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唉,”神老板连连叹气,一副想说又不知道该不该说的模样,连阿满都替她着急。
如此,徐醒更加笃定神老板一定是知道些什么,于是放软了声音:“您只需要将您知道的告诉我就好,余下的事成与不成我都愿意承担,绝不会为难您的。”
“姑娘,我并非像你所想象的认识什么神医,世上若真有那么神通广大的人,无需姑娘多言,我一定会去请他来帮忙的,”神老板眉心紧蹙,接下来的话却是看着楼坱说的。
“出了城门往东二十里有一个村子,你们丑时前去找到一个脸上有两道疤的男人,他会带你们去一个地方。”神老板压低了声音,话里话外透露着神秘。
“什么地方?”徐醒问。
“是一个……不为官府管辖的地方,也就是俗称的黑市。在那里,只要有钱就可以买到任何东西,包括姑娘想要的消息。”
“皇城外竟还有这样的地方?我怎么从未听说过?”徐醒惊讶道,她竟不知大安境内竟还存在着一个独立于朝廷、就连朱楼也不曾知晓的地界。
这个疑问,在徐醒见到黑市入口时豁然得解。
无他,只是因为这里实在是太过隐蔽了。
这一回,除了楼坱,徐醒还带上了浮白。他们三人在丑时溜出了皇城、找到神老板所说跟着那个脸上有两道疤的男人,男人将他们的眼睛遮得严严实实,不漏一点光线,又用一根麻绳将三人的手串成一串绑了个严实,然后一声不吭地拉着他们走了很久。
等眼前遮挡终于被解开时,徐醒发现他们站在一个空旷的院子里,除了院子中间的一口枯井外就只有零星几块用剩的砖瓦,显得格外荒凉。
“下去吧。”领他们来的那个人说。
徐醒环顾四周,表情茫然。
“第一次来?”男人不耐烦地抬了抬下巴:“喏,那里,爬下去。”
顺着男人示意的方向看过去,只能看见那一口枯井。
里面一片黑暗,深不见底,徐醒紧张地握了拳,忽然就有点后悔来到这个地方了。
“小姐,要走吗?”浮白转头询问徐醒的意见。
看着老旧破败的井口,徐醒咬了咬牙:“来都来了。”
“嗯。”浮白不会质疑徐醒的决定,得到了回答,她果断地率先翻身跃入井中。
这口井并没有浮白想象的深,她稳稳地落在了地面,发现面前竟然有一扇门。
浮白伸手推开门,这扇门很矮,只有不到一人高,需要弯腰才能进去,
门的里面,是一条绵延至地底深处的狭窄通道。通道尽头,浮白看见了光亮。
在探查过前方并无危险之后,浮白顺着通道折返:“小姐,可以下来了。”
徐醒小心翼翼地翻过井沿,楼坱在上面抓着她,又有浮白在下面接应,因此徐醒很顺利就来到井底,楼坱也跟着跳了下来。
“他们,竟生生挖出了一个地下城么。”穿过狭窄的通道、真正进入黑市的瞬间,徐醒一时竟找不出词汇来形容她受到的震撼,瞪大了眼睛愣愣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这是一片极为广阔的天地。地底没有光亮,他们就用数以万计的琉璃灯盏照亮了整个地下城。
这里的人们衣着怪异,却无人投以不解的目光;他们将金银财宝随意挂在腰间,却无人盗取;他们游走在一处处摊位前,付诸金银,换取……
那是什么?
在看清那人手上提着的东西时,徐醒惊叫一声,难以置信地用手捂住嘴。
那是一颗头。
她的惊叫声瞬间吸引了四周商贩的注意,他们纷纷围上来,面上带着谄媚、贪婪、不怀好意的笑容。赤裸的目光游走在徐醒身上,好像她是从天而降的一块肥肉。
“姑娘是第一次来吧?想买些什么?”
“在这里,钱就是万能的”
“只要有钱,就没有姑娘买不到的东西哟……”
他们的声音在徐醒听来就像鬼魅的吟语,源源不断地充斥在她耳边,煽惑着她将手伸向自己的钱袋。
即便有楼坱和浮白挡在她身前,徐醒还是乱了心神。
“抱歉。这位姑娘是和我一起来的。”一阵冷冽的声音骤然响起,驱散了缠绕在徐醒周围的人群。
“多谢。”总算能喘一口气,徐醒充满感激地抬起头,却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这不是……大理寺那位李寺正吗?徐醒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人。
“姑娘这边请吧。”这里显然不是一个叙话的好地方,李衔如向徐醒点头致意,随后将他们带去了一家茶肆。
这里,居然还有茶肆。
李衔如显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她熟稔地问掌柜要了一间包房,领着徐醒一行上了二楼。
包房隔绝了外面的五光十色,徐醒也终于放松了一些。
“小姐怎么会来这里?”李衔如神色凝重:“此处不安全,小姐还是尽快回去为好。”
“方才还要多谢李……姑娘解围,”刚才的场面着实把徐醒吓了一跳,要不是李衔如及时出现,她还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只是李衔如身为朝廷官员,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要知道,朝廷官员未经报备私离皇城可是重罪。
……虽然徐醒自己也是偷溜出来的。
“此番会来,其实是听说这里什么都能买到。想必你也能猜到我是为什么而来的。”徐醒喝了一口热茶压惊,随后向李衔如打探:“你可知哪里可以买到这类消息?”
听公主这样说,李衔如也就知道公主想要的消息是什么了。太后病重的事早已不是什么秘密,朝廷悬赏重金求医也在皇城中掀起了不小的水花。世人皆知太后的病连宫中御医都束手无策,想必公主也是病急乱投医,不知从哪听说了黑市的存在,这才大着胆子闯了进来。
只是……
李衔如叹了口气:“实话告诉您,此事我先前已经打探过了。”
事实上,不光是她,近段时日黑市有很多人都在探求与太后病情有关的消息。自从朝廷发布了悬赏,每天都有无数人四处探寻四海名医,就连这些终日混迹在黑市、耳听八方的消息贩子也不禁开始怀疑,这个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有神医的存在。
那可是足以保一生富贵、三代无忧的赏金,怎会有人不眼馋。
只是直到如今都没有一人拿得出有用的消息,这只能证明一件事。
神医不存在。
包房内沉寂下来,徐醒用指腹摩挲着茶杯上凹凸不平的花纹,久久没有说话。
半晌,她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故作轻松地问道:“你呢?姑娘是为什么而来的?总不会也是为我母亲的病吧?”
李衔如摇头。
“实不相瞒,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来这里了。一开始,我是为了一张卖身契而来的。”
李衔如叹了口气:“我出身青州李氏,我的父亲……是一名艺伎。我想要找的就是他的卖身契。”
“青州李氏?”徐醒忍不住问:“那州牧郑氏的夫人李露华……”
“她是我的姨母。”
李衔如的生父是青州名伎,一身精妙琴艺引得无数贵女折腰。多少人愿为得到他而一掷千金,他都不为所动,唯独一次意乱情迷,将一身清白给了李氏二小姐。
李氏在青州也算是名门望族,出了这样的事,他们本想将迷惑了二小姐的琴师在暗地里悄悄处置了,没曾想他们之间有了一个孩子,这个孩子就是李衔如。
李氏小姐为青州名伎赎身,一顶花轿将他抬进了李家大门。大家都以为这是个感人的爱情故事、以为他们是一对情投意合的眷侣,谁知孩子生下来没多久,李二小姐就开始对琴师百般厌弃,将他扔在偏院便又开始寻花问柳,孩子也扔给了琴师照顾。
琴师的卖身契,就是李二小姐在赌桌上当作赌注扔掉的。
李衔如拼命赚钱,就是为了能尽早攒到足够的钱,好将父亲的卖身契买回来。
“那如今买到了吗?”徐醒问。
李衔如苦笑道:“没有。卖身契在哪里倒是打听到了,只是想要买回它……这里的报价每日都不一样,若不想被别人先买去,就必须在交付全款之前每月来付一次定金。”
光是定金就足以花完李衔如全部的俸禄,可若是想把卖身契留在黑市,就只能认命交钱。
“可光靠那点俸禄,这要等到猴年马月?”徐醒知道朝中大多官员的俸禄都只能支撑他们的日常生活,李衔如还能从中挤出一部分交给黑市的贩子,平日里定是省吃俭用、生活清贫的。
既然她想知道的事情已经没了着落,那不如帮李衔如一把。徐醒这样想着,示意浮白拿出钱袋:“你看看这些银子够不够?”
沉甸甸的一袋银子放在桌上,看得出里面数量一定不少。李衔如摇头:“多谢小姐,但是——”
“这点钱对我来说不算什么,你既然需要,拿着便是。”徐醒摆了摆手,她知道朝中那些繁多又森严的规矩,也知道李衔如在顾忌什么:“这里是黑市,在这里,你不再是我认识的你,我也不再是你认识的我。就当是刚才你替我解围的报酬吧。”
李衔如看着桌上的钱袋,四肢百骸都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伸出手,只要伸出手拿到那个钱袋,就可以买回父亲的卖身契了。
她目中涌上了热泪,最终将钱袋收入怀中:“这些钱算我借的,等日后攒够了钱,一定会还给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