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昭正在拼尽全力抵抗着刘芳，被突如其来的响声惊吓到脱力，彻底居于下风。
并不知道房中发生的一切，韩悠离开韩威的房间来到正厅，这里已经站着村中好几户人家的叔叔婶婶。
见成年人没动静，出来的是家里的小孩，已经对最近频发的疾病有所了解的村民们大概猜到了什么。
韩威果然是开始出现症状，感到不适才回来的。
村里将近一半的家庭都遭了殃，得知这飞来横祸的家家户户不在少数，鲜少有哪家能独善其身。
韩悠一向成绩优异，懂事听话。得知她辍学在家后，甚至有许多有小孩的人都暗暗松了口气，为自己孩子少一个竞争对手而感到庆幸。
村民们面对韩悠会维持着表面的体面，但他们此时却看不出面前这个神色憔悴的女生究竟是姐姐还是妹妹。
“是韩悠吗？”
“这……”
“不是说他们家有两个？这是哪个啊？”
“大的那个养得可好了。看这样子是另一个吧……”
他们面面相觑一会，支支吾吾互相试探半天，最后统一了结论。
这是韩昭。
若是韩悠听他们讨论这么久，大概早就主动说话了，不会这么木讷地杵在这。
反正不过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还能有能耐到哪去。
他们并不知道，韩悠还牵挂着韩昭先前的态度，满心忧愁。
随着青春期到来，妹妹都开始和她有矛盾了。
状态本来就差，心中还想着事，韩悠并不在意自己被当成韩昭这种小事。
“嗳，你那倒霉老子在哪？”
一个男村民手中拎着一根木棍，逗猫似的“啧啧”两声，吸引来韩悠注意力后冲她问。
韩悠看了这伙人一眼，爽快地指了指身后的房门，并不在意他们找韩威做什么。
韩威隔三差五出去吃喝嫖赌，偶尔被人追债到家里真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了。
也就是这回人稍微多些，人员组成稍微复杂些。
但她现在更急着查看刘芳和韩昭的情况。
给大人们让了路，韩悠端起一个炭盆，带到刘芳的房间里。
万一他们在这里闹起来，不至于把家里唯二的炭盆掀翻，本身才入冬没多久，炭就已经不多了。
一进屋，意想不到的一幕就出现在眼前。
刘芳回光返照般，破天荒独自坐了起来，死死地掐着韩昭的脖子。
韩悠把炭盆放在一边，立刻冲上去，试图掰开母亲的手腕。
韩昭感到一片天旋地转，意识正在一步步消散，已经无力挣脱这压倒性的桎梏，整个人虚虚靠在床边，任凭刘芳摆布。
韩悠铆足了劲，刘芳明明自己都已经呼吸困难，皮肤溃烂大半，却仍如同铁钳般死死掐着韩昭。
“妈！”
韩悠见自己打断不了刘芳的行为，转而试图唤醒刘芳的神志。
“您看看这是谁啊！”
正是因为知道是谁，才会有如今的局面。
“你……闪开，”刘芳憋了半天才传递出自己的意思，破风箱般的声音从她已经破败不堪的身躯中发出，“她该死……！”
刘芳的呼吸无比急促，情绪起起落落，她清楚地感受到悬在头顶那柄即将落下的利刃，耳边已经听见生命的倒计时。
顾不上体面，药物滥用与各种并发症让她已是强弩之末，长时间的消耗本就透支完所剩无几的体力，此刻吐出的几个字又让她一口气险些喘不上来。
话音未落，刘芳感到呼吸一窒，仿佛自己才是被死死掐着的那个人，疯狂咳嗽起来。
随着免疫系统的全面崩溃，她的肺如同她的身体一般千疮百孔，此刻一连串的咳嗽，不仅没停下来，反而愈演愈烈。
原本紧紧禁锢着韩昭的手也随之卸力，巨大的惯性下韩昭猛地向后倾倒。
还好韩悠守在一旁，在妹妹与地面接触前及时接住她，给了缓冲的机会。
刘芳咳得愈发猛烈，在身体剧烈的起伏下，几滴鲜血从鼻腔中喷涌而出，星星点点地落在韩悠裸露的后颈处。
“这是不是韩威他婆娘的声音？听说病很久了都……”
“不是说这病是韩威那畜生传染出来的？那他老婆岂不是……”
房间内越来越大的声响还是吸引到外面村民的注意力，两位处在人群外围，挤不进韩威房间百般聊赖的男人毫不避讳地打开了刘芳的房门。
他们一边闲聊，一边探头探脑地伸进来打量，毕竟大家都知道里面还有个韩昭。
没想到正巧撞到了这一幕。
两个男人瞪大眼睛，亲眼看着刘芳不停咳出血迹，然后径直喷洒在背对她查看韩昭情况的韩悠身上。
“草！这里！！别管韩威了，他婆娘都已经喷血了！”
难以言喻的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开，刺激着男人的神经，他们见鬼似的转身招呼着对门的其他人，看到刘芳此刻的症状，一切都有定论了。
众人闻声皆一拥而上，一窝蜂地挤在房门口，就是没有一个敢踏入房间的。
医生的叮嘱还历历在目，他们都记得最重要的其中一条就是千万不能接触感染者的血液。
刘芳咳得天昏地暗，眼冒金星。恍惚间恢复了部分视觉，总算看见房门口数不尽的人头。
经此一消耗，她明白，自己无法再凭一己之力把韩昭拉到身边了。
既然这样……
两张一样的脸逐渐重合在眼前，一张神色惶然，一张眼睛失焦地望着面前的虚空。
韩悠摸向湿润的后脑勺，竟然一手暗红的鲜血。
还没来得及确认韩昭的状态，韩悠又急忙上前查看刘芳的情况。
“妈……”
“啊！！！”
完整的音节都还没念全，她就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
为了让刘芳更加温暖，房间内原本的炭盆被放在塑料凳上，摆在刘芳床铺的不远处。
刘芳的力气不足以下床将韩昭再掐一遍，通过凳腿掀翻一盆炭还是绰绰有余。
滚烫的炭灰倾洒而出，扬在空气中，发出呛鼻的气味。
火星子夹在其间，一一被正好转身走过来的韩悠尽数挡下。
过去为心疼刘芳做出的摆设，如今成为了刺向自己的一大利刃。
刘芳早已经神志不清，只确定这一回，自己成功地攻击到这张脸的其中一位主人。
她们只需要活下来一个……
刘芳还想继续，门口的众人却不给她下一步的动作。
大家都想不到会发生这样意想不到的一幕，即使他们此番前来是向韩威讨要说法，也从没想过闹出人命。
他们推推搡搡半天，没人敢靠近已经感染到晚期，完全疯魔的刘芳。
浑身浴血，此刻皮肤更是被灼烧至溃烂的韩悠更是没人敢接触。
他们踌躇不前，最后才不得已拖出了地上还在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的“目击证人”。
韩悠大半边身体都被烫破，裸露的血肉又二次接触到空气中的残渣，呼吸道也吸入不少滚烫的炭灰，每咳一声都是撕扯血肉的疼痛。
所有人都敬畏刘芳的疾病，连带着沾染了刘芳鲜血的韩悠也一同关在室内，仿佛和他们多呼吸一秒空气都会沾上病毒。
烟灰在空气中扩散开之后，刘芳的肺部很快也因吸入烟尘又剧烈咳嗽起来，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门窗紧闭，空气逐渐静默，无人在意的室内，真正致命的元素正在缓缓扩散。
被众人丢在客厅的韩昭恢复意识，重新回到刘芳房间的时候，迎接她的只有满屋刺鼻的气味以及两具不成人形的尸体。
刘芳在疾病的折磨下早就没几处还是正常健康的器官，而韩悠本与她难以分辨的外表，现在也已经面目全非。
甚至烫伤的皮肤还未冷却下来。
“姐姐。”
韩昭轻轻呼唤她，被扼过的喉咙还有几分沙哑。
韩悠的鼻腔堵满了烟灰，曾经比她还要白皙娇嫩的皮肤变得干瘪焦黑，随着这具身体内年轻的灵魂一起枯萎。
“冻死老子了，炭盆呢，怎么什么都没有……”
韩威的声音从房门外传来，伴随着推门声变得清晰。
刚退完烧的韩威看着面前惊心触目的一幕，一时间也被震慑到，说不出话。
韩昭惊惶地回过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原本仓皇逃走的村民此刻也冷静下来，商讨完又回到了韩威家。
这情况纯属被他们意外撞上，关他们什么事？
更何况还有个活口在，小孩能说什么谎。
刘芳和韩悠这个死状，他们断不敢上前接触这两具浑身是雷点的尸体，打算一把火净化个干净。
刘芳就这样被付之一炬，活下的唯一两个有关系的人都对她的骨灰没有兴趣，于是它也在风中渐渐沦为尘土。
可是轮到了小的，众人却踢到了铁板。
韩昭像是着了魔，一言不发，只是死死地守着同胞姐妹的尸体。
这要是一把火过去，所有人都成了杀人凶手。
众人怎么呼喊她都不为所动，唯独对“韩悠”这个名字有反应。
他们以为这是她对自己名字的本能反应。
所有人都犯了难，最后决定随便出点钱把这两尊大佛直接送走。
一切交给殡仪馆的人处理，并让他们带走这对连体并蒂花。
直到看见前来接送尸体的灵车，韩昭这才放开自己的姐姐，接受了她的死亡。
“请问死者的称呼是？”
旁边的工作人员正在询问韩威死者信息，韩威本就对两个女儿不上心，此刻看着这张烧得亲娘都认不出的脸，一时卡了壳。
“韩昭。”
韩昭凑上去，报出了名字。
“死者叫韩昭，于1月23日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