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瑶浪指尖摩挲着佛珠粗糙的纹理，陈旧的檀木在掌心沁出一丝凉意。

    这十二颗珠子黯淡无光，既没有佛门法器常有的温润光泽，也寻不见半缕灵力波动，若非半月前在须弥法宗藏经阁见过空闻大师的画像

    —— 画像中老和尚颈间的佛珠，与手中这串每道裂纹、每处褪色都如出一辙，她几乎要将其当作凡物随手丢弃。

    那日藏经阁内警铃大作，她不过是被《水龙吟》的残页吸引，正在仔细阅读，便被当成偷取舍利的贼。

    此刻想来，当时空气中飘散的檀香里，似乎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腐味 —— 与此刻莲华身上散发的气息，竟隐隐相似。

    可青瑶浪 “混世魔王” 的名号，早已如惊雷般在修仙界炸响。

    丹霞峰的药田里，弟子们每日晨起巡园时，总要先探头探脑地张望四周。

    生怕一不留神，就撞见那位青衣少女蹲在灵植丛中，要么随手揪走几株百年药草当零食嚼，要么恶作剧地往药鼎里丢奇怪的东西，好好一锅凝神丹，转眼就成了吃下去能让人爱上猪的 “魔药”。

    练剑的破军峰更是人心惶惶。

    峰上的剑阵曾被她用一枚师尊练剑时的冰符搅得大乱，万千剑影失控暴走，追着弟子们满山跑。

    论剑台也难逃 “厄运”，她与弟子切磋时从不按常理出牌，别人御剑飞行，她偏要踩着扫帚装模作样，还时不时从袖中掏出烟花扔向对手，炸得论剑台硝烟弥漫，原本严肃的比试成了闹剧。

    从杂役到长老，提起青瑶浪，无不露出又怕又恼的复杂神色，远远望见那抹青衣身影，便赶紧绕道而行，生怕一个不注意，就被卷入她制造的 “灾难现场” 。

    青瑶浪望着掌心被磨出的血痕，靛蓝色缎带早被荆棘勾得残破不堪。

    山间晨雾未散，她却感觉不到半分疲惫 —— 自从被扣上偷取舍利子的罪名，这双青绿色的眼眸就再没合过。

    须弥法宗的通缉令贴满了三十六峰，画中她歪戴着银龙纹发冠，嘴角还被恶意添上了两撇八字胡，活像个滑稽的市井混混。

    “师姐，师尊一来那死和尚又跑了！” 萧明渊抓住她的手腕，少年眼底布满失望，却强撑着摇晃手中的青铜盘。

    青瑶浪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褪色佛珠，冰凉的触感让她想起在藏经阁被围攻的那夜 —— 当时她护着怀中的剑诀残页左支右绌。

    分明看到暗处有道灰影一闪而过，而那人袈裟上的莲花纹，和莲华和尚胸前的补丁纹路分毫不差。

    “这次定要揪出真凶。” 她低声呢喃。

    缠绕在她腕间的靛蓝缎带也随之轻颤。

    萧明渊看见师姐垂落的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声音比寒潭的冰还要凉：“谁都可以不信我，但是师尊不能。”

    远处传来木鱼声，一声，又一声，敲得人心发颤。

    青瑶浪却笑了，笑容比往日的张扬多了几分执拗：“走吧。等真相大白那天，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 ——”

    她脚尖点地腾空而起，衣摆掠过潮湿的苔藓，“青瑶浪闯的祸，从来都是光明磊落！”

    她想起半月前在莲华暂居的破庙，墙角残留的符咒碎屑与须弥法宗的镇魔印如出一辙，而此刻萧明渊罗盘的异动，正与情报中黑市交易的时间地点完全吻合。

    青绸束带在腰间紧了紧，她转头看向师弟：“待会儿无论发生什么，护住自己。空闻大师的舍利，我青瑶浪今日必须讨个清白。”

    萧明渊缩着脖子往后退了半步，青铜罗盘在他颤抖的掌心撞出细碎声响。

    山间的夜风卷着枯叶掠过两人之间，将师姐周身翻涌的寒意搅得愈发浓烈。

    “可是刚才师尊说让我们回峰就能不跟我们计较了……” 他嗫嚅着，声音像被踩扁的蝉鸣，在青瑶浪骤然凝霜的目光里碎成粉末。

    青瑶浪猛地转身，青绸广袖带起的劲风掀飞萧明渊束发的缎带。

    她青绿色的眼眸燃着两簇幽火，仿佛下一秒就要化作青龙真身撕碎眼前的怯懦：“回峰？回峰不就验证了是我偷的了吗？我凭什么回峰！”

    “三百年前师尊把我从战火里抱出来，不是为了让我背这莫须有的黑锅！”

    萧明渊被青瑶浪拽得踉跄，咬着牙把憋了一路的话吐了出来：“可师尊三百年前收你做徒弟也不是要你做三十六峰的混世魔王的啊…… ”

    “师姐你要是平日里没那么混蛋，说不定根本不用自证清白了……” 他话音未落，青瑶浪骤然收紧的五指差点碾碎他的手腕，刺骨寒意顺着血脉直窜天灵盖。

    山间雾气突然翻涌，凝结成细小的藤刺悬浮在空中。

    萧明渊望着师姐骤然阴沉的脸色，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却还是硬着头皮补了句：“他们都说你把这佛珠扔哪个粪坑都有可能……”

    这话像块巨石砸进深潭，青瑶浪周身的气压瞬间降到冰点，青绿色眼眸里翻涌的怒意几乎凝成实质。

    “所以呢？” 她松开手，后退半步上下打量着师弟，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却比哭还难看，“连你也觉得我是个只会闯祸的废物？” 广袖下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褪色佛珠，檀木纹路硌得掌心生疼。

    “那些人骂我混世魔王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我炸了丹霞峰的炼丹房，是因为他们用病弱弟子试毒丹？怎么不想想我搅乱破军峰剑阵，是看到他们逼外门弟子给核心弟子当剑靶？”

    青瑶浪撩开后脑的发，露出耳后淡青色的龙纹胎记：“三百年前我浑身是血的被师尊救回来，三叩九拜的入了青云峰的庇佑，是师尊力排众难保下我！可现在……”

    她的声音突然哽住，抓起佛珠狠狠砸向地面，十二颗珠子在月光下骨碌碌散开，“现在所有人都觉得，我配不上师尊的庇护！”

    “回峰，回峰，回甚的峰！” 她扯住萧明渊的衣襟，字字如冰锥。

    “难道你那天被丹霞峰凌贺骂你家琼琚阁卖的是次品，仿品，专门赚黑钱，还不如黑市的时候，你也能回峰装聋作哑吗？”

    萧明渊被拽得前倾，望着师姐眼底燃烧的怒火，喉咙像是被冰棱卡住。

    记忆突然被扯回那日 —— 凌贺趾高气扬地在琼琚阁门前叫嚣，围观修士的指指点点如潮水般涌来，而他握紧的拳头却因实力悬殊迟迟不敢挥出。

    “你和他赌斗的时候，师尊有问过你原因吗？” 青瑶浪松开手，后退半步，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却带着蚀骨的凉意。

    蹲下来指尖一个个的掠过佛珠凹陷处的金芒将这些珠子一个个捡起来，忽然想起岚衔给她包扎伤口时总说的那句 “胡闹”。

    那时她总嫌师尊的冰蚕丝太凉，此刻却觉得掌心的檀木比任何时候都要灼人。

    “我们在外面受了伤，糟了欺负，” 再抬起头她的声音混着哭腔卡在喉间，青绿色眼眸映着萧明渊怔愣的脸，“可在师尊眼里，不过是两个惹是生非的麻烦精。”

    “师姐……” 萧明渊的声音像片薄冰，在夜风里晃得易碎。

    她起身时，青绸靴底碾碎了最后一片犹豫。“走，” 她拽过师弟的手腕，指尖的温度比平日灼人，“等我们带着真凶去须弥法宗叩首，师尊总会看见的 ——”

    黑市入口的鎏金幡在夜风中猎猎作响，幡面上 “通宝” 二字渗出暗红灵光，隐约可见无数冤魂在纹路间哀嚎。

    青瑶浪捏碎面额十万灵石的幻蝶金票，任由碎屑化作流萤没入黑市大门，身后萧明渊的罗盘已转得几乎冒烟，青铜盘上 “须弥法宗” 四字泛着刺目的红光。

    “跟紧了。” 青瑶浪反手拽住师弟后领，将他从两个浑身缠满蛇蟒的魔界修士身旁扯开。

    黑市内穹顶悬浮着上百颗夜明珠，将九曲回廊照得亮如白昼，两侧摊位上陈列着断角的麒麟幼崽、冰封的人鱼泪，甚至有摊主公然叫卖仙门弟子的生魂灯。

    萧明渊胃袋翻涌，却在瞥见某摊位角落的青铜罗盘时瞳孔骤缩 —— 那赫然是破军峰失踪百年的镇峰之宝。

    “在那边！” 少年突然压低声音，罗盘指针直指三楼雅阁。

    青瑶浪抬眼望去，正看见莲华和尚掀开珠帘的瞬间，他今日换了件绣金袈裟，怀里鼓鼓囊囊不知藏着多少赃物，耳垂上的新伤还缠着渗血的布条。

    两人对视的刹那，莲华眼底闪过阴鸷，袖口猛地甩出三把透骨钉，钉头泛着魔界独有的幽蓝毒光。

    “找死！” 青瑶浪暴喝一声，青绸广袖翻卷间如灵蛇出洞，指尖灵力凝聚成翠绿藤蔓破土而出，在身前织成密不透风的屏障。

    三枚泛着幽蓝毒光的透骨钉轰然撞上藤蔓，竟发出金石相击的脆响，毒雾在灵力屏障上滋滋蒸腾，化作缕缕青烟消散在空中。

    莲华和尚瞳孔骤缩，趁势撞破腐朽的木栏向后跃去。袈裟下摆扫落半盏鎏金灯，灯油泼洒间火势腾起，将他惊惶的面容映得忽明忽暗。

    然而不等他落地，青瑶浪已足尖点地借力跃起，如青鸾展翅般掠过半空，长戟带着凛冽的杀意破空而至，在他咽喉处精准划出半道血痕。

    “跑啊？” 青瑶浪冷笑一声，靴底重重踩在莲华胸口，莲华喉间发出咯咯的声响，手指偷偷摸向腰间的须弥袋。

    青瑶浪余光瞥见他的小动作，长戟猛然下压，锋利的戟刃刺破他锁骨下方的皮肤：“再动，就真的让你血溅当场。”

    青瑶浪扯住他袈裟后领，将其重重按在贩卖 “噬灵蛊” 的摊位上，坛中蛊虫嗅到生人血味纷纷躁动。

    “须弥法宗的心经卖了多少灵石？空闻大师的舍利子又是要转给了哪个魔头？”

    青瑶浪的长戟刃口刚触到莲华咽喉，便察觉对方瞳孔里掠过一丝不属于他的狠戾。

    那目光冷如蛇信，在黑市浑浊的雾气中一闪而逝，紧接着，莲华的喉结竟违背常理地逆向滚动 —— 仿佛有只无形的手正从他体内攥紧咽喉。

    莲华的眼球突然爆裂，黑血中混着金色光点喷溅而出，那些光点在空中凝成细小的梵文，却是须弥法宗禁止外传的 “闭口禅”。

    青瑶浪挥袖挡开血雾，再看时，和尚的面皮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缩，皱纹如蛛网爬满皮肤，竟枯槁如百岁老僧。

    “不是自杀。” 青瑶浪和师弟萧明渊对视一眼，线索到这里居然就断了。

    青云峰主殿的冰砖缝里渗着寒气，青瑶浪跪了三个时辰，膝头的青绸已被冰水浸透。

    莲华的尸体被结界封存于偏殿，而她拿回来的佛珠正在岚衔指间缓缓转动，每颗珠子都映出师尊眼底翻涌的冰雾。

    “解释吧。” 岚衔的声音比万年玄冰更冷，玄色道袍上的云纹暗纹随着灵力波动若隐若现，“为何擅闯黑市？这珠子若不是你偷的，为何要‘自证清白’？”

    佛珠突然在他指间碎成齑粉，十二道金光却凝而不散，在殿中拼出空闻大师坐化时的法相。青瑶浪看见师尊指尖闪过一丝诧异，却很快被更深的寒霜覆盖。

    “因为须弥法宗的人搜了我的寝殿。” 她仰头望着冰柱垂落的穹顶，喉间泛起铁锈味，“他们把我的剑匣砸开，把《水龙吟》残页泡在符水里验真伪，甚至 ——”

    声音突然哽住，她想起那些修士扒开她的衣箱，用探灵镜一寸寸扫过她藏着乳牙的锦盒，“他们说，龙类天生嗜血，必定藏着见不得人的赃物。”

    岚衔袖中冰链突然出鞘，在地面划出丈长深痕：“你是青云峰弟子！何须与旁门左道计较？”

    冰雾顺着他的袍角漫向青瑶浪，在她膝头结出细小的冰晶。

    她却突然笑了，笑声震得梁上冰棱簌簌坠落，露出耳后泛着青光的龙纹胎记：“弟子？师尊可曾把我当成弟子？还是说 ——”

    她猛地抬头，青绿色眼眸里燃着三百年前那场战火，“您也觉得，我这混世魔王的骨子里，天生就该是个贼？”

    萧明渊突然跪下：“师尊！莲华是被人夺了生机而死，师姐是为了追查真凶才……”

    “够了。” 岚衔袖中冰链出鞘，在青瑶浪颈间绕了三圈，“即日起，你二人禁足青云峰，未经允许不得踏出半步。至于这具尸体 ——”

    他指尖法诀落下，莲华的尸体突然被冰层包裹，“我会亲自送往须弥法宗，给空闻大师一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