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祈今歌彼时的身份还是殷府的家妓。
既没有嫁入王府,亦没有和祈明珠反目成仇。
她很清楚地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此时尹长寻突降云州还不到一年,众人哗然。
云州虽然富饶,但是远离上京,鲜有权贵到来,而借着皇家的名号在大宇之内又能行不少方便,没有几个人不想和尹长寻扯上点关系。
上门拜访者顿时络绎不绝,但除了极个别人能有幸得见,大多数都吃了闭门羹,无法窥得庆王的庐山真面目。
尹长寻身为七皇子,从小就得先帝喜爱,急万千宠爱于一身,性子中多多少少带了点皇室的傲慢,性格更是难以捉摸,让人难以接近。
然而殷夫人却与尹长寻的幼时好友——云州太守之子明正有所交集,借着这一位的薄面,邀请到了尹长寻到府中一聚。
也就是在这场宴会上,祈家二姐妹献艺过程中被尹长寻看上,才得以有机会迈入王府。
祈今歌心下一沉,祈明珠对尹长寻的执着已经到了疯魔的程度,若是从未与尹长寻相遇,她和祈明珠是否还会走到不可挽救的境地?
尹长寻。
想到这个名字,祈今歌内心还有忍不住有一丝刺痛。
祈明珠认为是她占据了尹长寻的内心,然而果真如此吗?
她虽有正室之权,却并非觉得是尹长寻多在乎自己。
一来,尹长寻并未迎取正妻;二来,府邸中的事需要人来打点,尹长寻不会对府中繁杂的小事亲力亲为,因此相较于性格刁蛮的祈明珠,自然是性格温软的祈今歌更为适合管理府中事务。
说到底,这只不过是权衡利弊下做出的选择。
而尹长寻虽和她有肌肤之亲,却几乎不怎么与自己交谈,既不谈论他自己,更不会过问祈今歌。
至于为何会这样,祈今歌想,只有不在意一个人,才会不闻不问,才会无牵无挂。
这样的尹长寻,怎么可能喜欢她?
祈今歌从未看透尹长寻的内心。
殷夫人说过,男子大多薄情,喜新厌旧乃是常事,无论是国色天香还是姿色平平,终究是会有被厌弃的那一天。
祈今歌明白这个道理,因此她不会痴心妄想,奢望尹长寻今生喜欢自己,更别提只喜欢自己一人。
就算自己是尹长寻的枕边人,可是自她不懂尹长寻,尹长寻也从不关心她的所思所想。
祈今歌并不是个贪心的人,她只想安分守己,做好自己应做的,安稳度日便已知足。
然而这世上的事总是事与愿违。
入王府后的第二年,祈今歌有了身孕,平心而论,想到要初为人母,她是喜悦的,可是接下来她却不幸小产,遭此一劫,祈今歌心力憔悴。
之后三年祈今歌再没有过身孕,她心怀期待,想祈求上苍,等着她的却是不测之祸。
自己和孩子的命都没保住,这个残酷的事实让祈今歌觉得后怕。
仿佛是老天爷都在告诉她。
这是一段孽缘。
如果这一世还是嫁给尹长寻,纵然她能够防备祈明珠,保住性命,可在尹长寻身边,真的是她想要的吗?
祈今歌心下一沉。
她不敢再赌了,也不愿意再赌了。
她不想再重蹈覆辙。
此生她只想过平静的日子,细细想来,无论是祈明珠还是尹长寻,避而远之才是最好的。
祈明珠看祈今歌神色恍惚,不知姐姐在想什么,只是坐在她身边看着她,等候着着祈今歌的回答。
她的嘴角带着浅浅的微笑,妩媚动人之中却还带了一丝清纯,称得上是倾国倾城。
祈明珠长得虽媚,但唯独她一双黑眸却是十纯净又明亮,没有丝毫攻击性,足以让任何人放下防备。
任谁看了,也不会相信这双眼睛的主人能做出谋害亲姐此等丧心病狂的举动。
祈今歌掀开被子,站起身来,换上衣服,没有答话。
虽然她顾忌着姐妹情不忍以牙还牙,可是无论如何,祈明珠杀害自己的手段之残忍,她却是永生永世都无法忘怀。
她们两之间已经产生了无法弥补的裂痕,不可能再回到过去。
祈明珠见祈今歌无视自己,越发觉得奇怪。
姐姐不可能没听见自己说话,很明显是不想搭理自己,她向来对自己百依百顺,有求必应,今日态度却很是冷淡,这到底是为何?
一个时辰以后庆王就要到来,殷夫人早就吩咐让她们要万无一失,对她们寄予厚望。
她都准备好了一切,正寻思为何还未见到姐姐踪影,结果来到房间才发现,她一向勤快的姐姐竟然还在这睡觉?
太反常了。
可无论如何,现在都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
自从被买入殷府以来,祈明珠学琴,祈明珠学舞,两个人珠联璧合,配合得天衣无缝,凡事见过他们姐妹二人的,纵然不为容颜所动,也会为她们初众的才艺吸引。
祈明珠有信心,不管庆王多挑剔,只要他还喜欢女人,只要不出意外,她绝对可以获得庆王的喜爱。
可眼下祈今歌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要是耽误了接下来的演出怎么办?
她们姐妹二人色艺双绝,在殷夫人豢养的家妓之中,她们已经算待遇最优的。
可是她们始终身份低贱,是奴才而不是主子,因此一言一行要看殷夫人的脸色行事,还要面对其它家妓之间的勾心斗角,如今好不容易夫人决定让她们在庆王面前露面,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如果王爷要是看上她们了,她们姐妹二人便是飞上枝头变凤凰,这可是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别说殷夫人不允许她们出现失误,祈明珠自己也断不容许自己出现任何意外。
想到这,祈明珠看到坐在梳妆台梳妆的祈今歌,心理隐隐升起了一股烦躁,但是最终还是将怒气在心田浇灭,轻言细语道:“姐姐,今日的宴会可不要耽误了时辰,夫人等着看我们表现呢。”
祈今歌沉默。
宴会,她自然是要去的。
殷夫人对于不听话的下人,向来是手段狠辣,绝不留情,即使她是夫人手中最花心血培养的人,她也绝不容许任何人冒犯她的威严。
姐妹二人在孩童时期,总有不听话的时候,为此被打得皮开肉绽也不是没有过,自此以后心中总是对殷夫人怀有敬畏之心。
若是在夫人如此重视的宴会上忤逆她,便是半条命也要折了去。
只是......
她和祈今歌在宴会上的表演不能够“安然无恙”。
只是,要如何做呢?
她可以选择自己弹奏失误。
只不过殷夫人的怒火就会发泄在她的身上。
祈今歌梳理了一下思绪,想到前世种种,垂下了眼睫。
不......
不应该每次都由她来背负苦果。
这一次的代价应该由祈明珠来付。
只是尹长寻已经来了殷府,现在时间紧急,她必须立马找出一个法子,既能破坏殷夫人的计划,又让自己全身而退。
这不是件简单的事。
该怎么办……
她眼神扫过房内,漫无目的地游荡着,最终在看到茶几上的立着的茶壶后才定了下来。
天随人愿,还真让她找着了。
祈今歌扭头看向祈明珠,道:“去,肯定是要去的,你放心,我是不会耽误的。”
见祈今歌许下承诺,祈明珠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于是她也站了起来,走到祈今歌身边,道:“姐姐,若是我俩去了王府,便再也不用过这低声下气的日子,再也不用看人脸色,每日穿金戴银,过不完的逍遥日子,你说多好。”
祈今歌意味深长地看着她,问道:“是吗?我倒是怕二女同侍一夫,最后我们两姐妹之间,反倒生了不和。”
“怎么可能!姐姐,你纯粹是多心了!姐姐你从小真心待我,但凡你有一口吃的,就不会少了妹妹的,明珠也不是忘恩负义之人,时时刻刻把把姐姐的好记在心里,只想有机会能报答姐姐。咱俩姐妹一条心,别说王爷,就是皇帝也让我们生分不了!”
她眼神明亮,一只手搭在祈今歌肩膀上以示宽慰,同时回答地颇为认真,信誓旦旦的模样,让人难以怀疑她的话语。
祈今歌笑的冷淡,也许彼时的祈明珠说这番话,的的确确是出自真心。
只不过这一切在遇到尹长寻以后,都将被彻底改变。
她站起身来,走到了茶几面前,拿起摆放在上面的茶壶给倒了杯茶,端到了祈明珠的面前。
她作往日的模样哄着祈明珠。
“你说的也对。你先喝杯茶,坐着休息会,让我收拾完,再一同前去。”
茶杯内散发出淡雅的草药味,里面泡着的是金黄的花瓣。
看上去不过是一杯平平无奇的菊花茶罢了。
但里面夹杂着的酸枣仁、知母的粉末,都是安神催眠的玩意儿。
祈今歌本来就有不寐的问题,向来睡得不怎么不安稳。
大夫给她开了方子,让她煎煮服用来安眠,可是祈今歌嫌药汤味苦,便将大夫里面药材研磨成了粉末,泡在自己的茶水之中,以备不时之需。
每每睡不着的时候,她便小啜一口,难以入眠的问题也会改善许多。
她加的药材不多,所以几乎喝不出苦味,只能品出菊花的清甜。
冲泡的效果虽然比不上煎煮有效,但是也算不上差,只需要不到半个时辰,基本就会感觉到有睡意。
祈明珠平日根本不关心这个姐姐,也不清楚她有这个毛病,更不知道她还需要服药才能睡得安稳,所以也不清楚茶水中掺了什么,也无法根据味道察觉其中的不对劲。
祈明珠接过茶盏,喝了几口润了润喉咙,一张樱桃小嘴瞬间变得水润,像鲜嫩欲滴的樱桃。
她将空了的茶杯还给了祈今歌,笑着道:“姐姐,这茶真甜。”
*
碧陶园乃是殷夫人花重金打造的一块后花园,除了平日供她自己赏心悦目之外,便只有极为尊贵的客人前来才带来此处招待。
祈明珠从隔扇门探出头,观察着园中的情况。
视线落在某处,她的呼吸不由得一滞。
对于素未谋面,先闻其名的人,人很难不产生一探究竟的好奇心。
祈明珠当然想过尹长寻到底是何模样。
或风流倜傥,或普普通通,或丑陋异常。
但是唯独没想过他是这般好看。
他身材修长,穿一身墨色缎袍,衬得他肤白若雪,一张脸生得异常俊美,约摸十七八岁的模样,既有着男人的成熟,却又带着少年的俊美。
他的模样是冷峻的,但是一举一动之间却流露出一股少年特有的散漫的不羁,使他几乎达到了堪称惊人的好看。
殷夫人于园内设了坐席,此刻他正慵懒地坐在锦毯长毡之上。
时值花开得正盛的时候,花团锦簇,争奇斗艳,教人看得应接不暇,可这些加在一起,却统统比不过这位庆王殿下。
他在日光和煦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祈明珠失了神。
殷夫人与他相对而坐,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殷勤,而尹长寻兴致缺缺,漫不经心地举起酒杯,对面前唱着小曲的清丽歌姬甚至懒得多看一眼。
真是太过英俊。
祈明珠的心如小鹿乱撞,双手不自觉地抚摸上了脸颊,才惊觉不知不觉间自己面颊已经微微发烫。
上天垂怜,她苦了这么多年,竟然等来了这样神仙似的人物。
她在殷府见过的宾客大多数都相貌平平,甚至堪称丑陋,偶尔有个五官清秀的,院内的姐妹甚至还会争风吃醋。
怎敢肖想和这样炫目的人有关联,哪怕仅仅只是做个妾室。
不仅不用做一名供人取乐的家妓,彻底离开殷府,甚至这个人还是惊为天人的存在,便是整个云州的男子加在一起,又怎能比得上他?
“明珠,你在看什么呢?”
祈明珠正看如痴如醉之时,被人打断了思绪。
转过头来站在自己身后的祈今歌。
相比于自己的浓妆艳抹,她几乎算得上是未施加粉黛,只是稍作打扮,随意抹了点胭脂,几乎与平日装扮无差,可饶是如此,仍是清水出芙蓉,不输祈明珠半分。
祈明珠突然有些不甘,尽管她们姐妹二人长得极为相似,可任谁都知道,若是细看,祈今歌就是比自己更为精致好看,更别说因为知道自己才华也略逊一筹,这才会在当初祈今歌选择学琴的时候,自己特意和她错开,选择了学舞,才免得处处被她压了一头。
祈明珠收敛了笑容,压住了有些荡漾的心思,对着祈今歌道:“没什么,姐姐,马上就要到我们了。”
祈今歌不语,上一世的时候,她也在相同的时辰和地点看到祈明珠用如此痴迷的眼光看着园内。
祈明珠也用同样的回答搪塞了自己。
虽然她也猜到了祈明珠对尹长寻自此一见钟情,可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这份痴迷最后会不受控制,逐渐将她吞噬。
如今经历生死,她方才意识到,祈明珠的目光中早已夹杂着一丝疯狂。
“啊,姐姐,到我们了。”
正当等候的两人陷入沉默之时,祈明珠看到唱曲的歌妓退出了碧陶园。
根据殷夫人的安排,她们祈家二姐妹将最后出场,在献艺结束以后,殷夫人会顺水推舟,提出把她们姐妹二人赠与尹长寻。
祈明珠不由得紧张了几分,有些慌乱地向前走。
祈今歌安静地紧随其后。
二人一同上前,院内候着的仆人已经迅速在空地处架好了古琴,祈今歌坐在椅子上,开始拨弄琴弦。
祈今歌的琴技高超,几乎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而祈明珠在一旁翩翩起舞,身轻如燕,足以倾倒众生。
直到这时,尹长寻才微微抬起头,正式看了二人一眼。
殷夫人察觉到尹长寻的动作,微微一笑,满意地朝着二人微微点头。
不愧是她煞费苦心培养的美人,终于有本事让尹长寻提起兴趣。
祈明珠立马就察觉到了这束目光,不由得有些激动起来。
她刚想进行下一个动作,可是突然之间,一阵眩晕袭来,眼前的景物也开始有些模糊。
她突然觉得身体有些疲惫,连带着她舞动着的四肢也迟缓了下来。
拍子乱了。
等到意识到了这等,祈明珠的内心瞬间感到一阵惊骇!
祈明珠凝神,调用全身的注意力,努力让自己保持着清醒,可就算如此,一阵又一阵的困意如潮水一样袭来。
她拼劲全力抵抗,也仍旧收效甚微。
祈今歌微微一瞥,已经察觉到了祈明珠的不对劲。
她面上不动声色,继续拨弄着琴弦。
看来她给的那杯茶水已经生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