钻心的痛楚之下，韩悠抱着头，原本紧闭的眼睛睁开一条缝，注意到门边悄无声息出现的身影。
她不住地使眼色，让韩昭趁机去刘芳房间寻求庇护。
刘芳的底线就是韩威不能碰大女儿。
韩昭看着眼前的一幕，仿佛韩威的每一脚都踹在了自己身上。
她的身体如坠冰窖，挪动不了一点，发自本能的恐惧让她寸步难行。
过去她作为韩昭被韩威打的时候，韩悠总是会冲过来挡在面前。
然后利用刘芳的宠爱，阻止这场闹剧。
虽然韩悠总是劝解她，刘芳会出手，其中也有心疼韩昭的原因，可韩昭看得真切。
每每在拳打脚踢中睁开眼望去，对上的都是刘芳事不关己的背影。
如果不是韩悠主动替妹妹挨打，她根本就没兴趣管这事。
如今，他们都不知道正在挨打的韩昭是韩悠，刘芳的房门紧闭，韩威手下一如往昔，丝毫不留情。
韩悠怎么受得住这种程度的毒打？
韩昭知道那种生不如死的滋味。
刘芳现下瘫倒在床，自身难保，韩威刚放完狠话，韩昭就算进屋也只是让作为“韩悠”的自己不受伤害。
至于从出生开始就不该存在的韩昭，谁又在乎呢。
她做不到丢下对方转身逃跑。
可她也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
每一处部位都叫嚣着疼痛，提醒她前段时间还没好完全的伤。
你不是很羡慕韩悠的勇气与无畏吗？
她为你做了这么多，你不是发誓以后一定会报答她吗？
现在机会来了，你在愣着做什么？
她的双脚死死钉在原地，迟迟做不出下一步动作。
她希望韩悠远离这些无妄之灾，又没有面对并接受自己命运的勇气。
还有什么办法吗？
面前正在施暴的人让她不用再做出选择。
魔鬼终于察觉到现场气氛的异常，缓缓转过头，看见站在几米外刚刚还活在他口中的人。
他残忍地咧开嘴，露出满口黄牙，笑了起来：“哟，回来了啊。”
他还记得班主任电话里提到的情况，一向品学兼优的韩悠居然开始糊弄作业，敢上课睡觉了。
“今天不冲上来护着这个一根毛都不如你的赝品了？哦，我忘了，你也开始堕落学坏了。”
他终于放过脚下的人，转身向韩昭走来，步步紧逼。
“看来你也该教训教训了。不修理胆就肥，也要变成那种垃圾了。”
就在他准备一巴掌扇过来的时候，面前的小不点竟然身手敏捷地一闪，头也不回地冲进刘芳的房间。
这是她多年来在韩威的修理下，为数不多锻炼出的能力了。
“妈——快醒醒，他又要打人了——”
她平日即使假扮韩悠，也并不会学着她和刘芳交流，只保持着必要的沟通，刘芳也只会以为是女儿变大了更加沉默稳重。
这一回，在求生意志的促使下，她拼命模仿着韩悠的语气呼喊刘芳，称呼到语气学了个十成十，只希望别让韩悠受的伤白费。
她以为这次会像寻常一样，刘芳即使病了也会想方设法保住大女儿。
可这一刻，两个女人不约而同地意识到，她们从未了解过自己的母亲。
刘芳躺在床上，缓缓睁开眼，枕边放着手机，上面还停留在班主任通话记录的界面。
“你在学校的表现，我刚刚都找老师了解清楚了。”
她神态平静地说着，无端生出几分残忍。
“我对你太失望了，是韩昭影响到你了吗？”
刘芳透过门框望向趴在客厅地上，满脸青肿的韩悠，像在看着一个死物。
“最近确实太松懈了，没怎么管你，”她翻了个身，面对着墙壁，徒留一个背影，“你出去吧，我累了，想睡会。”
态度之淡然，让韩昭瞪大眼睛听完这一幕，不住怀疑她是否已经知道自己是韩昭。
刘芳怎么会用一样的态度对待姐姐？
“看在你不舒服的份上，老子今天不动你，”一双黝黑又紧实的大手从身后死死攥住韩昭，将她拖往地狱，“你给我出来！就是对你太纵容，真把自己当祖宗！”
韩威说是教训，大概顾及到她还要去学校，只往看不见的地方抽，露出来的地方一点没碰。
被老师看见，要来家访那就更麻烦了。
韩昭早已经习惯这一切，麻木地接受着，不像韩悠疼得闭上眼睛，她抬着眼皮，眼珠一动不动地望着虚空。
明明以前受过更严重的打，可这回格外刻骨铭心。
这也太痛了。
她想。
最后还是别家的女人过来找韩威，两姐妹才堪堪被放过。
“啧啧，又在教育你家韩昭啊？这回又闯什么祸了哟……啊呀，这是韩悠吗？怎么这么伶俐的老大也挨打了今天？”
她瞥了眼一块受罚的俩姐妹，并不真的在意究竟是怎么回事，转头提此行的正事：“今晚我那没人，还来不啦？省得你家那个小感冒还传染喽。”
“来来来，这里没我的事。这段时间都没来……”
脚步声人声都渐渐远去，木门被随手甩上，发出巨响后，一切归于宁静。
发自灵魂的恐惧让韩昭静静等了几分钟，确认韩威不会回来后才爬过去，扶起彻底瘫软在角落里的韩悠。
常年挨打的经验让她很快处理好韩悠的伤口，二人一直沉默无言，韩悠半天才交代一句话：“明天还是你去学校。”
她的脸被韩威打得面目全非，短时间是无法换回身份了。
更何况，即使今天刘芳是这副态度，长年累月下来的感情让她也放不下自己的母亲。
接下来一段时间都可以抛下这里的一切在学校上课，能够过上梦寐以求的生活，韩昭却没有半分得偿所愿的喜悦。
这一切都是她从姐姐那偷来的。
韩昭就像早已习惯阴湿腐臭下水道的老鼠，每天觊觎着家中光鲜亮丽的人类。
乍一让她假扮成人类活着，反而怀念起凭借身份坦坦荡荡，有着任何阴暗想法都不足为怪的生活。
她一边迫不及待地想脱胎换骨，一边恐惧韩悠会因此沦为自己的代价。
韩昭还未来得及应下姐姐的安排，房间内就传来刘芳的声音。
“小悠，给我倒杯水进来。”
韩悠勉强撑着起来走了几步，才意识到该去见母亲的不是她。
韩昭关上门进屋，刘芳已经自己坐起来，靠在床头。
这几天女儿无微不至的照顾，让她下意识地认为对方会接好热水送到她嘴边。
她忘了这是上了两天学，从未照顾过她一刻的“韩悠”。
更何况韩昭本就不屑对刘芳上心。
她将水杯放在床头：“找我有什么事？”
刘芳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凉的。
看了韩昭并不协调自然的四肢，她放软了语气：“生气了，小悠？”
韩昭看了她一眼，又望向了别处，不知这种情况该作何反应，不如保持沉默。
这一切在刘芳眼中俨然是一副女儿在闹小脾气的模样。
她早在听着韩威打到一半的时候就已经后悔了。
韩悠不像韩昭，她的脑袋是要用来好好学习回报家庭的，被打坏了怎么办？
她拉过韩昭的手，轻轻抚摸，缓缓道：“妈妈知道你委屈，也是太爱你才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总不能这样纵容你一步步学坏。”
韩昭还是不语。刘芳曾几何时对她有过这耐心解释安抚的态度？
刘芳见这样开解都没用，换作平常，韩悠早就善解人意地主动给台阶了。
她话锋一转，更换其他策略哄女儿高兴：“你也理解一下妈妈对你的期望。都是看重你才不知道怎么教育你才好。你看看韩昭那种，我连管都懒得管，反正也是扶不上的烂泥。”
韩悠平日不是没试着和刘芳提过韩昭，可是她不想听到这个女儿的任何消息，一听见这个名字就冷脸，久而久之，韩悠也不敢再提。
如今为了哄韩悠，她都主动聊起了韩昭，现在总该愿意搭理自己了吧？
韩昭第一回听到母亲在背后对自己的评价，心中最后一丝隐秘的期待也被彻底掐灭。
原来，她的母亲和姐姐私下相处的时候，就是这样谈论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