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江一大早被父母三催四请走的,顺手把猫狗各类用具搬到客厅分门别类放置好,空旷的地方莫名多了几分人气。
她满意地看着,觉得还该有点绿植,再加一个鱼缸最好不过。
这些东西过几日便送上了门。
萧梧取外卖的时候便看到香灰洒在桌面,留下一串梅花印。于是直接将一猫一狗牵引到楼下消耗体力,没想到连江已经带着玩过一趟,刚吃过饭又消耗一通,全躺在地上不动了。
萧梧也是使尽浑身解数才拖着一大一小回了家。
他摸不准江情朋友得是个什么人物,能把德牧操练成这样。
初一,萧梧破天荒给自己放了假,江情也破天荒在晚饭时间出没了。
她翻着冰箱,说:“我昨天就念着这一口,你要吃吗?”
萧梧关了外卖软件,点头应声。
不一会儿,米香勾的人饥肠辘辘,江情招呼他来吧台上吃饭。
不见多诱人,盆里像是把冰箱里能煮的菜全炖在一起,炸丸子鸡肉块土豆山药青菜绿叶虾仁……没想到看着清淡,汤色奶白,吃下去却是醇香浓厚,每一口内里入了味,外面挂着汤汁,滚烫浓香。
“呼呼——”江情端着直冒热气的糟肉碗过来,烫得捏住耳坠。
糟肉色泽红亮,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酒香,是其中的酒糟深藏不露。夹起一片,肥肉透明渗着油亮,瘦肉鲜红细腻。只一口便可品到其独特丰富的口感,酒美肉香,浓郁香醇,余味悠长。
江情美得眯起眼,米粒颗颗饱满分明,浸泡在酒糟味的肉汤里,香得想把舌头吞进肚子里。
她感慨:“明晚我还要吃这个。”
吧台上只有囫囵吞咽声。萧梧今天算是体会了把什么叫猪八戒吃人参果,只不过他是香得只知道下咽,忘了自己先前还是口腹之欲浅淡,不食人间烟火……
吃到一半,江情放下筷子,问:“你想喝奶茶吗?”
萧梧平时喝咖啡,越苦越难以下咽越爱喝,摇摇头。
江情看着手机踌躇半晌,看向萧梧:“我请你,喝一个吧。”
萧梧了然,喝不下两杯,起送费又太贵,笑着点点头,说:“你推荐一个。”
江情心满意足又开始用餐,等着自己的饭后甜点。
饭后江情拾掇厨房,萧梧羞愧难当,跟在江情身后随时找能干的活。
他是好心,江情哭笑不得。
她转身弯腰老是撞到碰到萧梧的轮椅,然后两个人要此起彼伏互相道歉好半天,收拾吧台厨房,碗筷塞进洗碗机的这点活,两人“打来闹去”花了半个多小时。
路过餐桌,萧梧看到许萍笑靥,回头问:“明天初二,是不是应该去江家?”
他想到江情他们总是很重视传统,好不容易知道这点规矩便问了,话出了口突然察觉不对。江情是江岛默的私生女,后来又被逼婚给自己,江家哪里算她的家……许萍死后,她的家也没了。
一时懊恼自己真是吃饱了把脑子也顺嘴咽了。
江情面色如常道:“不去,睡觉。”
她想,萧梧与她结合的目的不在她,而在江岛默的投资,他想多和江岛默交流也是正常。
天已然黑了,江情回房间淘到本绝世好文,丝滑入脑,爽得她一直看到天明微曦,才昏沉睡去……
急促的手机铃声响起,江情瞬间睁大眼睛,看看时间她才睡着两个小时,江岛默的电话振得手机都要跳动起来。
“喂?我叫了车在地下室,车牌号发你,赶紧过来吃个饭,把萧梧带上。”
“……啊?”江情迟疑,江岛默已经把电话挂了——江情怒目,他也清楚她不愿意来吧!
生气推门,萧梧正在给山楂开罐罐,他穿搭体面厚实,是要出门的装扮,看到江情思考几秒转过神来,道:“江……吵醒你了吗,他打来电话说过去,本想着我一个人去应付就好了。”
江情揉揉眼,痛苦抱头,闷声:“他就是要入土了急着清点功德,遭罪的是别人——等我啊,护工放假,你出门多不方便。”
江家宅子依山傍水,闹市取静,简直是江岛默那个故作清高、附庸风雅的化身。
萧梧只来过一次江家,是为提亲。当时江宅里主人只有江岛默一个,他的发妻周雾早些年去世了,明面上唯一一个女儿江宛庭国外留学。他年龄不算大,四十多岁正值壮年,倒显得孤家寡人。
江情对江宅也说不上熟悉,小时候被哄骗也好,虚荣也罢,来住过一段时间,懂事后便不愿来了,称其量作为客人吃个饭。
尤其周雾去世后,江宛庭主持改造了一遍,古朴中式的江宅修得更加恢宏典雅,充斥着拜占庭风格。江情是一点都不熟悉。
她觉得自己和刘姥姥进大观园之俄罗斯版一样。
江岛默不知道装傻还是真傻,车在门口将二人放下后无人接待,江情推着萧梧在死路里打转,打眼一瞧,江岛默站在二楼看他们笑话。
萧梧听见江情轻喃:“死老头。”
他嘴角微微抽搐,强忍笑意抬眼道:“江叔叔。”
江岛默明显不满意这个称呼,但他又不好说什么。江情叫他爸简直是可以追溯到零几年的事,不是“你”就是“喂”,他要是面露不满,江情绝对能让他当场下不来台。
但依旧不满,他直接忽视萧梧的问好,清清嗓子,高高在上道:“江情你看看你这个性子,急躁冒进,面对问题就知道钻牛角尖,你刚刚不知道往哪儿走,就不应该随自己想往哪儿走往哪儿走,你要找方法,想办法解决你遇到的问题!如果是爸爸我!我就会——你干嘛去?”
“你给我站住!”
江情已然转身推着萧梧要原路返回,被男人高昂的声音一吼,身体下意识瑟缩一下。
江岛默底线日渐下移,早已经不会因为江情不听他的啰嗦而雷霆大怒了,当下这般举动,既奇怪,又唤醒江情少时恐惧的回忆。
即使萧梧垂着眼但她知道自己丢人丢大了,装的一副对江岛默不屑一顾的样,结果还是怕的要死,还被自己装过的人亲眼目睹翻车现场。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羞臊压过了恐惧。
她回头吼道:“这又不是我家,我不给你上坟跑这呆着干嘛!”
“你!”江岛默指着江情气得发抖,颤颤巍巍就要下楼,撸起袖子充满暴戾。
萧梧回身转动轮椅,将江情拦在身后,道:“江情口无遮拦,叔叔你早该知道的。这都受不了,又何必叫她回来吃饭,想来肯定是因为思念女儿了,既然如此,大家和和乐乐最好,现在这样饭都吃不下去了。”
江岛默深深地看着萧梧,鼻息不屑一声,看向江情。
江情赤红着眼与江岛默对视,指甲深深嵌进皮肉里,恨意似成实质的蜂尖,蛰得江岛默转移了目光,若无其事道:“进来吃饭吧,差不多了。”
江情咬紧了下唇,她想直接离开,好不容易尝到自由的滋味,江岛默凭什么还像捏着她的卖身契一样揉圆搓扁。
二楼有人影探出,声音清冷,毫无起伏道:“都在下面干嘛,上来,吃饭。”
三人抬头,只见那人正是江宛庭。
江情小时候常在想,江宛庭到底是什么做的。如果说她是用妈妈的眼泪,小卖部的零嘴,花哨的头绳做的,那江宛庭就是用爸爸的夸赞,成堆的奖杯,高大的钢琴做的。
她小学和初中一直和江宛庭是同班同学,班上却少有人知道她们是姐妹关系。
与学习上耀眼的光环不同,人际关系上江宛庭逊色江情不少。江情从小到大都有数不清的玩伴好友,即使这些都是她排遣孤独的表面功夫,真正交心这么多年的唯一个连江而已,而江宛庭出色的智商与她惨烈的情商显得十分不搭,独来独往是她的代名词,她是老师的宠儿,同学眼里“很奇怪的人”。
江情一直很好奇,江宛庭这样无情无欲的神女会有人的情感吗?周雾去世她没回国,战火爆发她面不改色,甚至面对江岛默这样的渣爹,她也泰然处之,比她和江岛默更不像父女,像公司里的上下属。
而随着这些年江宛庭开始线上接手处理公司事务,江岛默逐渐式微,上下的属性好像也在悄然变化。
江岛默害怕江宛庭,而她对江情来说更是阴影般的存在。
她不是许萍嘴里简单的“别人家的孩子”,她是进阶版“你爸的那个女儿”。
饭桌上江岛默坐于主位,右手边是江宛庭,左手边是江情和萧梧二人。
开始上菜,头盘是刺激食欲的法式焗蜗牛,黄油蒜香和香草味十分浓郁。
江情看了眼江岛默,默默吐槽。借大年初二的名头叫人来吃西餐,不愧是江岛默,最喜欢搞这些不中不洋、非驴非马的东西。
第二道是法式洋葱汤,金黄的洋葱上覆盖着焗烤后的奶酪和面包片,江情刚好口干胃烧,很称心意。
副菜是烤三文鱼,搭配柠檬汁和香草,清新鲜嫩。
餐桌上寂静,只有刀叉碰撞瓷盘的清脆声响,江岛默起话头询问萧梧公司经营情况,江宛庭偶尔加入几句,三人倒其乐融融。
主菜是外焦里嫩的烤羊排,迷迭香和蒜蓉直击江情的灵魂,她忘我投入地去啃羊排,结果对上江岛默不满的眼神。
“你怎么一天到晚除了睡就是吃?”江岛默眉头皱得很深,江情以为自己变成了千与千寻里的一头猪。
她问:“那我干什么?陪你们聊天?你们说的我又不懂,说了又是不懂装懂。”
江岛默戳戳羊排:“你知道这是哪儿来的吗?”
“羊身上掉下来的。”江情神色恹恹,她已经知道接下来是什么了。
“给你从天上掉下来!这是法国科西嘉岛的羊排,你知道进口到国内你吃这么一小块要花多少钱吗?你靠那画画能吃几块?高中没让你当艺术生,你大学毕业给我犯浑,你看看……你姐,你再看看萧梧,他们都在公司里,他们能吃到的小羊排就比你多!”江岛默越说越慷慨激昂。
江情擦干净嘴,抱臂:“我又不是狼,吃那么多羊干嘛?”
“你少装傻,赶紧收拾收拾到我这儿上班来,之后你姐回国了,你俩在公司也互相有个照应。”江岛默一槌定音。
“江岛默,逼我结婚的时候,你话里的意思可是‘既然你不想工作,就赶紧找个人嫁了吧’。”江情直视江岛默道,“你根本就不知道,不管之前还是以后,我画画赚的钱养我自己一个绰绰有余,你不要为了给我当爹这么无所不用其极。”
这是江情第一次直接了当提出联姻问题。萧梧曲了曲手指,江宛庭放下餐具,餐桌上的氛围陷入死一般的凝重。
水果沙拉上了,酸奶味很浓郁。江情看看四周,从三人面上扫过。萧梧置身事外,江宛庭冷漠旁观,江岛默面容紧绷。
江情突然好累,她推开椅凳说:“我不喜欢吃酸奶,出去转转。”
身后有声音传来,似乎是江岛默的,但她脑子嗡嗡响,听不真切,也没生出畏惧来。
她恍惚觉得这是个克服江岛默恐惧的好方法,让自己彷徨起来,茫然到听不见世界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