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卯时三刻,谢峥准时睁开眼。
屋外公鸡正打鸣,谢峥起身穿衣,杨柳枝蘸取牙粉,细致清洁口腔,咕噜噜漱口,“噗”地吐出。
锅里的水刚烧开,揭开锅盖,潺潺热雾扑面而来。
热水舀入盆中,兑入冷水,谢峥浸湿巾帕,按在脸上一通揉搓。
洗漱完毕,谢峥盛一碗糙米粥,佐以年前腌制的鸭蛋。
剥开蛋壳,晶莹油珠渗出,滚入粥碗。
筷子轻轻搅动,流油的蛋黄散成金色。
美美喝上一口,千金也不换。
谢峥惬意晃悠双腿,沈仪拎着竹篮走进来,里面是新鲜挂着露珠的菠菜。
“阿娘,早上好。”谢峥笑眯眯打招呼。
沈仪应一声好,坐在门口择菜:“晚上吃菠菜,还有昨晚剩的咸菜烧肉。”
“可以啊,只要是阿娘做的,我都爱吃。”谢峥指尖轻点下巴,“阿娘,您看起来没精打采的,可是夜里没睡好?”
昨夜骇人的场景重又浮现脑海,沈仪张了张嘴,轻唔一声:“是有些没睡好。”
谢峥喝一口粥:“左右今日无甚要事,阿娘可以睡个回笼觉。”
沈仪颔首:“正有这个打算。”
用过朝食,谢峥背上书袋去村塾。
她来得早,课室内仅有三五人,便翻开对联题册,伏案刷题。
不消多时,陈端冲进课室,一屁股坐下,抱着书袋直喘气。
谢峥侧目:“又没迟到,这么着急做什么?”
陈端用手扇风:“昨夜村里好像又进野猪了。”
谢峥笔下微顿:“可有人受伤?”
陈端摇头:“我阿娘说野猪撞到河边的树上,好几棵树都撞断了,地上还有血,可吓人了。”
“也不知那只野猪跑去哪里了,我害怕,出了门便一直跑一直跑,险些跑断气。”
谢峥眸光微闪:“你可知野猪何时进的村?”
陈端语气不太确定:“大约戌时左右?”
“我忽然想起来有个东西落家里了,去去就回。”谢峥合上题册,一阵风似的卷走了。
沈仪正在家门口浆洗衣服,见了谢峥,奇道:“满满怎么回来了?”
没有了。
防御蛋壳没有了。
谢峥眼神骤然阴冷,又在下一瞬转为柔软无害:“夫子布置的功课落在家里了。”
说罢话锋一转:“阿娘怎么不去河边浆洗?”
沈仪用手背蹭蹭鬓边碎发,露出一抹轻松笑容:“昨夜河边出现了野猪,我担心它躲在林子里。”
昨夜她以为是什么脏东西,吓得一夜未眠,直到方才才知晓,原来是野猪。
想来也是,妖魔鬼怪可不会流血。
“既然有野猪,阿娘还是尽量少出门。”谢峥不高兴地咕哝,“真是太可恶了,就不能老老实实待在山里吗?”
沈仪莞尔:“赶紧拿了功课回去,别耽误了上课。”
谢峥欸一声,蹬蹬跑进东屋。
“007,兑换防御蛋壳。”谢峥声音低不可闻,“两个。”
【防御蛋壳,8积分/个】
【购买成功,已自动扣除积分】
【当前积分:79】
金色流光掠过,谢峥和沈仪穿戴上防御蛋壳。
前往村塾途中,谢峥刻意留意周遭,并无窥视视线。
谢峥目光冷然,胸膛有火在烧。
那些藏头露尾的东西究竟想要做什么?
为何要杀她?
又为何将沈仪牵扯进来?
沈仪不过一寻常妇人,何其无辜!
谢峥想到远在县城的谢义年,捏着宣纸的指尖泛白。
她后悔了。
她不该坐以待毙,等待真相主动浮出水面。
无论他们是何人。
无论他们是何目的。
找到他们,挖出真相。
然后,杀了他们。
......
谢峥踏入课室,陈端正研究她的对联题册。
“谢峥,这也是夫子给你的吗?”
谢峥摇头:“阿爹从县城买回来的。”
“你阿爹对你真好。”陈端归还题册,“这里边儿的东西太复杂了,看得我头昏脑胀。”
“迟早要学的。”谢峥这会儿没心情刷题,遂问道,“《论语》背得如何?”
陈端揣着手:“背到‘里仁篇’了。”
谢峥扬起下巴:“比一场?”
陈端平生最爱挑战不可能,当即一清嗓子:“来!”
两人都是不服输的,不仅比背诵速度,还比谁背得更大声。
课室内众人闻声看来,不由得压低交谈声。
“我赌谢老大嬴。”
“陈端很聪明,背书也快,但是谢老大更厉害。”
角落里,谢宏光撇嘴:“哗众取宠,真恶心。”
话虽如此,却不敢再与谢峥正面交锋。
大伯连野猪都能杀死,他可不想被大伯丢进山里喂大虫。
不知何时,余成耀立在门外,静看谢峥与陈端背诵《论语》。
“......事君数,斯辱矣;朋友数,斯疏矣。”
谢峥一气呵成背完全篇时,陈端还剩几句。
四目相对,谢峥微微一笑:“承让。”
陈端双手抱头,痛苦哀嚎:“既生瑜何生亮?既生端何生峥!”
谢峥笑得东倒西歪,其余小孩亦哈哈大笑。
陈端嘴撅得能挂油壶:“谢峥你就不能让让我吗?”
谢峥托腮:“今日我让你一回,来日入了考场,旁人可不会让着你。”
“考场?”陈端呆了下,“谢峥,你这是打算考科举?”
谢峥颔首。
陈端鼓着脸,一阵纠结过后小声道:“其实我原本有些不太确定,是否要像大哥一样参加县试。”
“但既然你这么说了,我现在决定了,要跟你一起参加科举,争取考个功名回来,让我爹娘还有大哥高兴高兴。”
谢峥眉梢微挑,伸出右手:“那我们一起努力?”
陈端与之击掌:“好耶!”
余成耀瞧着,忍不住摇了摇头:“真是两个心大的。”
昨日那般凶险,不过隔了一夜,便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嘻嘻哈哈闹得欢畅。
余成耀信步走入课室:“为师竟不知,你二人已开始背诵《论语》了?”
陈端没想到夫子竟在外面听了全程,连忙端正坐好,邀功一般说道:“我和谢峥早已熟背百三千,那日闲来无事,便一同自学《论语》,顺便比谁背得快。”
余成耀笑问:“所以谁背得更快?”
谢峥昂首挺胸,超大声:“当然是我啦!”
陈端翻个白眼,鼻子里喷出一口气:“臭显摆。”
谢峥龇牙作凶狠状,陈端对她做鬼脸。
余成耀哭笑不得,抬脚走向讲桌,一敲戒尺,朗声道:“今日继续学习《千字文》,上次讲到......”
众人噤声,翻开书本。
一如往常那般,在余成耀的带领下通读《千字文》,而后逐字逐句展开讲解。
谢峥双手交叠于胸前,脊背笔直如松,一双浅褐色眼眸尽是专注。
不知想到什么,谢峥摸了摸脸,眼底掠过一丝恍然。
-
因着河边树下的大片血迹,又有野猪进村的先例,余成仁担心野猪再度袭击村民,遂与余猎户商量,将野猪找出来,设法撵回山里。
然而余猎户与村里身手利索的男人们将福乐村翻个底朝天,连一根猪毛都没瞧见。
黑岩村和杏花村得了消息,也在村里展开巡查。
大人们将自家小孩拘在家中,不让他们外出疯玩。
此后数日,几个村子少了许多欢声笑语,显得冷冷清清。
谢峥借口去余夫子家开小灶,或是去陈端家背书,从村头逛到村尾,试图挖出那些老鼠的藏身之处。
很遗憾,一如那只并不存在的野猪,村里连老鼠的影子都没有。
谢峥自认为对旁人的视线非常敏感,再三确认后只得暂时作罢。
所幸那夜河边之后,沈仪鲜少出门,并未二次遇险。
谢义年每日早出晚归,倒是没遇上什么“意外”,出入皆平安。
谢峥获得短暂的宁静,将全部精力投入到备考之中。
正月二十九,谢峥照例兑换换颜丹和女扮男装光环,剩余29积分。
二月初一,又有衙役来到福乐村。
并非收税,而是前来征徭役。
正月里,朝廷下令开挖运河。
凤阳府位于运河的既定路线上,知府便传令下去,每户人家出一个壮丁,前去开挖运河。
谢义年作为家中唯一的男丁,自是责无旁贷,当即收拾行李,随衙役去了。
反倒是隔壁,为着徭役大闹了一场。
谢老二懒鬼投胎,从小到大几乎没干过什么重活累活。
哪怕服徭役,往年也是谢义年这个老黄牛,他和谢老三只管在家歇着,吃好喝好。
而今长房分出去,自成一户,谢老爷子又年事已高,必须从二房三房出一个男丁。
谢老二一听说征徭役,猪脑袋灵机一动,趁乱躲进山里。
衙役找不到人,便要将谢老三登记在册。
谢三婶顿时急眼了,大吼一声:“谢义茂躲山里了,他想逃徭役!”
而后又亮出谢老三童生的身份,塞给衙役一把银锞子:“民妇的夫君要读书,几位官爷行行好,将民妇那二伯寻回来可好?”
并非所有衙役都如那收税的衙役一般,有县丞大人做靠山。
这厢得知谢老三的身份,又得了好处,便如见了血的鲨鱼一般,乌泱泱进了山。
谢二婶终究心疼自家男人,质问谢老爷子:“我男人也是您儿子,您就由着老三媳妇胡说八道?您可知一旦被抓到,不死也要脱层皮?”
谢老爷子吧嗒吧嗒抽旱烟,好半晌憋出一句:“老三是童生。”
谢二婶心凉了半截。
因为谢老三是童生,所以牺牲谢老二。
一如早些年,为了供谢老三读书,恨不能榨干谢义年两口子最后一滴血。
衙役很快找到谢老二,就地一顿胖揍,揍得他鼻青脸肿,还呕了血。
饶是如此,仍未放过谢老二,押下山后直接带走,还扬言要让谢老二做最重最累的活儿。
衙役走后,谢三婶还说风凉话:“二伯若是老老实实服徭役,也没这茬事。”
谢二婶本就难受得紧,一听这话顿时炸了,张牙舞爪扑向她:“余文心,我打死你个臭不要脸的!”
谢三婶一时不察,被挠花了脸,大叫一声,妯娌二人扭作一团,又是抓头发又是挠脸。
谢二婶做惯了力气活,谢三婶很快落了下风,气急败坏道:“你对他掏心掏肺,他把你当回事了吗?他把你当丫鬟,当老婆子使唤呢!”
谢宏光见亲娘和三婶打得不可开交,想起亲爹的惨状,吓得哇哇大哭。
谢二婶看着满脸讥诮的妯娌,一时悲从中来,失声痛哭。
......
隔壁的闹剧,谢峥全程当戏来看。
从前二房三房同气连枝,是因为长房替他们做好了一切。
而今长房分出去,种种琐事之下,自然爆发矛盾。
眨眼的功夫,谢义年离家已有九日。
恰逢村塾休沐,谢峥便撺掇沈仪给谢义年送饭。
沈仪寻思着挖运河是力气活,便切了一段腊肉,又从屋后摘一把青菜,煮一大锅腊肉菜饭。
腊肉炼出来小半碗油,沈仪用它炖豆腐,与菜饭一并放入从桂花婶子家借来的食盒,一手食盒一手谢峥,乘船去寻谢义年。
到了地方,谢峥一眼便瞧见她阿爹。
二月里春寒料峭,谢义年打着赤膊,裤腿卷到膝盖,手中铁锹舞得虎虎生风。
“阿爹!”谢峥跳起来喊,“阿爹!”
谢义年循声看过来,先是一怔,旋即脸上笑开花,同监工说了声,抬脚便往这边走。
刚走出两步,头顶上方一块巨石滚落。
谢峥神色骤变:“阿爹,快躲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