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寒枝回想起六年前，那是碧空如洗的一天，是他遇见霜枝的那天。

    那一天，他快要回柳府，却在门前停了下来，因为他听见有一个声音在角落里说话，他想知道是谁，于是小心翼翼地寻找声音的源头。

    他紧紧贴着墙，探出一只眼睛看到底是何人，没想到是一个面若桃花的少女，她正托着两腮，蹲在一个土坑旁边自言自语些什么。

    “小坑，今日天好蓝哦！柳府的花真好闻，我吃了超好吃的红糖馒头......”躲在墙后听着这些话，他不禁笑出了声，“真没见识。”嘟囔了一句后便回府了。

    但日后柳寒枝却总是等着那道声音出现，想听听她今日又有什么想说的，渐渐地，这变成了他的习惯，并不是因为她说的话很有意思，但好像成了他日常的消遣。

    直到有一天，霜枝没有来，于是他就等啊等，一直等到晚上，却还是不见她。又连着几天，她都没有来，那几天他都会去土坑旁等着霜枝的出现，但事与愿违。

    终于有一天，她来了。只不过这次她分享的不再是那些喜悦，“为什么要欺负我呢……明明我没做什么，小土坑，你觉得我有错吗？我只是……我只是想吃东西，他们都不要了为什么不能给我吃一口”

    霜枝一边抽泣一边吞吞吐吐地说，墙后的柳寒枝心像被揪着一样疼。

    那年他什么都没想，只想让她不再流眼泪。

    他记住了她无意间说的喜好，红糖馒头，绿豆糕，赤豆糯米饭，饺子……于是他每一天都会买不一样的食物，放在土坑的旁边，由于怕被弄脏，他还买了许多女孩喜欢的漂亮盒子用来装她喜欢的食物。

    那一天后，霜枝好像没有再哭过，最初她打开那个精美的盒子，看到里面是红糖馒头时，她的眼睛亮闪闪的，嘴角上扬，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这一笑，柳寒枝彻底溃败。

    他不想再这么默默的关注她，他想认识她，了解她。柳寒枝等待的好天气终于来了一一 一个艳阳高照的日子。

    他开始和霜枝搭话，尽管少年羞涩的脸和搭话的手段很拙劣，可他却用尽了自己的勇气，只因为他喜欢眼前的这个女子。

    柳寒枝讲起这段经历的时候，眼里全是幸福，他说他印象最深的一场对话，就是第一次。

    “那时我想问问她叫什么名字，我都问不出口。我还记得我对她说，‘原来你叫霜枝，我叫柳寒枝，我们真配。’现在想想，真的很狼狈了。”柳寒枝笑着落下一颗白子。

    “最开始她是拒绝我的，我就加倍的对她好，慢慢地，她接受我了，我们相识，相知，相爱，我不在乎她的家庭如何，我只想跟着心走。在我成功娶到她后，她把那个土坑填上了，告诉我她以后的心事都说给我听，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的付出都是值得的。于是我听她的喜怒哀乐，伴她一年又一年，那些念叨，我一辈子都不会厌倦。”

    卫西楼盯着那颗白子，“柳公子，我能感受到你真的很爱你的夫人，柳府出了这种事，我一定尽我所能帮助你们，你的夫人还在等你，我要问的已经问完了，多谢公子愿意告知。”最后，他将一颗黑子置于棋盘之上，至此，棋局结束。

    卫西楼拾起被黑子围住的白子，摊开手，“还有，棋艺了得。”

    柳寒枝微微一笑，“很久没有如此开心过了，多谢卫公子。”他双手抱拳，微微欠身。

    “柳公子，这两日还请照顾好府内的人，一周内我必会给这件事一个交代。”

    一一

    醉云楼内。

    峨眉坐在靠角落的一桌，卫西楼只一眼便看见了她，她正在晃动着一杯茶。

    只抿了一口，她便立马放下了，眼见卫西楼来了，她快速坐的端正了起来，等着他分享进展。

    “等很久了吧？”卫西楼先行坐下，流云和冰河便站在一旁。

    “无妨，柳府的事查的怎么样了？”

    “有些蹊跷，但我还没找到让我觉得不对的地方在何处。我问了柳寒枝和他夫人的事情，从一些细节能感受到他那种幸福不是装出来的，但他夫人似乎是府里最惧怕的一个人。所以我就在想，身为她的丈夫，在柳府出了这种事，他晚上会做什么。”

    “柳夫人为何惧怕？”

    “冰河在她的睡房里搜出了一双绣花鞋，看着不太正常。”卫西楼看着那杯茶皱了皱眉，“流云，你去要些热水来。”

    “并且，她的言语里能听出来这双绣花鞋不是第一日出现在她房间里了，但我说不上来怪异之处。”

    流云取了一些热水置于桌上，卫西楼接过将其倒入杯中，“姑娘喝不惯茶，便喝些水吧。”

    峨眉猛的意识到不对劲的点在哪里，刚要触碰那杯子的手忽然停下，“卫公子，怪异之处在于，若这不是第一日，那她为何不换房？”

    卫西楼停滞一会，点点头，“是，的确是这个问题，就姑娘你的话来说，就算她不换，想必柳公子也定是会做些什么。”

    “卫公子，你认为，这是鬼怪，还是人为？”峨眉抿了一口温热水，暖意直达心胸。

    “人为。但我还没弄清，我承诺柳公子一周之内必会给他答复。”卫西楼叹了口气，“不过，一周已经很多了。”

    “不如你明日看看那双绣花鞋，想必能得到些线索，再问问柳夫人，这几天她都在做什么，越是恐惧的人越容易被击溃，公子问起来也会方便些，但也是把双刃剑，所以要掌握好度量。”

    “嗯。”卫西楼看着她深邃的眼睛，她却在专注的喝水，“姑娘，明日若你能随我前去，想必会事半功倍啊。”

    峨眉一愣，差点没咽下最后那一口水，“我如何同公子前去？”

    在她想来，眼前这个人虽然看着很正直，但说到底是皇宫里来的人，万一那皇帝又要搞什么事情，她这次一定要及时阻止灾难才是，至少不要再像三年前那样。

    她想了想自己会做什么，顶破天会砍柴，会玩点木头，做点针织，耍两剑，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呢？可能，还有点机智吧。想着想着，她忽然露出一抹笑容。

    “姑娘很开心与我一同调查？”卫西楼眼神清澈，直勾勾的盯着她的笑意，疑惑的表情让峨眉感到一丝对于刚刚自满的心虚。

    不如，利用利用他，看看那皇帝到底想做什么？她这样想着，嘴上给予卫西楼肯定，“那是，若是能帮柳府摆平这件案子，当然是皆大欢喜，可我如何能与你一同？”

    “你再此三年，想必柳府的人对你已是眼熟，那就不必装作是我的人，只说是我请来的人就好了。”卫西楼浅浅一笑。

    “公子怎么知道他们眼熟我？”峨眉放下杯子，方才的心虚已然消散。

    对面的人，眉眼如黛，肤如凝脂，答案已经明了。

    他却不做回答，只是接着说，“明日巳时，柳府见。”说罢，他起身，迎面一阵沉香掠过，从这个视角看，他的下颚线线条清晰流畅却不锋利，叫人看了不生讨厌。

    “那我需要准备什么吗？”她忽然问。

    “平常就好。”停顿一两秒后，流云和冰河也动身离开。

    一一

    一夜无梦。

    其实峨眉的钱都不怎么会花在自己身上，稍微有点小钱的人家都穿着桃红紫绿的衣衫，她却不喜欢颜色鲜艳的，今日仍旧是雪白的衣裙，但和初见卫西楼时不是同一件，这件的确是雪白的，因为她极少穿，长发用一根木簪挽起，肌肤胜雪，眉眼如画，前往柳府的路上微风拂过，碎发就拂过她高挺的鼻梁和灵动的双眸，将碎发重新挽到耳后，她便到柳府了。

    “卫公子久等了，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她喘了几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没有，我刚到，现在是巳时，姑娘不必太急。”卫西楼转头对柳府门口的丫鬟说，“麻烦告知一下家主和主母，就说晚辈又前来叨扰了。”

    不过一会，柳家家主柳封便走了出来亲自迎接卫西楼，“小卫呀，来的这么早啊。”

    看来柳府的确是很希望快点解决这次的事情啊。峨眉暗暗想着，默默跟着卫西楼行礼，随后走进柳府。

    峨眉和冰河，流云一样站在一排，卫西楼在前面交涉，峨眉听不见他在说什么，看着身边的两个人，一个脸太冰，一个脑子......算了算了，还是自己想想怎么走下一步吧。

    不知道卫西楼和家主说了什么，下人拿上来了那双红色绣花鞋，看着是不太舒服，“昨日搜出来此物后，贵府可还有事？”

    “倒是无事，但半夜时仍然有奇怪的声音。”柳封旁边的杨阁廷说道，“事实上，我们一开始是不信的，因为霜枝一开始和我们说半夜有什么绣花鞋，走路声，梳头声，我们都没有听到过，只当她是没睡好罢了。

    寒枝说要陪着霜枝，给她守夜，可是谁想到，这两孩子的身体的确是差了不少，寒枝从小习武，不可能有走路走不稳的现象，看着他们脸色越来越不好，我们做父母的也开始多个心眼，半夜的时候就在门外守着，但却什么也没发生，第二日孩子们仍然脸色不好，我也是实在没办法，才报的官。”

    这段话信息量很大，回应什么的就让卫西楼去做吧，她默默在背后分析就行。

    柳寒枝原来每晚都会给霜枝守夜，那他们俩在房里发生了什么呢？

    “卫公子，不如我去找柳夫人聊一聊？”峨眉在卫西楼背后小声说道，他却听见了，“您说的晚辈铭记了，这位是晚辈请来协助此案的人，她足智多谋，相信定能助柳府渡过难关。”他轻轻拉住峨眉的手腕将她往前拉，站到与他平行的位置，“不如让这位姑娘去和柳夫人聊一聊？相信一定会有收获。”

    杨阁廷看了看眼前的姑娘，温柔的眼神给予了她肯定，“好，那便麻烦姑娘了。”

    柳寒枝和霜枝单独坐在庭院的一处，从前她是见过这个柳公子的，如今他脸色如此苍白，惨淡无色，险些没认出来。

    峨眉走近，柳寒枝闻声抬起头，似是认出了来人，露出了一抹无力的笑，“柳公子，好久不见，夫人还好吗？我能找她聊聊吗？”

    “峨眉，好久不见。霜枝她现在状态不太好，但只要不受刺激就没问题，所以我得陪着她，你问的时候我不能离开。”柳寒枝看着边上的人，叹了口气。

    “多谢提醒，我知道的。”她看向霜枝，她眼波流转，清冷绝俗，她静静的坐在那里，美的不可方物。

    “柳夫人，您晚上的时候比柳公子先睡还是后睡？”

    “后睡。寒枝总是在半夜忽然晕过去，随后便是我。”

    峨眉思考一会，接着说道，“那家主在门外的时候，你们会不会睡的好些？”

    “不会，我们还是会晕倒，直到第二天醒来，真的太痛苦了，每晚都在等待昏迷的感受，太痛苦了。”

    “没有请过郎中看看吗？”

    “没有用，一听是鬼怪之事，他们也害怕被牵连吧，我们也理解。”

    还剩下几个疑惑没有解答，峨眉却也保持好度量，不去刺激到霜枝的情绪。“那你有没有想过不住西厢房？”

    “我想过，但后来寒枝说要给我守夜，我就放弃了这个想法。但最近，我发觉事情的起因是因为我，我不想连累柳府，所以我甚至想离府一段时间，等之后再回来。”霜枝咳了几声，似是已经筋疲力尽，峨眉也不再多问，为她拿了几杯热水来，嘱咐了几句后便离开了。

    由于卫西楼此时在西厢房，峨眉便到院子其他处兜圈子，想着方才得到的信息。

    心中隐隐有一个猜测，却还需要卫西楼和她印证一番，只好等他出来了。

    峨眉想着去看看那双绣花鞋，于是走到院子中央，俯下身来端详这双鞋，这应是女款，其余的看不出来什么，家主和主母在主厅里，她不方便去问，也不方便动这里的东西。

    实在等的太久，她找流云唠了两句，“你们家那个卫舟公子怎么还不出来？”

    “姑娘，如果不是他自己想出现，你是等不到他的，我们公子是这样的，况且，昨日他便已经有一个猜测了，今日想多看看细节也是能理解的。”流云勾起嘴角，看向西厢房的方向。

    “昨日他就有猜测了？但他昨日不是只问了柳公子一个问题吗？”峨眉疑惑，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西厢房，门口已经站着一个人，正是卫西楼。

    “你若是想知道，便去问他吧。”冰河瞟了一眼峨眉，冷冷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