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家的人从不干涉其他帮派的事,不会踏足他县帮族的地盘,这次不但破规了,还要把手伸到人家帮派里头去,徐荣宗心里发毛,手心冒汗,担心地问了句:“咱们这回管得有点宽了,要是闹起来了,怎么和老头交代?”
“是啊,怎么和老头交代,好好想想吧。”徐朝拍拍徐荣宗的后背。
徐荣宗瞪大眼睛,追在他后面,“我好好想想?徐朝你有没有搞错,这是你喊我来的,关我什么事,要是出事了,你自己和老头说去!”
徐朝把背后绑着的斗笠戴在头上,压低帽檐,只露出流畅光洁的下颌,“可别带上我,我何时与你厮混了。”
“敢情你不露面,喊我来背锅来了,你信不信我不去了?”想着徐朝不在,帮里一堆棘手的事,都要忙疯了,喊他来就是背锅的,徐荣宗双目无神。
“我、不、信。”
徐朝一字一字的蹦出,说话的底气就是徐荣宗怕他服他。
徐荣宗斗不过他,拿他没办法,被霜打了一样,吊着尾巴跟在他后头走。
提前打听过桃县势力最大的帮族盘踞在虎口巷,他俩没怎么绕路就找到大门口了,但没想到会这么的巧……
徐朝给徐荣宗一个眼神示意,徐荣宗叹口气,不容易哄好了自己就要干活了。
徐荣宗几个大步上去反手擒拿了那天在鱼宅闹事的混子爷。混子爷手被拿住,手里的钱盒自然掉在地上,钱掉了一地。
混子爷疼得龇牙咧嘴道:“这是在我地盘上,你胆子好大啊,看着眼生,谁家的快报上名号来!”
徐荣宗抬手一肘怼在他腰上,“你还不配知道,带我们去见你家当家的。”
说着,混子爷飞快地偷瞧了眼安静站着的徐朝,看不见脸,但身形又几分熟悉,还没看仔细就被徐荣宗又一肘打得懵圈。他一个劲的叫唤,被打得老实了,就前带路。
穿过层层紧闭的大门,最后一扇门被踹开时,他们当家的被吓了一跳,夹肉的筷子都惊掉了。
混子爷被压在案上,嘴脸被压得变形,但他们当家的还是认出了他,他警惕取了案下的剑,“外面的人都是死了吗,你们怎么进来的?”
徐荣宗松手,混子爷连滚带爬地伏在他们当家,拽着他衣服道:“大哥,他们把外头的人都打晕了。”
他上下打量徐荣宗后,眯眼定在躲在后头的徐朝身上。
“既是同行,有话直说就是,打人怕不合适吧。”
徐朝自行寻了坐墩撩袍坐下,徐荣宗则是在前替他说话:“我可没动手,是看他们站岗累着了,给他们松松筋骨。”
他听完了这话后大笑不止,“小子,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
气得徐荣宗眼睛都红了,梗着脖子道:“再乱说话就挖烂你这双狗眼睛,我来跟你说话那是够的,天王老子来了也是够的!”
他们当家的再次打量徐荣宗,这回眼尖地注意到他袖口处的刺绣。红色绣线夹着银线绣着不规则的焰苗,焰里有副獠牙,银光下透着寒意。这是蚀骸阁的标识。
蚀骸阁是徐家帮手下的利爪,是掌管半个澄回的一只手,明里暗里的勾当都干。
他眼神一暗,神色严肃,“原来是澄回的人,这不就闹误会了嘛。来我这做客也不知会一声,我好招待你们啊。”说着眼神又老瞟向带斗笠的徐朝。
“狗眼睛还要不要了,别瞎看。”徐荣宗往徐朝身前挡一挡,“我大老远跑到你这来,并不是和你唠嗑的,你手下的人不老实,惹急了我们的人。”
徐朝一眼刀过去,盯着上位:“鱼宅你们动不得。”
“什么鱼宅?有这回事吗?”
混子爷赶紧摇头:“没有的事。”
“你瞧,他都说没有了,你怎么证明是我们干的?”
他们敲诈勒索,垄断茶盐贸易,走鸡斗狗,在县内大造赌坊,平日缺德事干多了,徐荣宗料定他不认,要不要动手呢,徐荣宗回头望徐朝。
徐朝不语,徐荣宗就不动。
一时静得能听见混子爷两股颤栗的响动和屋外萧萧的风声。
到底还是他们当家的按耐不住出声说话:“桃县和澄回县邻界之地,那些个屠户只管往澄回去,澄回控制着屠宰行当,你可有听闻?”
屠宰中的利润丰厚,肉又不愁卖不出去,逢年过节大赚一笔,一旦他独占市场,卖多少价格还不是他自己说的算。
徐荣宗心里咯噔一声,原来他早就惦记上屠宰这块肥肉了。
“你还真是心急,怎么?你胆子肥到要吞了屠宰这块肉?”
徐朝扶了扶斗笠,打破沉声道:“交界地方的屠宰缺口给你,蚀骸阁不再把持了。”
他摸摸下巴,笑得阴险,露出一口烂牙。
“既然已是一个缺口,蚀骸阁不妨和我联手吞并两地的屠宰行当……”
“乐死你算了,这还填不满你肚子。”徐荣宗呸了一声。
“呵呵,那算了,鱼宅、鸟宅的事也不必再谈了,我也不是非要贪这一口,做了你们的人情,我还讨不上好。”
徐朝指节轻轻敲打着木桌,叩得人心发慌,幽幽道:“听说官府需要大量牲畜以供三日后的祭祀大典。”
“当真?”他眼睛骨碌地转,心里盘算着,官府肯定会四处找门路呢,如果趁着这次祭祀拿下官府的屠宰特权,不就又和官府搭上关系,往后还能捞点油水了吗。
“不会有假,”徐朝无聊地转转帽檐,翘起腿轻摇,“交界地开个屠宰口子给你,够你给官府交份美差了。”
他掀起一只眼的眼皮,露出浑浊的眼球,小心问道:“那我要做的……就只是不动鱼宅……”
“对,别惹她。”
这事轻快,他一口应下了,生怕徐朝反悔,窃喜占到了大便宜,转念又审视起了徐朝。
“这事我应下了,也算是一个明快人吧,反倒是你躲躲藏藏的,让我心有不安啊。”
说着他低下身子歪头想看清徐朝斗笠下的样子,徐朝急忙把斗笠往下压,将自己的脸严严实实地盖在黑色阴影之下。
他拳头攥得咔吱作响,声音冷得人寒毛卓竖,“还想要这双眼睛就别乱看。”
他们当家的只来得及看见徐朝左耳挂着的一条铜饰,就赶紧把头缩回去了。
徐朝僵直的背放松下来,他怕露面被识出,那……以后和鱼时眠一块待着被指认时,会污了她名声。毕竟他不是什么好东西,别毁了她了。
解决完鱼宅的后顾之忧,从里头出来时徐朝还把脸罩得死死的,只能看见紧绷的下颌。
徐荣宗懂徐朝在忧心什么,在乎什么,他没有捅破这些,他都懂得,他们这种人,虽然平日放肆狂妄,但对美好的事物都敬而远之,不敢亵渎半分。
徐荣宗有心转移他的心神,“你怎么知道他急着讨好官府。”
“澄回县衙眼目说,昨日几个县的大官聚一起吃酒,几人吃醉了,口无遮拦的,桃县的曹县令诉苦说几个大赌坊催债闹出好几桩人命案,不知怎么办,我便猜是上门找鱼宅麻烦的那伙人干的,县里大一点的赌坊都是他们开的。这回出了大事,县里兜不住了,不会给他们好脸色看,他们正急着讨好县里的大人。”
徐荣宗点点头,“虽然只是漏食给他们,但这些人肯定会抬价卖肉,以后桃县的人想吃口肉都难了。”
“先给他尝点甜头,过半个月我们再把收肉价格提高些,别让屠户肉贩尽数流去了桃县。”
“好。”徐荣宗拧眉看着徐朝。
“什么眼神。”徐朝被这么看着感觉不适。
“你这么做生意,还没当官的黑。走道上的人知道了会笑话死你的!”
被徐荣宗笑了一路,好不容易回到鱼宅大门,耳边清静了。
徐朝在门前闭眼深吸一口气,再跨步进宅。
进门绕了两个弯就撞见了鱼时眠,刚在大门口做的建设全部白费,安定的心又掀起波澜。
鱼时眠在听风苑外围的花墙折枯了的花瓣,徐朝惊现在眼前,她的手没稳住,一下子把整个花头都扯下来了,散落一地的花瓣。
鱼时眠纳闷他怎么穿了这一身衣服。
没有人挪动步子,鱼时眠不知道要不要走,她来听风苑外也是存了心思的,听风苑就在他的东厢房边。
鱼时眠脑中尴尬,手上没有了意识,扯下来的花被她抓得不成样子。徐朝在眼里。
他靠近,肩膀凑着肩膀,把她手里的花抽出来,花汁已经渗出点了。他干涩的声音就在她耳边:“永远不要给那种人脸,你现在给他一拳,你占理又能出气,别到时候躲被窝里想给他一拳,那时候就不占理了,还自己生了闷气。”
徐朝望着鱼时眠,她扑闪着亮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心头猛的一跳,他但凡想到她会委屈得蒙头在被子里哭,他就胸闷气短,做什么事都做不痛快。
他忍不住揉揉她的头,细软的头发占满他的手心,他感觉自己落入了蜘蛛网里,被温暖舒适的蛛丝包裹着。
徐朝哑言抽回手,耳根红透了,他好想逃……左看右看都不行,他慌不择路地拨开听风苑的花墙,也不管上头的花刺,踏着黄泥土径直穿回他的东厢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