是凭借着本能对言罗敷言语相讥:“不吃了,毕竟我是‘以色侍人’,自然是清减得些好。”
言罗敷难得语塞,以色侍人确实是她说的,但那只是一时气话,也没想到会让叶清姝记这么久。
小气鬼!
朱湛在后院陪着一小女孩编花绳玩,那小女孩手指灵活,三两下就翻出朵花来,略带些羞怯地送到朱湛的眼前,一双乌黑的大眼望向朱湛,期盼能得到这位素未谋面的姐姐的夸奖。
“很厉害。”朱湛捏了捏女孩的脸,女孩朝母亲望去,似是得到什么指令般,把花又往朱湛的面前送了送,朱湛接过花,又摸了摸女孩的发顶,很软。
也很天真。
小孩子嘛,就好好做小孩子,为什么非逼着她成为大人呢?
女孩见到任务完成了,朝朱湛露出羞怯一笑,飞快地跑到回母亲的身边,端端正正地坐好,全然没有刚才编花绳时的灵动样。
那妇人眉头微皱,似是很不满意女孩“小家子气的模样”,却在察觉到朱湛的目光时,露出了一个笑,标准的笑。
带着谄媚。
朱湛一时哽咽,朝小女孩招招手。
记忆中的女人总是明媚张扬的,不知愁为何物。总是说,自己以后也会像柠曳大人一样,站在朝堂上,又或者像父兄一样,上阵杀敌,绝不会像整日里围着丈夫儿女转,纠结这个爱我,那个不爱我。
因着是家中唯一的女儿,父兄也乐得看她胡闹,甚至在同僚嘲笑时,讥讽道,你家里养不起个女儿吗?
但她的父兄死了,甚至还没来得及等她长大。一个孤女带着幼弟又怎么守得住偌大的家业呢?
她必需找个依靠,让幼弟顺利长大,顺利入仕。
于是,她带着丰厚的嫁妆以及年岁尚小的幼弟,嫁进了齐宅,嫁给了齐太医最小的儿子。
齐太医是个迂腐的,最见不得女子不安于室。于是,她忘记了她曾经的理想,开始读起了女德,忘记自己满腔抱负,成了后院里最普通不过的妇人。
朱湛张了张嘴,把腰间的玉佩递给小女孩,什么也没有说。
小女孩不解的望向朱湛,似是不明白她的举动代表着什么。于是,她求助似的看向母亲,母亲却避开了目光。
时光总是令人唏嘘,我们无法原地不动。
前院传来嘈杂声,齐太医跨过门槛,见着女人和朱湛站在一起,出声呵斥:“你一个妇道人家,还不赶紧下去!”
女人垂下眸,似是早就习以为常,恭恭敬敬地向朱湛行礼,用宽大的袖子遮住小女孩手中的玉佩,牵着小女孩离开了。
朱湛心口一紧,随即又在心底自嘲一声。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齐太医,走吧。”朱湛面无表情:“莫让公主等急了。”
齐太医心里不爽,他本就不喜女子入仕,更何况眼前这人惯是个狐假虎威的,只会装腔作势。
就算披上身官袍,也掩盖不住下等人的低贱!
今日来,又碰上……
就怕醉翁之意不在酒。
“再着急也要等我喝杯水啊。”齐太医讪讪一笑,他可不是怕朱湛,只是觉得下等人惯会攀附,心眼也小。
保不齐哪天就会反咬他一口。
“你喝了茶,怕是会误了时辰。”朱湛依旧面无表情,要不是公主觉得齐太医医术高超,她此生断不会踏进齐宅半步。
齐太医闻言,伸出去的手缩了回来,又梗着脖子,欲盖弥彰地说:“你既知道公主着急,还杵在这里做什么?”
朱石瞥了眼齐太医,嗤笑一声:“齐太医。”余光漂到那杯没有动过的茶水,露出个笑,在齐太医看来却阴冷无比:“走吧。”
齐太医缩了缩脖子,果真,女人就该在家中相夫教子,杀一杀这一身的戾气。
“阿娘,你抓痛我了。”
小女孩忍着痛,一直到看不见祖父才开口。
女人一惊,连忙放开女孩,小孩子皮肤脆弱,加上小女孩生得白,在手腕上留下了一大片红印子,看得人触目惊心。
“阿娘?你怎么了?”小女孩敏锐地察觉到母亲的不对劲,一双眼里充满童真,女人好像被这样的眼光刺了一下,蹲下来,把小女孩揽在怀中:“阿娘有些不舒服。”
“阿娘要请大夫吗?”女孩声音闷闷地,她被娘亲抱得有些喘不上来气,但小女孩没有说,她感觉到阿娘好像很难过,就连父亲带回来个姨娘时都没这么难过。
于是,小女孩想了想,说:“我长大后也要像今天来的姐姐一样厉害,不让阿娘被欺负。”女孩神情认真,想去看母亲的表情,可母亲抱得实在是太紧了,让她不能动弹分毫。
良久之后,小女孩才听到极轻地一声“好”,不太真切,小女孩又问:“阿娘刚刚说了什么?”
“阿娘说。”女人好不容易积累的勇气顿时土崩瓦解:“莫要再说这些胡话。”
为什么呢?明明那位姐姐就很厉害啊,祖父都不敢欺负她。
小女孩把手中的玉佩递给女人,目光诚挚:“这个给阿娘,阿娘不要再伤心了。”
女人微微一笑:“阿娘不要。”又把玉佩放在女孩的怀中:“它护你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