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一周后的一天，她早早地到了柴场，却在门口停滞了一会，“这都一周了，怎么也没见卫舟做些新政的事？难道在忙别的？”想着想着，她决定先去看看那片他曾说要开发的地。

    路程不远，顺着衙门往前走一段路便到了。

    眼前忽然开阔，一片宽阔望不到头的田地，密布的小溪与河流在其间窜梭，春水的青胜于天空的蓝，由于时辰还早，雾气还弥漫在空中，金色的阳光穿透薄雾洒满肥田。

    这片田地确是天然的种植地，面积广阔，地形平坦，河流相间，唯一不足的就是十分杂乱，表层的土壤一处干燥一处湿润，还布了些杂草。

    之所以一直无人使用，是因为这片地没有归属，百姓不敢乱用，可现在有了政策，大家应该都会踊跃的投入其中吧，她这样想着。

    “若是开垦这么大一片地，需要的人手不少，时间也不少……”如此这般想着，她便缓缓往回走，再怎么关心新政，工作还是要继续的，这些事秦大人定会想办法的，到时只需按他说的去做便是。

    一一流云缓动，夕阳西下。

    她整个人被铺上暖融融的光晕。同日常一般，她结束柴火的整理工作，前去醉云楼，却在走出柴场时被人唤了一声，“峨眉姑娘。”她被吓的一抖，这声音已经算熟悉了，磁性清润，莫名缱绻。

    闻声回头，卫西楼也被光晕笼罩着，尽管一周未见，此时也朝气十足。

    “我送姑娘去醉云楼。”

    峨眉看了看他身后的两个人，从初见开始就一直跟着他的身后，一个性格呆板冰块脸，一个性格阳光单纯脸，二人朝她浅浅一笑。

    “好。”虽然不明所以，却也乖乖照做了。

    一路上一言不发，峨眉时不时看他几眼，又回头看看身后的二人，他们都撇着嘴，摇摇头。

    忽然卫西楼停下来。

    “新政快要开始了。”他认真地说着，不带一点情绪。

    她先是一顿，然后说道，“我今日去看了田地，若要开垦所需的时间应该不少……得先让全城的百姓都知道才是。”

    “我已和秦大人聊过，心中大概有计划。”他淡淡地眨了眨眼，峨眉才注意到他的睫毛又浓又长。

    “你最近都在忙这个？”

    “不全是，顺便走访了一些百姓，我发现城里有很多空房，一问才知道是迁出人口太多，留下无人居住的院落，所以这里其实还不错，至少百姓都有安身之处。”忽然他看向她，“你猜我为何要在此处停下？”

    她的眼睛精光一闪，眉毛一弯，“你在找好看的角度吗？”说完这句话，身后的流云和冰河不禁笑出了声。

    但看到卫西楼投来带刀子的目光，他们马上收敛了笑容，“这是我们公子买的宅子。”流云连忙说道。

    什么？刚来湘宁不到一个月，买房子了？她环顾一圈，的确有个无牌匾的宅子，这么看去雅致秀气。

    “你买下的？”

    “嗯。”

    卫西楼在金灿灿的夕阳下熠熠生辉，他低着头看她时脖子有些酸了，抬起头转了转，流畅的脖颈线条延到衣领子，过程不久，随后他问，“你愿不愿意搬进来？”

    峨眉怀疑自己听错了，以为他在说笑，于是自己也笑起来，“什么？”

    朱唇皓齿，巧笑倩兮。

    “找房子的时候不小心找了一个除了主院还有偏院的，那时便想起来姑娘还没有住所，恰好可以搬进来。”

    他认真的？

    她嘴角的笑意渐渐的消失，“可公子为何这般对我？你是皇宫里的人，我却并不敢受。”

    他喉结滚了滚，“君王有心，怜悯众生。承其厚恩，前来济危。姑娘带我识得湘宁，我与你颇有缘分，再来，和姑娘做朋友是一件非常好的事，你愿意教我做我没做过的事，帮助我调查柳府的案子，我只不过帮你得一住所，如此一来吕老板也能减轻负担，这样你可答应？”

    其余的到是还在犹豫，可他提到吕老板……吕老板总是待她很好，就连客流大的时候都想着给她腾房间，想到这，她又看了看卫西楼，他一副正人君子的相貌，不知道这样会不会麻烦了他……

    似是看出了她的想法，卫西楼叹了口气，假意闭上双眼，“姑娘不愿意，可是觉得我为人不行？”说完，他悄咪咪半睁开一只眼，还好没让他失望。

    她眉头紧蹙，两只手在不停摆动，“不是的不是的，卫公子千万不要这样说自己，我答应便是了。”

    刚答应她又想起了什么，“不收钱吧？”

    卫西楼闻言了然轻笑，“不收的，那你先进去看看布局可还合适，我先前已打扫过，姑娘放心住就好。”说罢，他领着峨眉跨过高高的门槛，院内青石平铺，清风阵阵，带来些鸟鸣悦耳的声音。

    “你若是还想添些什么，告诉我便是，或者和他们说。”他指了指流云和冰河，神情淡然。

    身后的二人越走越慢，流云拽住冰河，“嘶，你说殿下这到底是在干什么呢？明明他就是故意找的这种布局的宅子，还偏偏又不说，莫名其妙把人家姑娘领到这里来，不明所以。”说到这，他的脚步已经停了下来，注视着越走越远的二人，不禁发问。

    “瞎说什么，没听殿下说了把她当朋友吗？来湘宁城人生地不熟的，找个朋友岂不是两全其美？殿下深明大义，有的是分寸，用得着你说？”冰河面无表情补充道，“况且殿下有婚约在身，虽然……”

    说到这里，流云赶紧打住他，“嘘，别往下说了。”然后想了想，回答道，“你说得对，殿下自有分寸，我不该多虑的。”

    眼见太阳已经西斜，时间过得相当快。

    “在醉云楼的东西多么？”

    “不多的，我自己去取。”说罢她便动身，“很快回来。”

    一一

    “吕老板，出大事了！”峨眉蹦蹦跳跳的跑进醉云楼，两手随意搭在柜台上，眉眼弯弯的看着吕老板。

    “什么大事呀？”吕译眼角笑出皱纹，乐呵呵的看着她。

    眼前的姑娘在这里三年了，刚见到她时，她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双眼无神，脏兮兮的，出于善心自己便收留了她，谁知她争着抢着要报恩，一直想着帮他做事，他那时便知道，这个姑娘不说出生在权贵之家，那也是略有学识的父母教出来的。

    谁知一问，她连自己的年龄，家在何处都不知道，只知道自己的名字叫峨眉。

    “我有个朋友买了房子，以后不用再麻烦您了。”她眼神清亮。

    “小峨眉什么时候交朋友了啊？”

    回应了一个笑，她就一路小跑到杂物间内收拾东西，其实她的东西的确不多，都是些必需品，不过有一件东西，是用一块布包了起来的，里边儿是一只手镯，似是用羊脂玉制成的，她不知道这东西从何而来，只知道十年前便在自己身上，这么多年了，哪怕是最穷困的时候，也没有将它当出去，总觉得，这东西对她来说有很重要的意义。

    她看了看这只手镯，小心将它包起来，和其他东西一起抱着走出杂物间，“吕老板，我走啦！”她神采奕奕，和吕译相视一笑。

    回到宅子的时候卫西楼已经在门口等着了，“我帮你拿吧。”他先一步走向她，拿了她手里最大的一个包裹，都是些衣物。

    在过手的瞬间，那布包着的镯子掉了出来，在地上清脆作响。

    她连忙捡起，放入怀中，此时卫西楼闻声转身，“怎么了？”他问道。

    峨眉摇摇头，“没事。”随后跟着他进了宅子。

    “姑娘看看可还满意？若还有什么需要就告知我。”

    峨眉抿紧唇，“你愿意让我住进来，我已万分感谢，公子不必对我这般好，如此我担当不起。”说着说着，她便低下了头。

    “姑娘，与你相识至现在，虽时日不久，但我却由心的觉得你很好，尽管我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但我定是真心把你当做朋友，既如此，我便只是为朋友做些事，并无不妥。”他垂下眼看向她，的确，眼神里是简单的关怀，不复杂，也不难读懂。

    夜深。

    她对睡房没有要求，刚上榻准备入睡，便看到枕边放着一本《尚书》。

    “这是......给我看的？”她顿了顿，看了下四周无人，便轻轻捧起那本《尚书》，上面无灰尘，干净得很，只是内页好像被翻过很多次了，已经有些破损。

    内容分为:典，谟，训，诰，誓，命。

    典记载着重要的典章制度，历史事件。谟记录君臣的谋议与对话。训记载着臣子对君王的劝诫，教导。诰记载着君王对臣子的训诫和文告。誓记载着君王的宣誓。最后的命记载着君王的任命。

    卫舟居然会让她看这样的书。

    那便看它。

    一一

    一夜无眠。

    《尚书》是一本综合政治思想，历史记录和文化传承的一本书。

    流传下来的宝藏书籍居然到了她的手上，峨眉简直爱不释手，一夜品读其中的深意，总结历代的兴衰。

    或许是早上了，外头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她不喜欢下雨天，本来准备下榻，仔细一想下雨天砍不了柴，索性又缩了回去。

    她挂记着新政的事，想要在《尚书》里找一些前人的经验。

    “知人则哲，政贵有恒，习与性成......”政治要连贯，政令和政策重在长久不变。

    “为山九仞，功亏一篑......”

    “…………”

    时至午膳，天更加阴沉，淅淅沥沥的小雨势力逐渐变大，豆大的雨滴倾盆而下。无法再读下去，她轻轻将书放置枕边，默默记下页面，闭上眼回想昨夜背下来的语句，试图来静心。

    这一闭，便睡着了。一夜未眠加上太过劳累，她这一觉睡的很沉，也无人打扰。

    直到窗外变得寂静，只有屋檐滴下几滴雨水，干燥的空气因为一场雨水的洗涤而弥漫着清新的味道时，她这才醒来。

    身体变得轻盈许多，下了榻后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她走到窗边将它支起，但一抬眼却让她愣住。

    轩窗微微打开，窗外的人背影立得笔直，清瘦如竹，一身水蓝色的衣衫与院景相称，雨滴滑落，落在他掌纹遍布的手心，长发被春风吹起，雅人深致。

    “卫舟？”她轻缓道。

    那人转过身，微微点头后浅笑，“方才想观雨了，便来偏院一瞧，房内很安静，姑娘可是在读书？”

    峨眉清冷的眼眸呈现出恰到好处的微动，眨了眨说道，“确是在看《尚书》，还有些不懂的地方等我去研究。”

    “嗯。”他用手帕擦了擦手，“你吃了吗？”

    “没有，但我快要把书嚼碎了。”她懒懒一答，静静地看着他，“你来推新政还带书？”

    “学识要跟上的。”想了想，他又补充道，“姑娘可否帮我草拟一份告示，是告知全城百姓新政的告示。”

    峨眉点点头，“好。”

    “不过公子怎么知道我识一点字的？”

    “姑娘忘了，初见时，你在看告示。”

    峨眉摸了摸鼻子，“好像是的。那我晚些来寻你。”说罢，不等听到回答便将轩窗关上，连忙坐到案桌前，生疏的拿起毛笔，思索了一会开始草拟告示。

    “圣上念及百姓疾苦，开垦农田，减轻百姓负担，增进民生福祉，以德治国，以仁施政。特派秦知府召集城中至善之人投入新政之中，以此扶百姓，开太平。”写了好几稿，最终定下这一段。

    夜间还是有些寒冷的，一天没吃东西，此时肚子却在隐隐作“饿”，这个点，想必卫舟在吧？她拿着草拟好的告示走出门外，气氛寂静的出奇。

    难道他不在？

    也就是此时，门口响起轻缓的脚步声，这样的步伐，许是卫舟不会错了。

    “吱呀一一”卫西楼看到她站在院中还愣了一会，随后便走了进来。

    “随手买的，快吃吧。”忽然的一句话，让峨眉把注意力从告示转移到了他手中的东西。

    修长白皙的手指上勾着一个用荷叶装着的看起来沉甸甸的东西。

    “什么？”她眼神清澈，在夜晚也明亮无比。她接过那东西，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峨眉指尖一抖，也感受到了他指尖传来的滚烫。

    坐下后，她满怀期待地看着眼前的东西，一层一层剥开清香的荷叶叶片，到最后一层的时候，三鲜面的香气已然扑鼻，整个院子都弥漫着鲜香。

    “云霜阁？三鲜面？”眼前的少女明眸善睐，一脸惊喜的样子让卫西楼觉得没白绕一圈去买。

    “嗯，顺路买的，你不是没吃东西吗？快吃吧。”卫西楼微微侧过身，“姑娘饿了一天了，看书也不能饿着自己。”

    峨眉刚拿起竹筷塞满一口，三鲜三鲜，指的是木耳，黄花菜和鲜肉片，面条是碱水面，十分弹牙，汤底用的是鸡汤，鲜的要命。

    “我......雨......才......”她嘴里的面条还没咽下去，急着回答卫西楼，他觉得好笑，右眉微抬，“什么？”

    快速咽下一口，她终于可以吐词。“我是因为不喜欢下雨天才不出门的，不是因为其他的。”说到这，她突然打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哎呀！我今晚忘记去醉云楼了，我的活还没干呢……万一今日人多……”

    她唇线绷紧，整个人看着都焉了下去。卫西楼歪着脑袋看穿她的担忧，想了想还是开口道，“这个不用担心，回来时我已帮你做完活了，钱算你账上，我不抢你生意。”

    她肉眼可见的惊讶，却突然被呛到，不停咳嗽起来，眼泪都被挤出来挂在眼尾，“真，真的？那你，那你赚什么钱？”

    卫西楼本想去些水来，不过峨眉已经缓过来了，“都算我账上，你怎么赚钱？”她又问了一遍。

    “我用宫里的钱。”

    峨眉看了他一眼，不再做回答，闷声吃着面条。

    他在峨眉对面坐下，“若是你要完成的事做完了，你有想过以后做什么吗？”

    卫西楼忽然问这个，峨眉好像也没想过这个问题，现在想想，可能只求想稳稳的睡觉了。

    “别忘了，到时候还要我人情。”

    真是奇怪，一句无厘头的话，却并不让人觉得过分，越界，却是像滚烫的面条一样，竟温暖了她的内心。

    她抬头时睫毛轻颤，卫西楼坐在月光下，这么看倒是像一块温润的羊脂玉。

    “要还的。”她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