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年光阴转瞬即逝。
“我败了。”
“师傅。徒儿不是有意伤您。”
千秋雪看见蒲缨左臂出血的划痕,慌得剑都要抓不稳。收剑入鞘。就在自己腰间解下瓷瓶,把止血的药粉给蒲缨抹上。
蒲缨神色稍冷:“不必。”他低头看焦急的千秋雪,情绪有一丝复杂。
随后,他勾起嘴角,把人推开。
“你出师了。”
说罢转身离开:“明日,让虞肆送你下山。”
原地只余胜了唯一一次,看起来并不开心的千秋雪。
当晚,蒲缨没有来为千秋雪祛寒毒。是常年不知在何处的虞肆。
他脸色疲惫,可能刚刚赶回来。
银针一根根没入,以往能忍的痛楚在今日变得无比折磨。
终于结束,千秋雪长呼一口气,看着虞肆眼下的青黑,道:“师兄回去早些休息。剩下的我自己可以收拾。”
在熟悉这里后,千秋雪就一个人睡觉,与虞肆分开。
虞肆没有走,罕见的主动开口:“明日下山后,一切小心。”
师兄的好意当然应下。千秋雪点头:“我知道的。”
……
……
“这柄剑,唤‘沉霜’。”蒲缨反手一振,寒芒如银鱼入水,陡然入鞘。
“现在,它是你的。”
……
“双腿开立,重心下沉。保持这个姿势两个时辰。倘有失误,重新计算。”
“虎口贴紧剑柄,像这样。拇指与食指扣住护手,其余三指自然弯曲,对,不能握得太紧,放松些。”
……
“卯时了,还未起。”
“……原是发热了。”
……
“这些医书,今明两日读完。皆是基础。什么时候认齐了院里的药材,再往后学。”
“做出来的药毒死受伤的蛇,真是出乎意料。怎么自己倒活生生的。”
……
……
这一夜睡不踏实,翻来覆去做了许多梦。
不过,总有离别时。
天大亮了。
一路上千秋雪没话找话聊去许久。山脚下,虞肆昨日牵的马在客栈的门外无聊的甩着尾巴。
千秋雪下半张脸缠上黑布,连到脖颈,像一条巾子。
“多谢师兄相送。”千秋雪拱手,笑道:“在此告别,也替我向师傅告别。我去牵马了。”
虞肆点头,望着人远去:“好。”
两日后傍晚,临城街道。
行人熙熙攘攘,小贩的叫卖声络绎不绝。新开铺子的掌柜在门前笑脸迎人。也有卖艺耍刀对剑的,引来众人一声声叫好。
千秋雪混在人群中,牵着马慢慢走。
突然,尖锐的嗓音打破了热闹。
“让开,让开,中间别占道。”
行人被推挤着聚到两边,千秋雪也随人流挤到一茶肆的门前。
“楚家大公子回府,都别挡道!”
只见前方出现了一辆奢华的马车。两边翘起的四个角都雕刻上兰花。以街上无人之势快速经过,扬起大片尘土。
鼻尖嗅到丝丝血腥味,又消失不见。
千秋雪拉了拉脸上的布巾,目光微沉。
楚家,当年惨剧的罪魁祸首。
“咳咳。这楚家是越来越目中无人了。”
“可不是,我才出锅的饼,现在还怎么卖。”
“小声点,生意不想做啦。”
看来楚家在临城的名声并不好。
正好眼前是茶肆,一心二用,把马牵给茶楼的小二,交付银钱,寻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听着。
“这楚大公子平日里不最好摆威风嘛?今日倒坐上马车。稀奇,莫不是终于遭报应从马背上摔了。”
千秋雪斟茶的手一顿,循声看去。
一富家子弟模样的少年,双手抱臂倚在茶肆窗边。腰间佩一把长剑,穗子用玉刻成。依旧口若悬河中。
那人注意到千秋雪的目光,停住嘴侧过头。
一张稚气未脱的脸,眉梢间写满不羁。
“你……”他视线转动,眼睛发亮,大踏步跨进茶肆。
千秋雪不明所以。只见那少年走至跟前,神情灼热:“你……你的剑!好漂亮!”
千秋雪:“……”
他放下茶盏,微笑道:“要不要坐下仔细看看?”
“却之不恭。”少年迫不及待坐下,拱手:“在下即墨阶。敢问公子姓名。”
“千秋雪。”
知即墨阶醉翁之意不在酒,解下腰间“沉霜”递过去。
即墨阶反倒不好意思,推迟:“我摸摸就好。”
“剑又不会坏。”千秋雪答着,心中盘算怎么问些信息,毕竟从即墨阶方才的话语中,他对楚家应该挺熟悉。手指拉下遮面的布巾,抿了一口。
即墨阶兴致勃勃,仔仔细细观察一番利落地还回来。
他抬头,目光落在千秋雪脸上。
“原来是剑随主人。”
听得出这是隐晦的夸奖,千秋雪谦虚:“过奖。”接过剑,又道:“听你刚才说的,你认识楚家大公子?”
即墨阶嘴角上扬:“你要问我楚家的信息?”
千秋雪没想到即墨阶这么敏锐,干脆实话实说,反问:“我表现得很明显吗?”
即墨阶哈哈笑道:“外乡人到临城来所问总离不开楚家,毕竟楚家是烂到处处闻名的程度的。”
千秋雪不禁跟着笑起来:“如此,是我孤陋寡闻了。”
……
“大致是如此。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千秋雪理清思绪,问:“你知晓十一年前的事么?”
即墨阶收起笑意:“知道是知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千秋雪面不改色:“在路上经过别处听说,好奇。不过,若此言涉及忌讳,还望恕我失礼,当作未曾提及便是。”
“也不是很忌讳。”即墨阶站起身,意有所指:“全看当事人怎么想。”
千秋雪了然:“上楼讲?房钱我付。”
“不必。”即墨阶笑起来:“这茶楼是我家的。”
……
“十一年前,我尚且年幼。父亲也不大提及,只知大概。
“当时江湖遍传千药山庄得一活死人肉白骨的秘方。本来,江湖传闻真伪难辨,然此言竟如星火般席卷武林。
“此事蹊跷处在于,愈是荒诞不经的传言,愈引得八方风雨汇聚。是时楚家势力如日中天,闻此秘辛竟以‘清剿邪佞’为号,叫嚣围剿千药山庄。不多时,今剑山庄,曲氏一族,行迹散派皆举旗加入。
“待密谋既定,数千人围上千药山庄,将悬壶济世之地化作尸横遍野的坟场。”
千秋雪默然不语,将斟满的茶杯放至即墨阶身前。
即墨阶欣然拿起,一饮而下。
“这是我所知的全貌,至于其余的,我亦无从知晓。”
“不,你此次已助我良多,我实在不知该如何答谢。”千秋雪真情实意。
“倘你愿为我舞一次剑,这份恩情就算报答了,如何?”
原是为此。千秋雪心中好笑,询问:“现在?”
“自然。城内人多,施展不开。骑马到城外去。”
于是两人乘着余晖驾马到城郊外半里疏林。
“铮——”
雪白的剑身在明黄的晖暮中舞得虎虎生风。
“好!”即墨阶拍掌。心痒难耐,也出剑来。边出鞘边喊:“莫要手下留情。”
千秋雪随了他的意。几息后,即墨阶落败。目光炯炯:“再来。”
在不知多少次“再来”后,即墨阶瘫倒在地,压倒了一片草尖向上生长的小草。
千秋雪收剑站他身后看着,有一瞬间仿佛看到了自己。他下意识摸了摸脸上的布,有些恍惚。
也坐下来,问仰躺的即墨阶:“继续吗?”
“我缓缓。”即墨阶去看千秋雪。他的额头几乎没出汗,下半张脸藏在黑布之下。眼睛睫毛微长,正好垂眸看着自己。
视线交接,千秋雪率先移开。
“怎么?”他问。
即墨阶以手撑地坐起,笑:“你总是蒙着脸,十分可疑啊。”
千秋雪不置可否:“有理。”
“不过我心中行侠仗义的侠客就是你这副打扮。不对,脸蒙得再严些才是。”即墨阶比划几下:“只露眼睛。”
千秋雪摇摇头:“太过严密,影响视物。”
落日完全坠没,天蒙成黑色。
马系在一旁,无聊地甩着尾巴。
“驾!”
前方出现一群人,骑马疾驰而过。
夜色暗沉,离近了才看清马上之人皆着楚家标准蓝布衫。
“驾!”
一群人来得快,走得也像风一样急。而且看去的方向,应当是夷湖。
“这些是楚家养的武士。”即墨阶给千秋雪解释:“天这么晚,也不知道是去……”
即墨阶突然停住,反身去牵马。
“我有点事。你先回。”
千秋雪翻身上马:“恰巧,我也有事。”他用眼神示意前方:“一起追去瞧瞧。”
“好。”虽然不知道千秋雪怎么想的,但至少现在目的一致。
“驾!”
两匹马载着主人消失在夜幕的道路上。
千秋雪的想法很纯粹。楚家今夜的反常,傍晚迎接回楚大公子用的马车,以及马车经过时那微不可查的血腥味。
谁会伤了楚大公子?楚大公子为什么会受伤?
直觉地,千秋雪认为其中一定有他想要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