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今看来,起码眼前这位庆元侯府嫡小姐应该不讨厌这个平白出现的弟弟。
徐醒琢磨不透上官妃的意思,只能应和道:“娘娘费心了,也请娘娘替我谢谢上官公子。”
“公主不必客气。”二人对视,笑意皆未达眼底:“原以为公主与本宫那个弟弟相熟,如今看来似乎是他自作多情了。”
“不过是闲聊过几句罢了。”徐醒轻飘飘地回答,将上官氏往内室引:“外面日头大,我刚好让小厨房备了梅子汤,娘娘不如留下来陪我说说话?”
“早就听闻凤临宫小厨房的手艺比御膳房的还要好,今日可算得幸能尝尝大厨的手艺了。”上官氏十分配合地跟着徐醒进了内室。
内室四角都用铜盆盛放着满满的冰块,即便是在这三伏天里也还能让人感到丝丝凉意。上官氏越是往里走越是心惊,暗叹荣阳公主不愧是陛下最宠爱的妹妹。
这位公主的吃穿用度皆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单是一间屋子就要用四盆冰块来消暑,怕是连皇后都得不到这样的待遇。
下人们端着一盘盘茶点鱼贯而入,上官氏在心中默数,光是不同种类的水果就有足足十二盘,更别说还有其它茶水点心,桌上放不下的便由宫女端着侍奉。
即便上官氏是上官家嫡女,也不曾被如此款待过。偏偏公主对这一切习以为常,并不知道这在外人看来是多么奢侈铺张。
“……竟真是阿玉一厢情愿。”上官氏喃喃道。
“嗯?娘娘说什么?”徐醒没有听清,还以为是她不满意这样的招待:“如果娘娘不喜欢,就让他们再换一批来。”
上官氏连忙阻止了徐醒,苦笑:“殿下可还记得,显王殿下临行那日您戴了一支碧玉钗子?”
徐醒垂下眸子,神色不变:“娘娘为何这么问?”
“那支钗子应当是出自点翠阁的。实不相瞒,这点翠阁是阿玉的产业。”上官氏说话的底气明显没有来时那么足了:“公主凤仪,谈吐穿戴皆能轻易引得城中贵女效仿。那日您戴的钗子自然也成了抢手货,本宫原以为您是为了帮阿玉的忙,可如今看来……”
也是。再怎么说阿玉也是私生子,怎堪与公主相配?是我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上官氏在心里自嘲。
早听闻萧妃和公主相交甚深,庆元侯府的势力又远不及萧氏。她与萧氏一同封妃,昨夜陛下却先去了萧妃那里,这让她辗转难眠,无论如何也得为自己谋算一番。原以为能借上官玉的关系拉拢公主,使自己在宫中有立足之地,眼下看来是行不通了。
徐醒也在暗暗打量这个上官妃。
听她话里的意思,应该还不知道徐醒和上官玉的关系,也不知道他们真的在合作。外面那些首饰是上官玉托她送进宫的不假,但再多的她也不知道了。
这个上官玉,算他聪明,还没蠢到和公主攀了关系就迫不及待四处宣扬。徐醒忍不住勾起嘴角,又在上官妃发现之前恢复镇定自若的模样。
至于他这个“姐姐”……
徐醒心下明了。上官玉让她送首饰,一面是在提醒徐醒不要忘了他,一面是想让她对上官妃多关照些。
那些东西不便宜,就算只拿一部分出去卖,也能小赚一笔了。
“娘娘别担心,”徐醒笑眯眯地握住上官氏的手,“我知道,您初入宫闱,人生地不熟的难免心慌。若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就是。”
原本有些丧气的上官氏听了徐醒的这番话,顿时喜笑颜开。
这一天下来,可把徐醒累坏了。
终于送走了最后一个,徐醒哀叫一声倒在躺椅上,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也没有了。
被迫端了一天的姿态和笑脸,徐醒身上疲惫,心里更累。烛华、琼枝她们围在徐醒身边为她按摩,另外几位宫女则在烛华的指挥下端来热水为她擦手。
躺了好一会儿,徐醒才感觉自己似乎活过来了,她长叹一口气:“幸好母后如今不便待客,若是像今日这样的情况再来一遭,本宫怕是也要病了。”
闻言,几个小宫女们都忍不住偷笑起来。
“好在今日已经结束了,殿下总算可以好好休息休息,”琼枝一边帮徐醒按肩,一边笑着说,“殿下与几位娘娘在内室的时候,奴可听说了一桩趣事呢。”
“嗯?说来听听?”徐醒闭着眼,耳朵却已经准备好了。
“今日一早,浮白姐姐就把楼坱打发出去了,这可是浮白姐姐第一次给人安排任务!”浮白性子冷,话也少,平时除了徐醒几乎不与旁人交谈,因此她主动让楼坱帮她做事的事情在凤临宫中算得上一件极为稀奇的事。
琼枝兴奋道:“您猜浮白姐姐让楼坱去做什么了?”
“浮白吗?她能有什么事是需要楼坱帮她做的?”徐醒掀开眼皮,看向琼枝。
“打听了才知道,她让楼坱出宫去买您最喜欢的小笼包、烤鸭、凤梨酥和茉莉冰酿!这……应当不是殿下您下的令吧?”
当然不是!徐醒听琼脂说完,觉得好笑。这分明就是浮白因为昨天晚上的事在故意报复楼坱呢。
小笼包、烤鸭、凤梨酥、茉莉冰酿。这几样看似普通的东西,可真不好卖。
小笼包,徐醒喜欢西长街一个姓胡的老太做的,这个胡老太出摊时间不固定,每日还只卖一个时辰,要想买到必须在那里等上一个上午才有可能等到她出现。
烤鸭,徐醒爱吃神老板家的,可神老板的店和卖小笼包的地方相隔数十里,光是路上就要费许多功夫。
而凤梨酥和茉莉冰酿都数金樽楼做得最好。凤梨酥好买,但茉莉冰酿却要等到晚市才有。茉莉冰酿是金樽楼的招牌,别处卖的都不如金樽楼的清甜,往往一开市就会被抢得一个不剩。
想到楼坱要一手拎着大大小小的包裹,另一手还得小心翼翼托着一碗茉莉冰酿不让它因路途颠簸而碎开,徐醒忍俊不禁:“从前没发现,原来浮白还是个折磨人的好手。”
楼坱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昏暗了。
一回到凤临宫,他就看见公主坐在院中,笑盈盈地朝他看来。
“殿下。”楼坱的手被吃的占满了,局促地问了声好:“属下先将这些拿去小厨房,等热好了再呈给殿下。”
“琼枝,去帮帮他。”徐醒越看越觉得楼坱傻得可爱,冲他招招手:“你过来。”
琼枝上前接过楼坱手里的东西,转身拿去了小厨房,楼坱听话地来到徐醒面前。
“真的全都买齐了?”徐醒问他。
“嗯,买齐了。”楼坱点头。
“你傻不傻?连人家是故意折腾你都听不出来?”徐醒无奈极了:“可以先来问问我呀。”
谁知楼坱却摇了摇头。
他说:“是属下心甘情愿的。”
楼坱何尝不知道这是浮白在罚他。从昨晚开始,浮白心里就一直憋着一股火气,她不能也舍不得对公主怎么样,就只能拿楼坱开刀。而从头到尾,楼坱都没有过怨言。
他从前并不知道公主在民间时喜欢吃什么、喜欢到哪里去,今日一番走动,他甚至觉得这是浮白对自己的奖励,让他有机会更了解公主一点。
守在巷口等卖小笼包的胡老太时,他会忍不住去想公主吃到心爱的小笼包时明亮的眼睛。坐在金樽楼闻着凤梨酥的香味时,他也会幻想公主是否也曾坐在这里听金樽楼乐师演奏的乐曲。
这一切都让他心跳加速、让他浑身发烫、让他心甘情愿。
心甘情愿。这四个字被徐醒在心里细细品味了一番。怎么个心甘情愿?是心甘情愿任浮白使唤,还是……心甘情愿为徐醒奔走?
楼坱的眼睛直白又真挚,好像丝毫不觉得辛苦烦躁。
“好了。”徐醒被他盯得不自在起来。她发现在楼坱面前总是不自在。
她清了清嗓子:“浮白罚你,无非是因为昨晚的事。但她也不是什么小气的人,作弄了你一顿,她的气也就消了,所以你也不用太过担心。”
和徐醒说得一样,这是浮白第一次有情绪,也很快意识到自己被情绪操纵着做出的行为有多么不妥。当晚她就找楼坱替了今晚的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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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妃入宫就像在平静湖水中投入的一粒石子,波澜过后很快重归沉寂,有时徐醒甚至会忘了宫里住进新人的事,偶尔遇见了才会突然意识到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
太后的身体愈发不好了。
起初还能像个没事人一样随意走动,徐醒去看望她时也能笑着与徐醒说话,可随着病情越来越重,如今太后连下床都困难了。
御医对此束手无策,就连李净初在探查太后脉象时都皱了眉。
无数名贵药材源源不断地送进万寿宫,一盅煮完了就要继续熬制下一盅,只要一靠近万寿宫就能闻到令人不舒服的气味。一开始还能闻到药香,到后来就只剩下苦涩了。
徐醒往万寿宫跑得也越来越频繁了。
她实在是太害怕了,她根本不敢想象如果母后有一天也和父皇一样离她而去,那她该怎么办。
徐望旌来的时候,徐醒跪坐在太后的床榻前,紧紧握着太后从被子底下伸出来的那只手。
她闭着眼,好像睡着了。太后看了徐望旌一眼,摇头示意他噤声。
徐望旌放轻了脚步,走到徐醒面前蹲下。他已经许久没有像这样好好地看过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