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寅是被系统声音吓醒的 。
沉寂了一晚上的系统突然发出叮叮叮铛铛铛的音乐,周寅手一抖,猛然睁开了眼睛。
她先看到了面对她蜷缩起来睡着的许望舒,又看到自己的系统——
妈呀!
这系统一下子高级了起来。从90年代windows像素一下变成简洁的IOS风格,漂亮的系统按钮,和操作台任务日志。
"天啊..."她震惊到无法言语。
乔布斯去地府上班了?还是她把系统气的下线,之后换系统了?
——系统任务还是没变。
她气得鼻子里冷笑一声。
话语尾音震得许望舒的眼睫毛颤了颤。
他轻轻转过头,睁开眼睛,瞳孔被垂着的睫毛盖住一半。
"怎么了..."
他的嗓音带着早起时候的喑哑慵懒。
周寅又被他吓了一跳,半晌才回神,打开车窗扔掉手里的烟丝,盯着系统任务假装自言自语,"没事。"
"我们这是在哪里?"半路上她就睡过去了,直到当前朝阳里青草露水的气息,唤醒了她的感官。
"沿路往前就是医院。"
许望舒沉默地看着前路。
周寅装作漫不经心地拧开矿泉水:"阿姨什么时候下阶段化疗。"
"今天。"他说着抽给她两张湿纸巾。
"那去看看她吧,顺带我也去拜访拜访。"周寅擦了一把脸说。
许望舒手一颤,点点头。他在后视镜里,整理起皱巴巴的衣服。
大概是怕刘娜担心他狼狈的样子,他反复检查镜子里背后有没有血、衣服扣子是不是扣好。
"去酒店应聘吗?" 周寅说着盯着镜子,他看起来像一个落魄的钢琴师或者服务生,领结歪了,沾血的衬衣袖口被他卷起来,衣服下摆皱皱巴巴,又被他塞进皮带里,看着一本正经。
许望舒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戴着领结,手指一顿,默默解了下来。
他伸手抚平衬衫褶皱领口时,指尖不着痕迹地掠过左脸。
那里还有昨天晚上未消的指痕。
"我可不会道歉的" 周寅看着自己脸上同样的那道痕迹,半晌才轻轻地说。
她顺手绾好散乱的头发,指尖理正锁骨的项链。
许望舒侧过头看向窗外,喉结动了一下,却没出声。
镜子里,他们脸上都有一点恹恹的神色,配着狼狈的指痕,周寅眼下泛着灰青色的黑眼圈,许望舒的下巴上还冒出来一点浅浅的胡茬。
不体面,潦草,却奇妙的鲜活。
她终于打开手机,里面有四个未接来电。一个来自Sherry,两个来自顾淮,这两个都在昨晚。
最后一个来自周酉,半小时前。
周酉这是着急了。
*
医院内
周寅扶着轮椅,许望舒在她身后推着,又帮她拎了一袋刚刚在骨科拍过的片子。医生看了是软组织挫伤,不太严重的问题,幸好没有伤到骨头。
许望舒已经带她来到了病房外登记。他低声在和护士交谈什么,语气严肃。
他大概在谈两件事,周寅想。他母亲的治疗能否推迟一天 ,以及如果转院需要什么流程。
小说里倒是没写。
她有些无奈,不知道周酉用了什么办法和他谈。
"刘阿姨。"
桌子上有未动过的早饭,粥上已经化了一层薄薄的皮。床上的女人正在看着窗外,听到声音转过头来。她看着很瘦,显得眼睛不正常地浮肿,手背静脉留着反复穿刺后的淤青。
她戴着帽子,原本是发际线的地方却是光裸的。周寅知道帽子下方,她的头发全部都掉光了。
许望舒放下手里的东西,熟练地找了凳子坐下,拿起桌上的调羹,搅动粥碗,盛出来一勺喂给她。
刘娜望着许望舒递到唇边的勺子,看着他脖子上的抓痕,手里的伤口,袖口沾了血的衬衫。
她皱了皱眉,目光里欲言又止。
许望舒没有解释,他沉默地看着手里的碗,把勺子送过去半寸。
喂到第三口的时候,刘娜侧头开始吐,污物溅在他手背上。
许望舒没躲,抽出纸巾先擦她的嘴角,再擦自己的手。
"再吃两口呢。"他又举着勺子轻轻地说着,用哄小孩子的语气和刘娜说着,"今天要滴化疗药的。"
刘娜化疗过胃口不好,他实际也没喂进去太多,一半都吐出来了。
周寅站在窗前,看着他之后放下碗,开始帮着护工一起清理地上吐的东西。
刘娜盯着周寅额头上擦伤,和她手边的轮椅,表情担心。
周寅感觉到她的目光,笑了笑:
"昨天我不小心出了事,望舒哥哥帮处理了一晚上。"周寅帮他解释了一句,"没大事,您放心。"
刘娜表情松动一些,
"...疼吗?"
她这句话不知道在问谁,或许是周寅,或许是许望舒。
"还好。皮外伤。"周寅笑了笑。
之后刘娜才放下心一般,细细问起许望舒最近的情况。
"药按时吃了吗?"
"嗯。" 他撒了谎,"最近好多了。"
她问一句,许望舒就回一句。母子对话都是家常,但周寅感受到他话里带了一点小心翼翼。
许川和他关系更好,许川死后,他和刘娜的相处保留了一如既往的距离感。而现在他还多了一点害怕,这点害怕让他的每句话都像拖着精巧瓷器,生怕一下就打碎了什么。
周寅莫名想起来有次她落在桌子上的一串葡萄。她来往忙碌来不及吃,就看着那串葡萄一直萎缩下去,最后腐烂,变成干巴巴的果子。
她收回目光。
新的一天里,一切像按下开关的齿轮一般忙碌起来。医生有序地开始查房,隔壁孩子的哭声传进来。
"怎么回去?" 身后许望舒轻声问她,打断了她发呆。
"我联系了司机,你..." 周寅问。
"我今天就在医院陪她化疗。"许望舒看了一眼刘娜,轻声说。
刘娜新一阶段的化疗仍然要从今天开始,她化疗得难受,许望舒陪着虽然做不了什么,能稍微振奋些精神。
他也是想给自己两天思考的时间。
昨天周酉等不到他,现下大概在他公寓里,现在去正好赶上他心情不好。未来怎么办,他是有些迷茫,也想和刘娜聊聊。
周寅点点头。
她动了动嘴唇,想对许望舒说什么,却下一秒闭上眼,用手按住了太阳穴。
"周晏?"
她眨了眨眼睛,才听到许望舒在叫她,表情严肃。
"怎么了?"她故作轻松地问。
——她刚刚想问许望舒她能不能看一眼结算单,却被系统警告了。
【结算单属于违规词语】
"你..."许望舒犹豫了一下,才轻声问"你最近有没有做过脑部CT之类的,或者精神科?"
"精神科?"
周寅不明白他的意思,以为许望舒看着她疲惫。
"我吗?我只是有点累。肚子痛。"周寅解释着。
刚充好电的手机响起来。
"阿姨,我得走了,明天我再来送您的补品。"她快速划掉来电,和刘娜打了招呼要先走。
"我送你。"
许望舒帮她拿了影像袋,扶着她轮椅往楼下走去。
他们从电梯下去。
周寅握住轮椅扶手,在下行的电梯里轻声问:"阿姨的医保如果——"
许望舒摇摇头,拒绝了她:"我自己会想办法的。"
周寅微微叹气,松开了轮椅扶手,"你比我固执多了。"
"周晏。"许望舒声音很轻,几乎像雪花从天空飘落:"有些债该我还的。"
周寅望着闪动下降的电梯楼层。
——夏至来临的前一天,那个傍晚的黄昏,他就不用再还债了。
她默默地想。
算了。
电梯抵达的提示音响起。
许望舒按了开门按钮,推着她往外走,却看见周寅的车前,站着一个眼熟的男人。
顾淮穿了一件缎面黑衬衫,领口敞开,露出脖子上的银色十字架项链和锁骨,香水味弥散开来。
他咬着烟,没点。静静地看着许望舒推着周寅走过来,眼神先在周寅腿上停了停,又看向许望舒脸上。
巴掌印带着血痕,显然是指甲划出来的。
"你——"他牙齿紧了紧,拿出烟,皱起来眉头,声音却还带着那种惯常的戏谑,"晏晏,这是玩什么新情趣了呀,真热闹。"
"不小心搞得。"周寅没看他,低声说,"我从楼梯上滚下来了。"
许望舒从顾淮出现前,就已经默默地收了搭在周寅轮椅上的手。他只是看着自己的手心,没有说话,也没有看顾淮。整个人仿佛漠然地从这个场合抽离了。
顾淮同样看都没看许望舒一眼。
他走过去,伸手想揉周寅的头顶。
周寅不着声色地躲过了。
"哎呦,我腿好痛。"她抱怨道,伸手撇开。
许望舒抬起眼,看她躲过那看似宠溺的手势,神色微动。
他给周寅点头示意,干脆利落转身离开了。
顾淮被她打掉手,咬肌绷了一下。
"今天我做你的司机。"最后他也只是笑笑,"昨天晚上想问你,下周和姐姐吃饭的衣服我提前找人给你带过去。没想到你这么不小心。"
"哦对,"周寅日程是有和他姐姐顾澜一起吃饭来着,"我差点忘了。"
"吃早饭了吗。"顾淮温声问她,"没有的话要不要去吃早午饭,附近有几个还行。"
他自信自己看得上的,周晏一定觉着很不错,不过她今天没化妆,不一定愿意吃漂亮饭。但无论如何只要她不再说自己要吃麦当劳就行。
周寅本来摇摇头,想了想又点了下头。
"也可以。"
她需要一点咖啡因。
"车子我让司机给你开回去,这两天你先暂时委屈下让她给你开车。"
他说着推周寅走向他自己的车。拉开副驾驶门,绅士手势却一点也不容拒绝,"你那个司机技术太糙。"
周寅盯着他侧脸,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我说你们男人,怎么总是要按照自己的想法随心所欲。"
顾淮眨了眨眼睛,回头看她,显得非常无辜:"哦?"
"不是给我当司机吗?我的车就停在那呢。"她扬了扬车钥匙。
顾淮笑了一下:"我开着顺手啊,晏晏你生气了?那我道歉?"
他反问的周寅不想理他。
顾淮发动车子引擎。
周寅半晌叹了口气划开手机。
顾淮瞥了一眼,看到【司机王师傅-2分钟前-已取消订单】。
他唇角翘起来。
周寅调着椅背,却低头开口,语气毫不客气。
"口红呢?"
顾淮一顿:"什么?"
"你副驾驶座,上次的口红。"她抬眼看他。
上次她就摸到了。
顾淮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那是个朋友借得我车。"
周寅不再理他。
车子无声地行驶在快速路上,日头高照。
"快要三八节了。" 顾淮见机行事换了个话题闲聊。"今年行业有个围绕女导演创作思考的电影节,我们也是协办方,到时候要去看看?有几个知名导演也在。"
周寅这才扭过头来看他。
她确实挺感兴趣,本来以为这个世界没这么多有意思的事情,却发现和她原本世界大差不差。
"好啊,女性导演电影我爱看。"她说。
"就是商业化差了点。"顾淮耸耸肩,"近些年投的项目不多。但我觉着有些点可以打透市场,能出现象级的。"
"我能投吗?"周寅来了兴趣。"比如投资一些女画家,导演或者其他艺术工作者。"
"可以帮你问问制片公司,走电影节孵化模式,不过得给你爸要点钱。"顾淮似笑非笑逗她。
周寅一下子蔫了下来。
她靠回座椅:"顾淮,有时候我真想把你从高架上扔下去。"
*
周氏集团。
周寅坐在长桌会议室尽头,手指敲着桌面,听着对方汇报:"所以结论是?"
"总之现在就是没钱啊。"
财务推了推眼镜,似笑非笑地看着周寅。
三十分钟前,他们进行完第一次月会——今天第一次月会开的不顺利,周景华在海外接的线上,周寅在现场参会。所有人都知道新来的总助是未来的小周总,但是看到周寅进来,还是由衷...
吃了两惊。
一个是小周总居然这么小,看着比周酉小十岁。像旁支来走过场的千金。
一个是小周总居然一跳一跳地走进来开会,像个小青蛙。
只有她眉眼之间的压迫感,看着和周景明一模一样。
副总付经理五十岁,年富力强,一个箭步冲上来扶小周总。
"您慢点,哎呦助理怎么不扶您啊。"
周寅吓了一跳,慌忙摆手自己手里有拐杖,才坐下来。
"我没助理,嫌麻烦。"她摆摆手,"景华叔来了吗?"
"老板在东南亚,线上接。"线上女声轻声说。
会议就这么你方唱罢我登场地开始了。
周氏健康不比其他几个业务体量,还常年亏钱,前段时间总经理又因为周寅被弄走了,付经理一个头两个大。
周寅听了一圈算是明白了。
所有的成本部门都在哭穷。
市场预算超额,供应商又涨价了,薪酬待遇赶不上平均水平人员流失率极高...
财务哭完还得看看周寅,她反应越平淡,他眉头就皱的越深。
——曾有传言这块业务要被收购,周景华本身就是集团投资部门的,估计早就琢磨好这业务多少钱。
他在这家企业待了十年,有点不想走啊...
线上会议里,周景华的声音适时地插了进来:"晏晏,你怎么看?"
"我再想想。"
周寅垂下眼,起身宣布散了会之后默默走向电梯,留着一屋子高管面面相觑。
下了电梯,新来的女司机帮周寅打开车门——她是顾淮特地给周寅安排的。美其名曰照顾她上下班。
时间将近十点,停车场里的车基本走了个干净。周寅本来想去医院看看许望舒,却听到停车场里,隐约的女孩哭声。
她给司机使了个眼色,让她往哭声的方向开。
苍白灯下,有个女孩子的西服套装背影,周寅让司机按了下喇叭。
"别哭了,"她开过去说,"快上去吧。"
女孩子见到周寅探头出来,有点害怕地站在路边。她身上有和周寅一样的工牌壳子。
"你上来,"周寅盯着她说,"我载你一段。"
女孩子犹豫地看着她。
周寅无奈地拿了工牌给她扬了扬,"这下面有点黑,走吧。"
女孩见周寅和她差不多大,于是擦了眼泪道了谢才上来。她打开门看到周寅坐在后排还拿着拐杖,也愣了愣。
"怎么了,"周寅见状温和安慰,"和男朋友分手啦?"
女孩看了一眼周寅,她似乎像是这个地下车库里唯一温热的活物,她憋回去的眼泪再次流出来。
周寅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她表情严肃起来。
"要报警吗?"她问,表情在黑夜里隐没模糊。
*
黑夜模糊了子弹的轨迹。
枪声加了消音器,听起来像是水塘里砸进去石头的声音。
扑通。
出枪的人漫不经心擦了手,轻飘飘开口。
"碎块扔到公海里去。"
持枪的人却不是主角,而是旁边的男人慢条斯理开口。
他戴着金丝边眼睛,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看着跪在地上的儿子,晃了晃手里的茶杯。
周酉的指节发白。
被处理的是他其中的一个安保,帮着干掉了对许望舒的那个杀手。
"是您制造的火灾?"周酉问。
他赶回来,一路命人快速开车,才来到酒庄。熊熊火光燃起时,他几乎抽取三魂六魄。
周景明却并没有回答。
"你去一趟事情办的怎么样?"他随口问周酉,"皇室同意和我们合作吗?"
周酉咬咬牙,把合作商情况简单和周景明说:"皇室松口了,但中东部分要求,利润再加三个点。"
"许望舒他——"他接着说。
"不听话的人,就会被换掉。"
周景明打断了他,倒掉了杯子里的茶。
周酉知道他在说什么。
老梁是这样,他们也是这样。
"你看不好许望舒,我就会想办法处理他。" 他把茶杯扣在桌子上。
"周晏,她——"
"我知道还有她。你妹妹...倒是心思多。"他冷笑一下。看着平板上那份合同,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