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望旌惊觉他上一次见到徐醒已经是一个月前,那日的荒唐让他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逃避。
徐醒不知道,萧芷怡是唯一被徐望旌钦定的人选。那时萧氏已经选好了新人,却被陛下的一句话打得摸不着头脑。
他说:“荣阳孤单了太久。”
就这样,轿中嫁娘又换了人,原已经被公主保下的萧芷怡因为皇帝的一句话被整个萧氏押进了深宫。
那是在徐望旌与徐醒不欢而散后,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当时是一时脑热还是心底的恶劣作祟。
他想着,如果徐醒知道她的好姐妹最终还是没能逃离原定的命运,应该会冲进承明殿和他对峙吧。
讥讽也好、唾骂也罢,只要妹妹主动来找他,他就有办法安抚好她,然后让他们的关系向从前一样。
新妃入宫那日,他以为徐醒会去找他的,至少过去一定是这样。可是她没有。
他在承明殿内等了一整天,外面的热闹只会让他愈发心慌。直到入了夜,蓝采来问他今晚去哪位娘娘屋里的时候,他才想到或许妹妹会去萧芷怡那里。
如果妹妹会去,那他也得去。
那晚他迫切地渴望着补救他和徐醒之间横梗的裂缝,令他高兴的是,她果然在那里。
可临了了,他却害怕了。
他发现自己居然不敢见她。不敢面对她冷漠的眼神和失望的表情,不敢接受她所有的怨气和怒火,不敢从她口中听见任何表达不满的言语。
所以当御辇抵达清平宫、所有人都来到前院对他匍匐跪拜的时候,徐望旌故意走得很慢很慢。
他给了妹妹足够的时间逃走,也给了自己足够的时间冷静。
那晚,除了萧芷怡,无人知晓他枯坐窗边,一夜未眠。他坐在妹妹离去的那扇窗边,听见萧芷怡问他:“陛下想见公主,为何不直接去凤临宫呢?”
为什么吗?徐望旌心想。大概是因为他害怕吧,害怕妹妹离开他,更害怕妹妹察觉到他的变化,从此形同陌路。
听说最近徐醒经常往万寿宫跑。有太后在,情况至少不会往最糟糕的方向发展。
所以他来了。
来时他想象过徐醒见到他的无数种表情,唯独没有想到她竟然睡着了。她的面容平静、柔和,恍然间让徐望旌觉得似乎回到了……
在青州的时候。
他蹲在徐醒面前,看得入了神,忍不住伸手想要碰碰她的脸。
太后的目光变得凌厉起来,声音虚弱语气却强硬:“陛下,请回吧。”
徐望旌面色一冷,收回了那只手。
“母后,朕才刚来。”如果徐醒没有睡着,那么一定可以发现二人之间不对劲甚至剑拔弩张的氛围。徐望旌掀起眸子:“就这么急着赶朕走么?”
“呵,”太后冷哼一声,偏过头去,不想与他多费口舌。
徐望旌并不在意太后对他的态度,而是轻柔地把徐醒的手从太后手中抽出,随后托着她的脖子和膝盖,小心翼翼地将她抱了起来:“想必是万寿宫的门开得太大了,才引得妹妹时常往这里来。朕会让人把门关严实些,免得过了病气给她。”
“哦,对了,您与显王想做的那些事情,朕都已经知道了。烦请母后告诉姑姑,没用的。”
“你!”太后猛地回过头,挣扎着想要撑起身体坐起来,疲软无力的双臂却让她的一切努力成了徒劳。
“嘘——”徐望旌对太后的反应十分满意,他勾了勾唇,轻声道:“妹妹睡着呢,别把她吵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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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的身体每况愈下,阖宫上下都密切关注着万寿宫的情况。每日意欲探望的人太多,徐望旌索性下令让亲卫守在万寿宫外,闲杂人等不得靠近。就连徐醒也只能偶尔进去一次,每次去都只能看见太后陷入在昏睡的状态里,她已经很久没能和母后说过话了。
母后的病让她慌乱不安、彻夜难眠。她只能从李净初的嘴里了解到一星半点和母后有关的消息,而李净初每次带来的消息都会让她的心重重地沉下去。
“楼坱。”一天,徐醒突然发现凤临宫有几颗树上的叶子竟然变了颜色:“秋天就要到了。”
“嗯。”楼坱站在徐醒身后,从公主的话里,他无端感到一股凉意。他日日守在公主身边,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她的变化,能感受到她声音里的凋零、枯萎。
他知道她在害怕些什么,却不知道自己能给她什么。他只能让自己留在公主身边,以让她有哪怕一点点的心安。
“楼坱,”她又叫他的名字,“如果民间的百姓染了这样严重的病,他们该怎么办呢?这可是连净初都救不了的病啊。”
楼坱没有回答。因为他除了师父以外就没有过家人了,而师父也已经死了。他不知道寻常人在面对疾病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感觉。
如果有一天,殿下也染了危及性命的重病……
楼坱一个激灵,强迫自己把这种想法从脑中抹去。
“话本上总是会写,主角身患顽疾无药可医时,总会遇到一个神医。”徐醒转过身,注视着楼坱的眼睛:“这世上真的有传说中隐于尘世之中的神医吗?如果有,他为什么不愿意出现,为什么不愿意救救母后呢?”
皇室很早就发了告示,以高额的报酬广招天下名医为太后治病。可迄今为止,从来都没有人能够为太后提供有效的治疗。
“我们是不是应该出宫去找一找?”徐醒上前一步拉住楼坱的手腕:“万一找到了,母后就有救了对吗?”
明知这样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可是在公主那足以摄他神魂的目光中,楼坱点了头。
有人站在她这一边,这给了徐醒极大的鼓励,她甚至已经在脑中构想了如何历经千辛万苦找到神医、如何求他出山、母后在他的诊治下如何好起来。
徐醒最先想到的人,是在皇城中开了十余年饭馆、与各路牛鬼蛇神打过交道的神老板。
“楼坱,你会不会觉得我疯了?”马车上,徐醒掀开车帘一角,问在前面驾车的楼坱。
没等楼坱回答,她自顾自说道:“我没有将此事告诉任何人,就连烛华也没有说。其实我也知道希望渺茫,或者说是我发了癔症,一切都是我的幻想罢了,可是……可是如果不试试,我又如何能甘心呢?”
“不会。”楼坱的身体往后倾了倾,好让公主更好地听清他说的话:“不论您想做什么,属下都会陪在您身边的。”
这是徐醒第一次单独来神老板店里。神老板没见徐望旌,还问了一嘴:“今日公子怎么没有陪姑娘一起来?”
“他有事抽不开身,我便自己来了。”既然不是为吃饭而来的,徐醒也就没有坐到往日习惯的靠窗的位置,而是特意选了个人少的角落。
上次见过一面,阿满记得徐醒的模样。看到跟在徐醒身边的楼坱,打了个手势。
神老板走过来替她翻译:“阿满说,上回这位小哥来店里买过烤鸭。”
上回?徐醒迟钝地反应过来,是浮白戏弄楼坱的那次。
“是呀,”她笑着捏了捏阿满的辫子,“阿满的记性真的很好呢。”
“姑娘今日来应该不只是想吃饭吧?”神老板扯出挂在腰间的方布擦了擦手,又随手把那块布塞回腰间。
即使知道神老板每日要面对那么多形形色色的人,早就练出了慧眼识人的本领,徐醒还是小小惊讶了一番:“神老板怎么知道?”
“我?害,一眼就看出来啦,姑娘心里有事。”神老板在他们这桌坐下:“姑娘面容憔悴,是什么事让姑娘如此忧心?”
“是我母亲。她染了重病,大夫说……”说到母后,徐醒的神色暗淡下来:“恐怕时日无多了。”
“竟是这样的灾祸,”神老板听了,面色凝重起来。她见过太多无药可医走投无路的病人,直接倒在店门口的也不在少数,她早已看惯了这样的苦难,但还是忍不住心疼眼前的这个姑娘,“找的是哪里的大夫?医术如何呢?”
她知道,这位姑娘的身份地位都不简单,此前应当是从没经历过什么挫折磨难的。上一次她和哥哥一起来时神老板就看出来她精神不济,兴许是遇到了什么大事,但那时她哥哥在场,神老板就没有问。
这一次她来,周身灵气都被挫伤了大半,神老板实在不忍心,才主动来问有没有什么地方是她能帮忙的。
“已经是我们能找到的最好的大夫了。”徐醒叹了口气,“能用的法子都用遍了,还是无济于事。此番前来就是想问问神老板,您见过的人多,您认不认识,或者知不知道哪里还可以找到更厉害些的大夫?”
神老板垂下眼睛,似乎在沉思。阿满原只是安静地站在一边听她们说话,听着听着忽然用手指戳了戳神老板。
“阿满,别闹。”神老板抓住她的手。
阿满的的脸上写满了着急,她抽出手冲神老板打起手语。
“嗯?阿满想说什么?”徐醒问。
“哦,没什么的。阿满,这里没你的事,快招待客人去。”神老板看懂了阿满的意思,却皱了眉,想赶阿满走。
“神老板,是不是有办法?阿满知道的,对不对?”看出不对劲,徐醒慌忙拦下阿满,将她搂进怀里:“到底是什么办法?神老板,您就告诉我吧,我……我们不缺钱,不管是什么办法都愿意试一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