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晚上过去,韩昭在刘芳踩高捧低的安抚下,勉强地露出了笑容,宣告着这件事的结束。
姐姐从没在她面前提过这些,既然刘芳没察觉出不对,那代表着自己这个反应没错。
有了昨晚的教训,韩悠这回在房间打起精神,撑着等韩昭回来一起学习,刘芳也不想耽误女儿的成绩,把人叫走一个多小时后终于放了回来。
韩悠看着一脸平静的妹妹,坐直身体,腾出书桌的位置给她,韩昭直直坐下半晌,才开始给姐姐补起这两天漏下的知识点。
没想到韩悠结合她的课本笔记,还有偶尔几句讲解,很快就订正了昨天韩昭写错的作业。
韩悠一向在学习上一点就透。哪怕是上一天隔一天,也能轻轻松松补上遗漏的地方。
反观自己,一定要反复巩固复习才能消化掉新的内容,勉强跟上姐姐的脚步,不让她们的秘密公之于众。
见韩悠不需要继续讲解也能自己对着教材研究,韩昭不住地偷瞄着这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在想这个人在背地里是如何看自己。
她是不是也早就烦自己了?
韩悠忽然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带出喉中还未清干净的血痰。
她本身就没挨过韩威这个程度的打,在刘芳怀孕时被韩昭抢了营养,出生后偏体弱。
韩昭倒是健健康康,从小劳碌到大,被这番折磨也很少生病。
这也是刘芳看韩昭不顺眼的原因之一。这句话贯彻了韩昭十二年的人生,翻来覆去被嚼烂地牢牢固定在脑中。
姐妹伤的地方不同,韩悠明天又要早起照顾刘芳,韩昭看了看现下的时间,距离刘芳睡下也没多久。
“你早点休息,今天晚上我来。”
她主动接好热水,带上药进了刘芳的房间。
韩悠的体质不好,加上在家营养不良,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脸上都还有未痊愈的伤。
渐渐地,落下的课业也无法靠韩昭和课堂笔记补回了。
所幸这个学期本就快到了尾声。即将面临小升初的考试,韩昭带回模拟卷让韩悠一起做,姐姐竟只勉强到及格的成绩。
韩昭想,要是刘芳看见自己现在比韩悠优秀,她会不会也对自己好一点?
最后是韩昭去参加的考试。假期来临,姐妹俩在家轮流作为韩昭去照顾,终于有了一线喘息之机。
伴随着土坯房围拢之下的炎热,病菌滋生,刘芳的病情已经从简单的发热逐渐开始扩散到全身。
整个夏天都不见起色。韩昭和韩悠对症下药也是治标不治本,一块地方的疼痛抑制住了,又有新的部位难受,所剩无几的钱只能买些药房的药,都不够请人送去城里看病。
刘芳的意识也开始变得恍惚,偶尔会分不清两姐妹,几次把韩昭认成姐姐,神情复杂,看不出为何情绪,讲着道不清的呓语。
刘芳的状态显然做不了主,不见踪影的韩威更指望不上。
秋天来临,唯二监护人都没表态,刘芳在家躺了这么久,积蓄早已花光,二人继续留在这里,翻来覆去地看着小学的书。
韩悠最近无比焦虑。
刘芳不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多,情绪也越来越偏激,总是抓着她骂韩威、骂重男轻女的婆婆、骂自己、骂韩昭。
她知道韩悠因自己现在的身体情况没法继续上学,恨自己不中用。
婆婆发现自己生了两个女儿后翻脸,彻底断了往来。
韩威背信弃义,见日子与设想的不一样,很快也放弃认真经营的心思,开始隔三差五酗酒打牌,去找别的女人。
她恨自己一口气生下两个一样的女儿,葬送自己的一生去拉扯她们长大。
韩悠越听越不是滋味,在她看来,自己和韩昭耗尽了母亲的精力,她能做的不多,而韩昭受到父母这般待遇,即使被养大也不会心存感激。
现在刘芳的病情恶化,一时半会好不起来,她和韩昭只能在这陪着一起耗着。
韩悠心疼母亲,韩昭却心疼姐姐。
这段时间,姐姐明显状态越来越差,总是紧皱眉头,眼下一片青黑。
“要不你休息几天,让我来?”
看着韩悠离开房间,下一秒就能晕倒在原地的模样,韩昭终于没忍住。
刘芳意识模糊之后,不再指定韩昭照料她,反而时常呼喊韩悠的名字,欣慰地看着自己留在人间最后的骄傲。
既然刘芳更想见到自己,每天还神志不清地说着胡话,韩悠干脆把贴身照顾的活彻底包揽,只让韩昭帮忙跑跑腿。
如今韩悠状态奇差,让韩昭去也不过换一下身份的事。
半年来她们在家有着一样的饮食生活,最后连体型和气质也越来越相像。
“不用,还是我去吧。”
韩悠想起刘芳每回和她倾吐的内容,还是摇了摇头。
以韩昭敏感自卑的性子,让她知道怕是更难睡着了。
这样的生活又持续了一段时间。
随着源源不断的负能量还有越来越重的心事,韩悠日渐消瘦下来。
午夜梦回,她总会梦见韩昭变成了弟弟,一家四口过着无比幸福的生活,然后忽然惊醒。
她悄悄打量着挤在身边的韩昭,明明这个妹妹更加贴心懂事。
可在刘芳隔三差五的暗示下,她还是不免地幻想韩昭若是个男孩,他们会多么和谐美满。
窗外一阵喧闹,手电筒的光闪过玻璃,一群人推推搡搡地经过。
正值降温换季,容易风寒。最近村里总有人经过,吵吵闹闹地开车去镇上打吊水。
可惜李医生自从半年前来过之后,从此不愿再接诊韩家村的人,倒是镇上药房的生意翻了个番。
韩家村大部分人都是买点药回来应付,偶尔有几家条件不错的,一起拼车进了城看病。
韩悠听着窗外又一阵人声经过,屋里烧着炭,刘芳又怕冷,窗户只开了一条小缝。
随着气温降低,即使是这样,韩悠的手也是冰凉的。她感受了一下刘芳的体温,也没好到哪去。
卧床大半年,她已经形同枯槁,像一摊烂泥一样与床褥融为一体。
唯有微微起伏的身体提醒着这个人还活着。
即使是这样,刘芳还是不住地念叨着陈年烂事,像是刻进她骨子里的执念。
韩悠接了一壶水,摇摇晃晃地放上灶台,打算烧开后给二人暖暖身体。
木门哐当一声,韩威裹着寒气大摇大摆地走进屋,看了韩悠一眼,又打开刘芳的房间走了进去。
他从刘芳的床头柜挑了几板药,转身进了另一个房间。
那是最开始夫妻俩给两个孩子分别准备的房间,双胞胎出生后,刘芳和韩威感情不睦,姐妹俩也用不上分开睡,最后成了夫妻各自的房间。
“小悠在烧水呢?待会接一盆给你爹端过来,冻死我了。”
他往床上一躺,脚带上门把风口堵上,浓浓的鼻音夹带着驱散不走的酒气,在房中呼呼大睡起来。
韩悠没理他,回到刘芳房间守着她,大概是听到韩威的动静,刘芳此刻安静了下来,像是又陷入了沉睡。
韩昭听到刚刚的声音,想要进来和韩悠商量。
“姐,刚刚是不是……”
韩昭才拧动把手打开一条缝,韩悠就冲到门边,率先把二人挤到房门外。
“什么?”
韩昭愣愣地看着韩悠这副紧张而刻意的举动,一直以来心中已经麻木的那根刺又开始隐隐作痛了起来。
“……没什么,我说要不要我帮忙照顾妈妈,你去给他端水。”
韩昭看向韩威的房间,韩悠不可能同时顾及得上两个。
韩昭是不可能主动找韩威的。
韩悠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
万一韩昭听到刘芳说些什么,又要多想了。
但她没想到,妹妹已经从她奇怪的反应中多想了。
韩昭看了看一脸憔悴的韩悠,显然她最近休息严重不足:“为什么不让我帮忙?”
她已经很久没见到刘芳了,韩悠是不是听进去了什么?
她步步紧逼,一直以来的那根刺终于被她狠狠地拔出来,又扎进韩悠心中,一阵畅快淋漓:“刘芳是不是和你说了什么?你也开始看不起我了?”
妹妹给自己的印象一向是沉默懂事,即使偶尔在韩威刘芳面前展现攻击性,也从来不是对着自己。
韩悠第一回作为被攻击的主角,没明白自己最近做错什么,惹得她至此:“什么?”
她迅速将这番话消化一通,只提取了“刘芳说了什么”这几个关键词。
她立刻联想到最近刘芳害得自己昼夜不安的胡话,心中一紧:“妈妈说的……你都知道了?”
如果让韩昭知道自己从一开始就不在父母的期望下出生,韩悠根本不敢想这对一直以来暗暗努力的妹妹会是多么颠覆性的打击。
韩昭见韩悠承认这一切,只当心中不堪的揣度终于落地,刘芳果然一直在韩悠面前诋毁自己。
她艰难地开口:“从半年前,我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