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公寓内。
周寅将睡未睡，有一搭没一搭翻着明天的内部会材料。
她脸上微微泛着电脑的光，手机里还有未关掉的艺术展视频。
一条媒体消息发进来。
是顾淮。
Zephyr：「晏晏，周日晚上有时间吗？来看看这周的拍摄素材呀 （笑脸）」
Zephyr：「我今天偷偷看了，有几个角度都快成你的个人综艺了！」
周寅歪歪头，打下一串字。
周小晏：「有」
Zephyr：「好啊，六点半怎么样」
Zephyr：「我去哪里接你（表情）」
周小晏：「好，我开车去，你发我位置？」
Zephyr：「好！（位置）」
Zephyr：「那周日见（表情）」
周寅放下手机，无声地叹了口气。
*
公寓内。
许望舒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了晏晏。
他躺在浴缸里，任由她指尖带着血迹在他唇上摩挲。又用粘下来的血迹，涂在她自己的锁骨上。
"叫我的名字。"
她沉声说，这句话似曾相似。一只手握在他脖子上，用指甲轻轻地刮擦着他脖子上的伤口。
"晏晏。"
他闭上眼，手无声地蜷起来了。
"哥哥，你好乖。"她说。
许望舒觉着自己整个人比池水都要热了。他扭头闭上眼睛，不敢再看她。
可她似乎不满意。
她的手融汇在水里，变成了一群灵巧的游鱼。
"你怎么求情，我都不会停的。"
她宣判了他的罪。
之后她的手伸进他温凉的灵魂里，把他搅得粉身碎骨。
（省略）
迷茫之间，周晏的唇落下来，在他的眼泪上。
许望舒想起雾都的降雨。那场雨下了十亿年，浸湿地球的每一寸土地，而他成为大气层外的一部分，由生到死，化为尘埃，汇聚成她的星球环带。
*
周五，周氏集团总部。
周寅上班的时候，特意经过园区前门。
离打卡时间还有一段，往来员工神色冷静，人流熙攘。
园区外的花坛前，仍是红色的横幅。横幅下一群人席地而坐，门口安保蓄势待发。
"陈启明还我血汗钱周氏健康行为违法"
周寅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后知后觉这些人可能都没找过代理律师。
找什么陈启明。
行人的脚步匆匆，大家都挤在自己的流水线上。偶尔一两道探究的目光投过来，也很快就像年关的春雪一样融化不见了。
"在看什么？"
身后Sherry的声音响起。
她来的不算早，看到周寅在门口闸机前呆呆走着神，好奇的顺着视线看过去，却露出了然的表情。
"这是几周了？"周寅问。
" 两周多吧，你猜今天内部会快开了，还能让他们出现在老板们面前吗？快走吧。"
Sherry推了推周寅。
周寅正要走，却听到高喊声响起。
"还钱！换我们血汗钱，陈启明——"
说话的是个中年男人，他个子中等，穿一件蓝色短袖，戴着眼镜。那短袖上有点点污渍。
安保拿起防爆盾。
他声音嘶哑，却分贝不减："你们欠的是我老婆的救命钱！" 他说话之间，越来越多的讨薪人站起来，围成一座人墙。
"还钱——"
"还钱——"
"爸爸——"
周寅的脚步一顿，血凉了半截。她回头看过去。
小女孩躲在人群里，哭着望向被安保带走的中年男人的方向。
"咔嚓。"
闪光灯响起
周寅下意识回头，却看到门口的花坛前空空荡荡。
有人偷拍。
她并没看见偷拍人，却等来了警、车声。
防爆盾撞倒小女孩。
周寅突然抢过保安的对讲机："住手！"
Sherry吓坏了，她一把拉过周寅："你疯了！"
*
公关方案讨论会。
"陈经理，我是公关部周晏。" 周寅伸出手，和陈启明握了握手，"听爸爸说您当年为周氏辛苦付出不少。"
陈启明和善地笑了笑，上下打量了周寅几眼才说："虎父无犬子啊。你和你哥哥都是青年才俊。"
周寅朝他一笑：" 陈经理说笑了，还得向您学习，"她话锋一转，"不过您看这热搜，我们也很为难啊。"
"这是个别员工恶意煽动，我们已经报警处理。" 陈启明下面一个年轻男人微微一笑，"带头闹事的那几个工人，上午已经开除了。"
"开除了?" 周寅一愣，轻轻的问。
她掂量了一下，还是开口说了自己的看法："陈经理，员工诉求的核心是社保补齐和薪资结构问题，直接对抗只会激化矛盾。"
陈经理摇摇头，苦笑道："小姑娘，你知道吗，我们提出改革，那些人只会得寸进尺！"
周寅转头看向法务部的那个负责人，之前打过交道："那从法务层面，他们的诉求合理吗？"
法务部负责人摇摇头：""基础工资+绩效"模式，从法律上无需支付过往加班费，社保的操作有合同效力。发声明澄清即可。"
气氛陷入沉寂。
陈启明的手段，太正当了。
周氏健康的员工工资体系被精心设计过，加班费的部分是按照绩效来发放。而加班费的拖欠，只是一个企业的社会价值问题。
至于社保部分，周氏健康的底层员工多是保洁、护理人员，很多人并不知道正常的社保范围，周氏健康只要在在务工合同里简化类别，能省去不少*
以商业逻辑掩盖剥削，用法律手段合理化压榨。
就在她犹豫之间，Sherry 突然小窗她：
Sherry：「现在的热搜」
她发来一个链接：「#周氏健康欠薪# 背后真相」
周寅心里一沉，她无声点开链接，却是一段加了字幕的威胁录音：
画面是黑的，周寅在会议室里打开了声音公放："再闹，你们孩子别想上学。"
哭声里，周寅关掉了视频，歪歪头："陈经理，请问这个怎么解释？"
她抬头看向陈启明。
"咬死视频是合成的即可。"陈启明冷笑了一下。"周氏健康的薪酬体系从法律上确实无可指摘。"
陈启明下面一个人立刻点点头："明哥说的对，法院判也是我们赢，闹到联合国也没用。"
周寅又看了一眼法务。
法务理解般皱着眉头说："那我们合理怀疑，这些员工有组织犯罪前科，罢工是势力煽、动。"
陈启明挑眉："那就去查查。必然能查出什么。"
气氛一下缓和下来，仅剩下周寅一个人如坠冰窟。
"陈经理，" 周寅思考了一下说："我想和您一起去和员工代表谈判。" 她说的时候，双唇紧抿。
陈启明愣了一下。
他想起人事部门对他的"指点"："周氏不会接受任何‘闹事’条件下的谈判。但愿意给主动复工的人发‘贡献奖金’"
没领到奖金，其他人会恨公司，还是恨带头的人？
他叹了口气："小姑娘，你把这个想的太简单了。我建议从公关部门的立场上，还是多关注外部声量。
近期我们还有不少好消息，看看能不能安排些媒体采访?"
"您看下这个，值得采访吗？"
周寅脸上笑容未变，推过去一份文件。
陈启明的脸色变了变。
他看着周寅手里这数十份采购合同——这是周氏健康旗下的疗养院多年的消防采购。
负责人是他侄女。
他抬头看向对方，却见她指尖轻轻划过会议桌沿，忽然抓起他的茶杯，"咔"地扣回桌面。
"注意您的称呼。" 她说。
*
周六，公寓内。
周寅醒来的时候，天色尚早。
她模模糊糊地找回了自己的身体感受，自从她来到这个世界，对于这句身体的感受永远是怪异的。
这不是她，却又是她。
她打开手机，看到昨天法务侧发完声明澄清，媒体热搜暂时被压下去了。
她心不在焉地和饼干玩了一会，又简单吃了点早午饭，仔细思考这个问题，打算借着今天的机会，去实地看看情况。
周寅看了眼表，打算发消息给许望舒，却看到手机里，有条他凌晨五点给自己发的短信。
「（位置）」
周寅点开位置，看到是他的公寓，长长松了一口气。
她发过去：「我一会出发，一点半到你那里，有点事情想聊」
许望舒没有回复。
周寅一边等他回复，一边小心拿出文件夹，抽出她从拍卖会拿出来的档案。
她的指尖悬停在上。
那是一份法语的文物的捐献委托，在日光下泛出年代感。落款人的字迹娟秀，是江岑。
周寅心里升起一丝犹豫。她太清楚许望舒得知真相后会怎么反应。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却依然没有回复。她盯着对话框，忽然恶意地想：
要是他现在推门进来就好了。
*
公寓外。
怕被周酉发现，周寅今天特地换了一辆新买的SUV。上次来许望舒那里登记的不是这个车牌，她只好跟许望舒打电话让物业放行地库。
三个电话过去，却没有人接。
周寅心里升起一阵不好的预感。
短信箱里许望舒还是没有回复她。
不得已，她请求安保帮忙联系物业管家。
安保留了她的拜访信息，打量了她的车两眼，"您方便再说一下业主的名字吗？"
"许望舒。"
安保皱起来的眉头却没有松开。
周寅捕捉到了他的犹豫，她了然："业主姓周？周酉？"
这个公寓是周酉的，也合理。
她急忙掏出驾照："我是他妹妹。"
又等了十几分钟，物业管家匆匆赶来，态度还算和善。
"周晏女士。之前许先生和我说过您，我转交给您公寓密码，帮您录一下其他门锁和车牌吧。"
周寅心里一顿。
许望舒把家里门密码给了自己，这是什么意思？
她心里不好的预感变得更重。
"下次再录吧。" 她摆摆手，忽然又顿了顿："您能和我一起上去吗，我联系不上他，怕有什么意外。"
两人从电梯里出来，走到熟悉的走廊里，周寅一路感觉手指头都在发抖。
管家帮她打开了门。
许望舒的公寓看起来还是那样冷清整齐，但周寅却在玄关眼尖地看到了几滴血迹。
她颤抖着向屋里走去。
"女士，许先生没事吧。" 管家在门口问。
周寅不知道。
她在卧室门口停了一段时间，深吸一口气才打开房门。
"许望舒？"
卧室里整整齐齐，却也没有许望舒的影子。
她看了一眼窗户——是关的，她又看向他床头——药盒也没有打乱的迹象，几本书被抽出来叠放着，有些翻看过的痕迹。
她正要心里松一口气，却看到浴室外对着床头的地方，又是一愣。
卧室的浴室门口，放了一件带血的衬衫。旁边的架子上，是一个摄像头。
她走过去，面无表情地盯着那个摄像头几秒，转身离开。
客卧里也没有，周寅找遍了整个家，除了看到各种地方的摄像头，什么也没找到。
时间过了两点，她一遍一遍地打了许望舒的电话。
"要不要报警？"管家看她表情凝重，不由得问。
他想起来，许先生好像身体不太好，上一次来救护车的时候，周女士也在。
周寅犹豫了一下，心咚咚跳着，她没来由想起上次带饼干来时候的场景。
衣柜。
她想起什么，从客厅跑回卧室，走进衣帽间。
她怎么忘了...
周寅犹豫着走进衣帽间，轻轻叫了许望舒的名字，却没听到他的回答。
她小心地打开一条衣柜的缝隙，目光向衣柜深处看去。
衣柜里，衣服按照颜色类别排好。许望舒穿着睡衣蜷缩在黑暗里。
小说里，他害怕或者失眠的时候就会这样躲起来的。
他手腕伤口渗血的纱布粘着大衣，手里仍抓着一本书，睫毛在他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脸上有一块淤青。
衣柜随着周寅打开，灯光亮起，许望舒从半梦半醒间猛地抬起头。
"走开..." 他嗓音沙哑地喊出来, 下意识想要挣扎，眼神涣散了一秒才聚焦到周寅脸上。
愣了愣。
之后他顺着周寅的目光看到了自己的手，他下意识用书挡住手腕，却让封面烫金的星星粘上更多血迹。
"周晏，你擅闯民宅。" 他别过脸去，声音低低哑哑的。
周寅抿紧着唇看着他。
随后她冷笑了起来，一把拉起许望舒的衣领。
"是周酉吗？" 她声音没来由地冷静。
许望舒被她拽得向前倾时闷哼一声，看到了她的表情，迟疑了一下，最后垂下眼来。
"是吗？" 周寅见他没有回复，捏住了许望舒的下巴，借着光看他一侧的伤口。
许望舒没有再看她，声音变回了平静。
"晏晏满意了？现在可以笑话我了。" 他慢吞吞地说着，声音里都是拒绝。
一片沉默。
周寅的手颤了颤。她没来由地想起幻觉里，许望舒苍白的脸色。
似乎意识到了自己过分的攻击性，她松开手。嗓子紧了紧，半晌轻轻地说："他就是想控制你。下次他再动手，你假装昏厥，录音下来。"
"嗯。" 许望舒看着周寅手掌心里的伤口，顿了一会才应声。
从衣柜里出来的时候，他拒绝她扶，自己撑着想站起，却脚步踉跄。
周寅眼疾手快，一把拦腰抓住他。
他的肩胛骨硌上了她的胳膊。薄荷和冷水的味道弥漫上来，他们仿佛站在海边。
一瞬间周寅搞不清楚，自己是否要把他推下悬崖。
"你快点，要迟到了。" 她最后松开手说，"我去客厅里等你。"
许望舒的目光从周寅的背影里收回来。
他走出衣帽间，打算走进浴室，眼神却留在门口的摄像头上。
摄像头上，被人用口红涂了一个哭脸表情。
和她的唇角颜色一模一样。
*
那是一个不太好的星期五。
许望舒看着镜子里的唇角的伤痕。
每个星期五他要在周酉那里过夜。
昨天窗外的雨一直在下。按照规矩，他在沙发上坐着等到凌晨两点。
周酉带着酒气，抬起他下巴的时候，手指着一贯的冷漠，却因为酒精又带了几分残酷。
当他下意识反抗的时候，他被发狠甩开。脚踝碰到楼梯上生痛。
然后那双手掐在了他的脖子上。
周酉下了十分力气，许望舒几近窒息。他强迫自己睁开眼睛看着在发生什么，仿佛这样能让他将伤痛隔离。
他的头顶是客厅的水晶吊灯，碎成千片万片。
脸上的疼痛落下来的时候，他紧紧咬住了嘴唇，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
终于在他眼前发黑的时候，周酉松开了手。
“滚。”周酉说。
于是许望舒强撑着头晕走出周酉的别墅。
大雨里他没有伞，周酉没有叫司机送他的意思，他在雨里等了很久才叫到车。
回到家里后，他已经开始低血糖，他用了最后一点理智换掉了衣服。手机在给周寅发完了短信后彻底黑屏。
黑暗中，他想到父亲最后一次和他谈话的那个下午。
夕阳中，父亲的目光深邃。
“记住，无论发生什么，我永远站在你这边。但有些路，你必须自己走。”
“别哭，男子汉要坚强。”许川最后一次摸了摸他的头顶。
回忆太伤人，许望舒哆哆嗦嗦地躲进衣柜里。不停地搓着手腕，直到鲜血淋漓。
可能他的确不配更好的人生，所有爱他的人都会陆续离去。
他抛弃了自己。可他却又暗暗希望，能有人看到他的肮脏，却再一次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