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房后，她额头渗出些许细汗，用衣袖擦了擦，不禁感叹道，“只是走个路都功夫都出汗，看来夏日要来了。”

    只是这次随着夏日来的，还有他们的新政。

    次日，她早早起床对着镜子梳洗打扮，“今日是个大工程，要走遍整个湘宁呢。”轻叹一声，便听到门口的低语。

    “殿下，时辰尚早啊。”是流云的声音。

    “过了一夜，怎的身份还升了？”她嗤笑一声，随即拉开门，由于那门是从内拉开，她没注意到门外人的动作，额头就被轻拍一下。

    手指忽然触碰到光洁的额头，卫西楼看清了她的模样。她今日穿了鸦青色的大袖衣，梳着一头流云髻，明眸微动，他这才注意到，她左眼的眼皮上有一颗浅棕色的小痣，清冽的语调仿佛珠玉落地，她问，“好看吗？”

    抬眼便看到背着光的三人，卫西楼先急忙把手收回，神色少见的不自然，“自然是好看的，方才……我是想敲门的。”

    她直直的盯着他的双眼，“不碍事，”随后注意到他眼下的一片淤青，“你们昨夜几时睡的？”

    冰河看了眼卫舟，说道，“亥时。”

    卫西楼垂下眼睫，“你近日睡的还习惯吗？”她懒懒一笑，拢了拢发髻，回答道，“习惯。”

    他轻点了下头，手指摩挲着衣袖。

    “就如昨日说的一样，我先去城中，你们跟着峨眉，切记要办妥当。”对身后的人交代后，流冰二人双手抱拳，齐声回答，“是。”

    随后卫西楼转过头看着她，“麻烦你带着他们了。到时候累了就歇会，别操之过急。”

    峨眉嗯了一声，并未言语。

    卫西楼转身就要离开，浓黑的长发随着他的动作甩出一个弧度，扑面而来的是他身上的雪松香，长身玉立，清新俊逸，他的步伐沉稳舒缓，在要出门前他忽然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峨眉竟也在看着他，他回应一个笑，伴着右眉的轻抬，几步跨出了门。

    他走后，峨眉看向面前的两位小兄弟，“方才，二位为何唤他为‘殿下’？”

    流云猛的想到刚才声音着实大了些，于是立马找补说道，“啊，是这样的，公子这两个字，拗口，殿下叫着方便许多，是我私下的一种叫法，冰河就从来不会这么叫，是吧？”这么说着，他用左手捶了一下冰河的肩膀，只不过给他的回应就是没有回应。

    “姑娘想何时出发？”冰河看着峨眉问道，“公子有交代我们二人，若是你有什么需要，还请尽管提就是了。”

    流云忽然想到什么，变的有些激动起来，手指在空中比划着，“对对对，姑娘你饿不饿啊？公子还说了，你要是饿了，我们就陪着你去吃饭。”

    他露出一个期待的眼神，“所以姑娘你饿不饿啊？我们陪你去吃早饭吧？”

    好一个……狐假虎威。

    她读懂了流云的意思，笑道，“饭自然是要吃的，那我们即刻出发。”二人听后相视一眼，并排走在她的身旁。

    旭日东升，长长的宽巷弥漫着空气的清新和食物的香气。

    峨眉看着街边各式各样的早点，忽的问道，“你们公子不吃饭吗？”

    冰河垂下眼回道，“公子……不喜吃早饭。”

    她顺着问了一句为什么，冰河却没再回答她。于是她不再追问，“二位公子想吃什么？”

    流云摸了摸头，“峨眉姑娘，你还是叫我们的名字吧，公子和我们说，我们是朋友，称呼已经不拘束了。”随后他笑了下，“公子还说了，不让我们花你的钱。”

    听到这话，峨眉撇了下嘴，“他不让你们花我的钱？没事，那我们不告诉他，流云兄弟，冰河兄弟，你们想吃什么？”

    冰河看着街边摊主忙碌的身影，一位银发老人尤其显眼，他在锅前佝偻着腰，用粗糙的衣袖擦着脸上的汗珠，继续着手中的活。

    “去吃那个吧。”冰河忽然说。

    老人的摊位不大，桌子不多，只有他和他的妻子在忙，但却十分干净，每个桌上都有一块擦布。

    流云将腰间的剑以及那些招贴放好在凳上，搓了搓手，“呼！老板，来三碗面啊！”

    “好！”老板的声音从热气腾腾的空气里传回来。

    峨眉打量着他们俩，眼神小心翼翼，流云扎着高马尾，面颊红润，眉尾上扬，笑起来的时候阳光开朗，和蔼可亲。

    转头看向冰河，同样的高马尾，眉眼却很利落，不怎么笑，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冰河，你为何不苟言笑啊？”她眉毛轻抬，认真的发问。

    冰河一愣，呆呆的转过头看着她，“我有点面瘫。”

    面还没来，不如趁热打铁，多问点想知道的问题，此时不问，难道等着卫西楼在的时候问吗？

    她噗嗤一笑，身子坐直，手中捏着杯子，“我其实想知道……”随后她轻咳两声，在二人的目光里补充道，“卫舟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流云淡淡开口，“公子是一个很简单的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也有他的追求。”

    “他的追求是什么？”峨眉身子凑近一些，手中一紧。

    “他的追求，天下安定咯。”

    此时老人的妻子快步走上前，将面端至桌上，“三位的面好了。”随后收走托盘，匆匆的走了。

    短短的一瞬，她忽然很高兴。“那卫舟有没有什么缺点？”她装作不经意拿起筷子，在碗中搅动着，面条浸泡在滋润的面汤里，表面上撒了几粒葱花点缀。

    冰河仔细一想，回答她，“峨眉姑娘可以自己了解他。”说完后他和流云相继一笑，有些张扬跋扈。

    她不再做声，低着头一个劲的吃着面，没什么特别味道，但这碗面拉近了他们三人的距离。

    吃完面后，要开始投入“工作”了。峨眉掰了掰手，“流云，冰河，提问，这条街最热闹的地方是哪里？”

    四处张望后，流云说，“姑娘，那是做什么的？”他指着一个方向，那里有许多进进出出的人。

    “不错不错，流云小兄弟，你非常有观察能力呀，那里是湘宁城最大的杂货铺，我觉得我们可以在那里给百姓们分发我们的招贴，我有预感，一定可行。”

    随后峨眉抱着双臂，而旁边的人拿着些招贴，这么直直的走向了杂货铺。

    从前她来过这家店铺，里面东西齐全，就算是不买，也会让人想停下来多看两眼。此时流云已经按耐不住，他大步走上前，找到一个青年男子便对着他说，“这位兄弟，你看看这个。”说着便将招贴递出去，然而那位男子却只是瞟了一眼，“哎呀别挡道，我急着买东西。”

    热脸贴冷屁股，不远处旁观的峨眉和冰河乐在其中。流云不好意思的走回来，“本来就不太擅长表达，这下怎么办，我不敢发了。”

    峨眉笑着看向冰河，他只是叹了口气，头也不抬的说，“笨啊，发告示也要看人发……”重新看向方才那人，他手脚匆忙，眼底疲倦，怎么看都不像会停下来看看告示的人。

    手指攥紧告示的边缘，“我知道了。”流云点点头。

    “大娘，这个您看看吧，是新政呀！”峨眉眼睛弯弯，温柔的看向提着一筐毛巾的大娘，因为她是从杂货铺出来的，没有那么匆忙，她相信大娘一定会看的。

    果不其然，她慈祥的接过告示便离开了，峨眉长舒一口气，更加有干劲。

    一个时辰后，空气都有些燥热，微小的风不足以解决他们三人的疲惫。

    峨眉背后已经被汗水沾湿了些许，她放下那些招贴，“你们在此歇着，还请等我一会。”

    流云和冰河听了她的话后，就着原地坐下来等她。

    二人低头擦着汗时，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传来，身形苗条的少女脸上还挂着汗珠，睫毛一眨一眨的，嘴角上扬，手中拿着两碗水灵灵的元子。

    “吃完这个再继续吧。”她晃晃手中的碗，勺子和底部的碎冰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碗中的元子浸泡在雪白的冰牛奶中，闪闪发光。

    “姑娘这是，在哪里买的？”冰河看着她问道。“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想着太累的话买来吃呀。”峨眉浅浅一笑。

    “那为何只有我们俩的份啊？姑娘你自己呢？”流云问道。“我已经吃过了，一口下去一碗都下肚了，没等着和你们一起。”她眨眨眼。

    就算不吃又怎样？钱多难挣啊，但是苦了自己也不能苦了这两个小兄弟！

    流云豁然一笑，“原来姑娘你喜欢吃这个啊，我们公子会做。”说着他接过两碗冰雪冷元子，一碗递给冰河。

    “多谢姑娘。”冰河极其不容易地动了动嘴角。虽然上扬的弧度十分扭捏，但是作为一个面瘫来说，已经猜到他很开心了。

    峨眉擦了擦手心的汗，想着接下来去哪里。

    “我想到了，接下来我们可以去这里最大的服装店，那里不远，用分析他们表情，行为的方法，肯定也能行。”她说着撩起几缕碎发，“怎么样？我是不是很会出谋划策？”

    二人点点头，默默捡起地上的招贴。

    “请姑娘带路。”冰河面无表情的说着，又回到了之前的模样。

    一一

    服装店人的确多，给不同的人买衣服的人在店内挑选衣物，峨眉三人在外守株待兔。

    “我觉得那个大哥不错，就此别过。”流云双手抱拳，直挺挺的就走了过去，“大哥，您看看这个，新政马上要开始了，记得要告诉家里人哦。”说着递出一张告示，一脸阳光地看着眼前的大哥。

    他摆摆手，“我不识字。”流云愣了两秒后，将脑子里记得卫西楼平时说的那些有关新政的内容全说了一遍，口才了得。

    “也就是说，是陛下准的？”大哥的眼中闪烁着光芒，不自觉的期待，“是的呀。”流云点点头，“还麻烦您多告诉一些人啊，就最近的事了！”说罢，大哥乐呵呵的答应了。

    忙碌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日头偏西，橙黄色的光暖洋洋的照在他们的身上，三人手上光光的，招贴已经发完了。

    “今日走了很多路，和很多人说了话，吃了好吃的东西，累也没关系了，你们说是不是啊？”峨眉走在他们中间，看着地上呈凹字形的影子，她说道。

    “对对对，姑娘说的对，累也无所谓了。”流云笑着说。

    冰河望着橙黄色的路面，“姑娘现在想去哪里？”峨眉想了想，“随意走走吧，聊聊天，哎，也不知道卫舟那边怎么样了，何时才能回。”

    忽然，她开口道，“你们和卫舟是怎么认识的？”她特别好奇这个问题，因为流云和冰河好像和她一样，都没有一个正式的姓。

    许多年前的事，二人却记得格外清楚，流云回答道，“我和他都是一个人长大的，没名没姓，后来偶然遇见有人抢劫，我冲上去抱住那个人的腿，冰河恰巧路过，和我一起拖到店铺的老板出来，那时正逢公子上街，他竟将我们二人带回宫里，说是陪着他就够了，那之后，他教我们用兵器，读兵书，这个名字也是公子给我们取的。”说到这里，峨眉抬头看了看流云，他的眼底流淌着幸福的柔光，映着夕阳的光，却像一片绚丽的流云。

    “我纯面瘫，公子说像结冰期的河流不能消融，我便得此名。”冰河说出这句话时，眼睛不会说谎的流露出开心。

    她转过头，平视前方，“看来跟着卫舟真的不错，可是他为何这么想要朋友？宫里人不应该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吗？”

    “朋友是求不来的，知音难觅，知己难寻，公子一个人吃过很多苦，走到今日这个位置，他不知费了多少精力，当时他问我们是否愿意留在他身边，我们乐意还来不及，他却高兴的像个孩子。”他摇摇头，嘴角有些上扬，“这么多年，我从未后悔过当时的决定。”

    “同样地，这么多年，我才真正了解他。”

    她蹙眉，“那我怎么才能了解他？”

    流云笑笑说，“我也不太了解他。”说罢，他又补充道，“公子看中的人，定是有她的过人之处，姑娘静候佳音便是。”

    一一

    回去的路上，消息已经传开了。

    “你听说没有？陛下要推新政了，用地呢！”

    “你可别去做这活。”

    “这是真的还是假的？能信吗？”

    峨眉看向那些议论的百姓，不禁感叹道，“想不到消息这么快就传开了，卫舟办事的效率可以啊。”

    “但百姓们似乎不太相信。”流云说道。

    她微微一笑，“再正常不过，我们用行动证明便是。”

    一直到子时，门口总算有些动静，冰河起身去开门。

    一推开门，卫舟神色疲惫但仍然从容地迈过门槛走进院内，却在看见峨眉时闪过一丝惊讶，“你怎么还没睡？”

    她抬起头与他目光相交，有些担忧的看着他，“今日事，今日毕，我等着你回来讨论进展。”

    他先是顿了顿，随后走近她，垂下眼睫，淡淡开口道，“很顺利，回来的路上我听闻百姓几乎都知晓此事了，人作为消息传播的媒介还是很可以的。”

    峨眉抿了抿唇，“嗯，那你明天做什么？”没听到他的回答，她抬起一只眼睛看了看他，“百姓似乎都不太信。”

    “明日我便下地耕作，不让百姓多等。”他面色平静，似是并不担心。

    “种子在哪？种的是何物？”

    “在秦知府手里，种的是芸薹，苞米，地豆和稻。”

    明月当空，原来他还要忙这些，那索性还是早点歇息吧，前一天就没休息好，若是今日再……

    “我知道了，你去休息吧，明日事我们明日再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