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母亲刘芳得病的第十年。
韩昭放学后回家，才看到已经被病痛折磨到倒地的母亲。
姐姐韩悠守在家中，及时地照顾到了病倒的刘芳。
因为今天轮到她去上学。
刘芳只负担了韩悠的学费。
韩昭推开土屋吱呀作响的木门，错把姐姐误认成自己的刘芳正在房间内刁难着她。
韩悠不像她，即使被生养她们的刘芳又打又骂，也从不会冷脸，一言不发。
她顺从地满足敬爱的母亲所有无理的要求，始终心态平和地面对一切无由的针对，捡起被打翻在地的水盆，离开了房间。
毕竟韩悠是刘芳倾注一切爱意的大女儿。
谁让当初是姐姐出世在前呢。
她关上门，转身遇见背着书包的韩昭。
韩昭当即解开头发，脱下宽大的校服。韩悠一把接过外套披上，不长不短刚刚好。
她用手随意捋了捋头发扎起来，进卫生间洗了个脸，再出来时站在韩昭身边，如同照着一面表层并不平的镜子。
变回韩悠该有的模样后，她继续拎着与自己差不多高的拖把往刘芳房间走。
“先回房间写作业吧，记得把老师今天上课的笔记整理给我。”
刘芳乍一病倒，心情说不上多好。没必要让与她不亲的韩昭去照顾，受这无妄之灾。
“母亲今天不舒服，我先照顾着她，你记得准备晚饭。”
韩悠小声交代完就进了屋，门只开一人宽的距离，不让刘芳发现外面还有一个表面光鲜亮丽的“韩悠”。
“妈，我放学回来了。”
韩昭听见姐姐一反方才沉默不语的气质，扬起语调冲刘芳打招呼，仿佛这是她放学回来和刘芳说的第一句话。
刘芳因突如其来的疼痛迁怒于守家的二女儿，觉得她哪哪做得都不行，正浑身不适得很。
见推门进来的是穿着干净校服的韩悠，原本烦躁的情绪也冲淡了几分。
“回来了。还是小悠懂事，让那丫头端个水都端不好，泼在地上还要你来收拾，像什么话。”
分明是刘芳不爽韩昭弄疼自己，使劲之下掀翻了脸盆。
韩悠被当面指责也没说话，默默拖着地。
“今天在学校过得怎么样？功课做完了没？”
平日回家，当天去学校的人都会在刘芳的陪伴与监督下完成作业才有机会互换回来。
这是韩昭利用韩悠身份偷来的便利之一。
可惜今天刘芳力不从心，没了关注韩悠学习的精力。
韩悠也不清楚韩昭今天都学了些什么知识，含糊应了一句“还行，不难”，转身要出房间放拖把。
“欸，等一下。”
刘芳咳了几声，提高音量，叫住了她。
韩悠以为是这般敷衍的态度让母亲察觉出什么不对，背影一僵。
刘芳却只是道：“你去做功课吧，别忘了做完给我检查。”
她感受着自己偏高的体温：“这种事让韩昭来就行，你就别进来了。”
万一韩悠被传染，得不偿失。
韩昭看着门被关上，里屋隐隐传来二人攀谈的声音，却听不真切。
姐姐应该在陪母亲聊今天学校发生的趣事。
往常轮到她上学的这天，回家后刘芳也会和她聊这些。
即使她和韩悠的表达方式完全不同，刘芳也依然很有耐心地听她诉说。
这是她为数不多能感受到母爱的时刻，即使这份感情并不属于自己。
韩昭放下书包，拿出习题册，准备先做一会儿作业。
这样也好，今天学的知识比较难懂，先好好复习完，晚上给姐姐讲得也更顺畅。
韩悠喊她的时候，韩昭刚有了思路，写下一个“解”字。
她的头发还是服帖地披着，没来得及弄乱，毕竟每回扮演韩悠的早上想要让他们显得柔顺，都要花一番功夫。
“妈妈想让你去照顾她！”
韩悠语气有些激动，摇了摇妹妹。
这还是刘芳第一次要求亲近韩昭。
韩昭也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事，二人着急忙慌地抓乱韩昭的头发，不让她看上去有半分韩悠的影子。
韩悠坐在书桌面前，重新读起韩昭本已经想出解法的题。
看不懂一点。
等妹妹回来，让她好好讲一下得了。
没想到韩昭直到深夜才伺候着刘芳睡下，等她一脸疲惫地回到房间时，韩悠也已经伏案睡下。
被母亲折腾了一天，韩悠也累了。
韩昭小心翼翼地抽出姐姐手臂之下的习题册，端起台灯坐在角落，重新整理起飞到九霄云外的思路。
也不知道写了多久，她才勉强把每道题填满。
语文每天都有要写的日记，通常是在家的这个人编，再统一由韩悠写完交上去。
韩悠在家的时候可以提前写完这个作业，大概是白天太过忙碌，直到韩昭晚上顶了她的班，才将今天的日记补上。
姐妹俩平常时间有多，经常一起分享学校发生的趣事，过几天再真假参半地写在日记里，然后一起嘲笑这份一点都不真实的日记。
韩昭翻到韩悠新写的内容，发现记录的全是她们作为女儿，晚上在家照顾生病母亲的故事。
没有她们都曾经历的刁难，也没有让她们忙上忙下不知在忙些什么的颐指气使，只有母女之间的其乐融融。
韩昭想了想刘芳辅导她作业时候的模样，大约韩悠作为自己进去的那几分钟里，她们确实是这样和谐的相处模式。
明天轮到韩悠去学校，自己什么时候起床完全取决于刘芳什么时候醒。
若是被她醒来发现自己还没起，恐怕又是抓着把柄一通骂了。
韩昭昏昏欲睡地整理着明天给韩悠抱佛脚的笔记，终于不支，在角落的地板上睡着。
“小昭，醒醒……”
第二天喊醒她的是韩悠。
韩昭睁开眼，入目竟是另一个蓬头垢面的自己。
她反应了一会儿，才发现这是韩悠又变成了她的模样。
韩悠把已经收拾好的书包提过来，拿起校服给她披上：“今天你再去一天。昨天的知识点我完全没学，早上看了你整理的笔记，写到后面只有几条划出去的线。你昨天几点睡的？”
韩昭只睡了三四个小时，懵懵地，脑袋一时转不过来姐姐在说什么，任凭她打扮着自己。
“总之，为了防止露馅，记得今天有空把知识点整理清楚。我在家再陪母亲一天。”
姐姐轻柔地梳顺妹妹的头发，为她简单地扎了个马尾辫。
韩昭就这样肩负着二人艰巨的学习任务，第一回连着两天来到学校。
两姐妹今天起床都晚了些，到教室的时候课代表刚收完最后一桌作业，立刻返回来催韩昭：“快，韩悠，就差你了。你再来晚一点就要自己找老师交代去了。”
最后还是收齐了的作业及时送到了班主任兼数学老师办公桌上。
今天她上午满课。午休期间批改了其他班级的一部分，直到下午大课间才批改完所有作业。
数学老师看着面前这本满是红圈的习题册，愁容满面。
昨天讲的知识点确实有些难度，班里的同学正确率普遍比往常要低，可是韩悠同学除了一个“解”字，竟然没有一道完全做对的题。
明明昨天上课的状态很好，可几个上课讲小话的同学作业上的勾都比她多。
她拧紧眉头，如果继续维持这个听不懂却不问的状态，以后可不行。
今天上课的时候也是，几番望过去，她的脑袋几乎都点到了桌面上，哪怕让人站着听课，眼睛都闭上了几次。
她翻出韩悠家长的联系方式，拨打刘芳的电话过去，刚响铃一声就被挂断。
紧接着对面发来一条现在不便接听电话的短信。
班主任只得按着顺序，拨打了第二顺位的联系人。
韩悠看着屏幕上的未接来电，心里一阵忐忑。
班主任怎么会这个时间联系母亲？
是不是韩昭出什么事了？
很快，她就知道了答案。
韩昭放学回家没多久，不知道去哪鬼混多天的韩威竟回了家。
“生你有个屁用，在家这么闲都能让你妈病倒…还敢偷偷藏钱？屁大点事跑去镇上喊医生，谁教你认路的？怎么没见你这样孝顺老子？”
韩威面朝着墙，冲着地上躺着的人狠狠踹上几脚，还没算完账。
“他凭什么免费给你妈看病？那臭娘们是不是和他有一腿？在家不好好管着韩悠那丫头，老师都找到老子这来了，害得牌都没打完就赶回来……我说怎么学习退步了，是不是你给她带坏了？”
他下午接到班主任说明韩悠今天课堂作业表现的情况，这才破天荒地回了家，决定亲自检查一下大女儿的学习，顺便“提醒”刘芳下次别让老师的电话打到自己这来。
他还指望着老大给他养老呢。
“你等着，等你姐姐回来一起教训。”
平常不打韩悠全靠刘芳护着，加上大女儿一向懂事谨慎，他也懒得找茬，有什么怒气都发泄在压根没想过养活的韩昭身上。
长得一样的女儿，留下最有用的那个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