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间内。
暖黄色的烛火已经快要燃到尽头,房间内却没有人动作。
春杏双手紧紧攥着沾了血的簪子,双目圆瞪,目光盯在虚空之中,无声的自言自语,仿佛在给自己催眠一样:“小姐躺在榻上,小姐睡着了....小姐躺在榻上...”
“咚咚咚—”
急促的闷响伴随的喊声传进来:“她还没睡醒吗?”
春杏整个人一惊,小兔子受惊般跳了起来,努力压制住声音中的颤音:“小姐睡着了,我,我是说,还没睡醒。”
门外的两人低语了几句,似乎达成了某种协议,朝里面道:“不行,太晚了,你把她叫起来,回府里再睡。”
“不,不行,小姐,小姐她...”
这句,这句该回什么......越是紧张,头脑里反而越是空白一片,因此,春杏并未注意到,窗户那边传来了异样的声响。
门外的两人却并未等她的解释,推门就要进来。
对了,对了,现在应该是那句话...春杏尖叫起来:“小姐还未着衣衫!”
两人的脚步成功的迟疑了下来。
突然,春杏感到一阵风从她身边刮过,烛火“噗嗤”一下熄灭,周围的环境都黑暗下来。
有人环抱住了她,在她耳边轻声道:“做得好。”
春杏感觉浑身的压力一轻,同时,眼眶一阵酸涩,好像有泪水要从那里滚下来一样。
下一秒,春杏听到了另一声尖叫,是从文静嘴里发出来的。
文静:“滚出去!流氓!敢偷看本小姐!春杏,我要换衣服!”
她一边喊,一边把手上能抓到的东西都扔了出去,丁零咣啷的响个不停,门外的两个家丁都猛地退了一大步,还顺带带上了门。
“小姐,小姐你....”春杏的劝慰声模糊的传了出来。
两个家丁你看我我看你,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决定今天发生的事一个字都不要说出去。
而事实上的包间内,文静身上穿的还是那身舞姬的衣裳,她迅速把面纱发钗这些东西一股脑儿撸下来,开口:“我没带衣服,这边有备用的吗?”
“这...这里没有,马车里才有。”
“你去取一套来。”
“啊...我吗?”春杏吃惊。
“你就跟他们说,我嫌这套衣服脏了,去吧,我会帮你的。”
这句话仿佛给了春杏一点勇气,她战战兢兢的走出去,害怕的神情和语气配合起来正好。
“这....”一个家丁犹豫不决。
不知道什么东西突然砸上了门板,“咚”的一声之后,在地上骨碌碌的滚,听着像青铜烛台。
“好,行,去吧。大小姐脾气真大,嘿。”一个家丁挠了挠头,摆摆手让她去了。
包间内,文静烦躁的抱住了头。
这是一次完全失败的行动。
从牡丹那里确认了包间里几乎没人来后,文静又拐弯抹角的想打听大厅里的老爷们都是什么身份,但她这方面不如牡丹,牡丹很快就明白了她真正想问什么。
“你问这个做什么?”
见她有所怀疑,文静立马使出了撒娇大法,屡试不爽,牡丹便了她答案。
“天香楼并没有禁止任何人入内,但凡有点钱的,或者家里有权有势的,都能进包间里去一度春宵。现在还留在大厅里的,基本都是什么都没有的,隔几天才能来一次。”
所以那个鸨母才格外生气,连酒菜的钱都拿不出来,还能指望什么?她早早的就把几个身价高的姑娘都找了理由叫回来,不让他们不花钱白看。
这也正是文静现在还能和牡丹说话的原因——牡丹和另外几个姑娘都被赶回了小楼。
不一会儿,兰儿悄悄潜了过来。
她显然没想到文静也在这儿,是已经卸了妆,换了宽松的衣服过来的,见到文静时还吃了一惊。
牡丹索性介绍了她们两个认识。
兰儿比牡丹还要大几岁,但完全看不出来。她很瘦,个子高挑,皮肤是苍白的,嘴唇却是嫣红的。她眼底有着深深的倦意,在和牡丹交谈的时候才渐渐散去。
她光看眉眼不是那种好接近的角色,但态度却意外的柔和,文静和她有的没的闲扯了一会儿,忍不住问了她一句,今晚天香楼有没有什么大人物来。
“没有。”兰儿回答的意外笃定,“别说今晚,这半个月内,有名有姓的都不可能....”
她话音一顿,皱了下眉,抬手想掩饰什么的挥了一下。她停下的时候,手腕向外打开,掌心向上,三指微蜷,食指向前伸直,拇指在旁边护着,是个很奇怪的姿势。
“你怎么知道的?是前两天....我不是说过李员外是个——”牡丹也跟着皱眉。
“别提他!”兰儿声音尖厉,吼完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找补,“好端端的,提那种人干什么?平白坏人心情。咱们说点好玩的吧。”
牡丹显然还想说什么,但是顾忌到文静在这儿,最终还是没说出来。
房间内沉默了一会儿,才听到牡丹再次开口,却是对着文静说的:“我们的约定,我这边已经完成了,虽然你好像没有达到目的,但是...那些银子...能尽早给我吗?”
“啊...哦,行,那我先回去了,春杏那边应该也撑不了多久了。”文静起身,离开了这片沉默的气氛。牡丹想送,被她摆手拒绝了。
拉开门,清亮的月光洒了下来,却照不亮黑色的眼瞳。
兰儿轻轻开口:“牡丹,是攒够了吗,赎身的钱?”
牡丹愣了一下,没多想,点头:“差不多,你的怎么样了?”
“我也...还好.....”
牡丹听到兰儿这么说道,却没注意到她眼底翻涌的情绪。
从天香楼回来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春杏今天受了很大的惊吓,在天香楼里的时候又一直是高度紧张的状态,这会儿早就精疲力竭,服侍文静睡下,头就开始一点一点的,文静把她赶到了小塌上去睡。
梦里也不太安稳,嘴里嘀嘀咕咕着梦话,不知道在说什么。
文静也很累,但硬扛着不睡,一直在脑海里复盘今天的行动。
她不能理解。
书上只有寥寥几句的微服出游、偶遇、一见钟情,为什么真正做起来的时候,演变出了这么多事?补充人物背景,还是合理化故事情节?
这样也就算了,为什么当她克服了一切困难就位的时候,皇上反而没就位?怎么,难不成他也突然被人穿了,所以生出了自己的意志,不想再收一个人进后宫了吗?
进宫前的一个前置剧情,正文都还没真正开始呢,难度这么高真的合理吗?
文静越想越气,坐起来冲着空气打了一套拳,没想到动静太大,惹的春杏那边惊叫了两声。
文静吓了一跳,趴在床沿探身出去,确认春杏重新睡过去,才悻悻地躺了回去,努力不再发出动静,在脑海里冲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成分的假想敌哼了一声。
但这回是她想要进宫了,斗智斗勇多有意思,待在这个除了她们两个,没有任何人能随意进去的地方,还不得无聊死?
兰儿的话就是突破点,为什么有名有姓的人,半个月内集体不再出入青楼?一个人没有空,百十个人难道都闲不下来吗?文静更倾向于他们被迫集中没有空。
普天之下,还有什么样的人有这么大的权力?
不过,现在难点来到了,她一个足不能出户的弱女子,怎么调查一介皇上的行踪?
文静琢磨来琢磨去,还是觉得突破口得落到兰儿身上。消息能打听到一次,就能打听到第二次。
正好,给牡丹的银子,明天就准备一下送过去吧,然后通过她和兰儿联系上,拜托兰儿帮忙。
文静在脑海里大致构想了一个计划,才心满意足的睡了过去,还做了个一见钟情,先封贵妃再封皇后,然后踹了皇上美美当太后,垂帘听政的美梦。
她正捧着玉玺美出来鼻涕泡的时候,大殿里又响起了某人不歇气的唤她的声音,文静总觉得应了这声就会有不好的结局,皱着眉往被子里钻,然后喧嚣声越来越高,她实在是梦不下去,只得掀被而起。
“小姐总算醒了...”迎面就是春杏要哭不哭的脸,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呢。
“停,别哭,外面怎么回事,这么吵?”
“是老爷回来了,让您去见他呢。”
老爷?那个只有过年才会回来几天的老爷?那为什么今天会回来?
“这个...这个奴婢也不知道。”春杏道,“我先帮小姐更衣吧,老爷已经在院外等了很久了。”
“院外?”
文老爷整天防着这个那个的,他自己倒是一点不含糊,直接进院子了?
文静一偏头,刺眼的阳光就兜头罩了下来,逼的她侧头闪开。
啊,这,睡懒觉也不是她想的,实在是昨晚太累,又睡的太晚了呢。
匆匆把自己打理的干净整洁,两人就出了门,文老爷也不方便进她的“闺房”,最后是在院外的凉亭下,身边分别留了一个丫鬟和小厮。
各自坐定后,上了茶水和点头,文静悄悄打量对面。
文老爷三十多岁的年纪,身材富态,一张圆脸盘,嘴角天生上扬,天然带着几分笑意。
按春杏的说法,他在门外等了好一阵子,神色间却没有什么怒意,反而是欣喜若狂更多些:“这是我的机会,老天爷都在保佑我,天助我也,老天爷厚爱....”
....没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