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

    谢安再走出御书房,已是未时,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大步朝瑶华宫走去。

    帝王仍坐在棋盘边,像是不知疲倦一般对弈着,将白子绞杀的无路可走…

    谢鸾侧卧在塌上,手撑着额头,露出婀娜皓腕,双唇轻启,胸口连带着衣襟微微起伏,俨然一副美人图,令人不忍打扰好眠。

    “小姐,小姐醒醒,奴婢听声音,好像是国公爷来啦!”

    兰心跑过来晃了晃她的手臂,

    她睁开秋水般的眼睛,连忙下榻穿鞋,小步跑到门前探出头看,果真是父亲!娇声唤着,

    “爹爹!”

    她顾不得外面的大雪,连伞也不撑,

    飞奔过去,一头钻到谢安的怀里,双手抱紧,仿佛还是那个需要父亲保护的小女孩。

    “女孩子家的,怎么还是这般不稳重?

    外面下着雪,也不知穿厚点再出来…”

    明明是责怪的话,可谢鸾总能听出宠溺的意味。许久不见父亲,她很想念他。

    绿枝连忙拿了件大氅给她披上,兰心撑着伞,“国公爷,小姐,外面冷,我们进屋吧。”

    谢鸾跺了跺脚,帮忙抖去父亲身上的雪,拉着他坐在小桌旁,递给他一盏热茶,

    “瑶华宫不比往日,父亲凑合着喝,这是从家里带来的雪芽茶,您尝尝。”

    谢安看着小女儿,接过茶盏,直接喝了一大口,

    “哎呀爹爹,茶不是这样喝的,要小口小口的喝,才能品出味道来…”

    小女儿连忙拦着他,眼睛瞪的溜圆,似猫儿一般。

    她娇憨可爱,一直是这样天真烂漫的性子,被他捧在手心里慢慢养大,也出落的愈发标致。

    谢安看着她,想起了她母亲。

    ————

    那个温柔美丽的女人,名叫瑾瑄,也是他唯一的女人。

    他在外征战,受伤是家常便饭。一次被敌军的毒箭射中,虽不致死,但毒发时十分痛苦,回京之后,皇帝便为他遍寻名医诊治,

    一日,瑾瑄敲开他府上的门,说能解大将军的毒。

    她穿着素净,个子清瘦,起初没人愿意相信她,只当她是个坑蒙拐骗的庸医。

    谢安每次出门,都看见她在台阶上坐着,眼巴巴地瞧着他,那双清透的眼睛似乎会说话,

    他便让人领她入府,连太医都治不好,他不信这样一个小丫头能治。

    她陪着他吃药、针灸,艾熏,日复一日,他的毒果真解了,再不曾有那种钻心的疼。

    一天,他把她唤到跟前,问她,

    “你解了我的毒,可有什么想要的?”

    她站在那,一声不吭,只看着他。

    “只要你说,我便向陛下请旨,无论是金银财宝,或是丝绸布帛…”

    “我想嫁你。”——

    她打断了他。

    “你说什么?”

    谢安愣了一下。

    “我说,我想嫁你…可以吗?”

    一向安安静静的姑娘,说出了这样大胆的话,小脸涨的通红,又马上低着头,两只大眼不敢看他,像是怕被拒绝。

    谢安当时想,也不是不可。

    他便向皇帝请旨赐婚,八抬大轿,三书六礼,娶她为妻。

    二人聚少离多,他们成婚的第四年,瑾瑄有了绾绾,之后又有了谢栩。

    他年轻时意气风发,主动请命,领兵出征,动辄一年半载不在家。

    瑾瑄便在家中为他操持,又要照顾一双儿女,十分辛苦,却从来没有半句抱怨。

    她说,他是她的大英雄。

    最喜欢的,便是看他穿上铠甲,戴上披聘时的样子。

    可日子一天天过去,她积劳成疾,早已油尽灯枯,

    瑾瑄瞒着他,强撑着一口气,等他凯旋归来。

    她终于等到了,

    谢安把她抱在怀里,抚摸她枯瘦的面庞,帮她擦拭嘴角的残血,心痛欲死,像是当年毒发一般,

    眼泪顺着鬓发滴落在锦被上,滴答滴答…

    他蓦然发现,自己离不开瑾瑄。

    两个孩子跪在床前,好像知道娘亲要离开自己了,不停地掉眼泪。

    她搭着谢安的手腕,有气无力,

    “淮生,不要难过。

    我这辈子,能遇见你,是我之幸。

    我走之后,你一段要照顾好自己…还有两个孩子。”

    她拼尽全力地睁开眼,想再看看这个人,记住他的样子,

    这个她深爱的男人。

    “若有来生,我还会来…找,找你的,

    你可不要…不要忘了我。”

    “好,我答应你——”

    谢安吻上她的额头,早已泣不成声,手腕随之而落。

    那一晚,雷雨交加,仿佛上天都在为之悲鸣,国公爷谢安,失去了最爱他的人。

    他想起瑾瑄的嘱托,和皇帝的承诺。

    这位征战半生,令人闻风丧胆的护国公,在女儿面前,露出了最温柔的笑脸,

    他摸了摸谢鸾的头,眼神里带着无限的眷恋,他哑着嗓音,

    “绾绾,

    爹爹今日,就要走了。”

    ————

    站在巍峨的皇城一角,隐约能看见天边残阳。

    “咕—咕—咕—”

    一群白鸽绕着皇城转圈,它们身上挂着鸽哨,随风而响,像在发出凄凉的鸣叫。

    东华门处,

    谢鸾的双眼肿的跟核桃似的,抱着谢安的胳膊不肯撒手。

    本以为能和父亲多相处几日,却想不到他走的如此匆忙,新帝还未登基,就要派他远征西北。

    她不得不想,是萧衡故意为之。

    “绾绾记住,

    无论到了何时,爹爹都会保护你的。”

    谢安又抱了抱女儿,随即踩鞍上马,双腿轻夹,勒紧缰绳,一套动作像是做了无数回,干净利落。

    城门渐渐合上,

    谢鸾看着父亲的背影慢慢变小,似乎和多年前的记忆重叠。

    这样的背影,她不知看了多少回,岁月流逝,马上之人早已不似当年矫健。

    不知这次分别,何时才能再见了。

    她再也忍不住,泪水涌出眼眶,对着父亲离去的方向,猛地跪下,以头叩地,

    “愿父亲保重自身,战无不胜,早定西北,

    女儿在此,等父亲凯旋。”

    是女儿不孝,未能寻回哥哥,也不能常伴您身侧。

    沙场上刀剑无眼,危险重重,

    可父亲,女儿只剩您一个亲人了,

    所以一定,一定要平安回来。

    她伏跪在地上,听见城门关上的声音,却迟迟不肯起来,

    缩成一小团,像是被人抛弃的幼崽,深深沉浸在悲伤之中。

    却不知,城楼之上,

    有一束压迫的视线紧盯着她,

    嘴角微勾,露出恶劣的笑。

    ————

    琉璃映日,瑞兽镇门。帝位更迭,天下易主。

    朝堂之上,文武百官肃立于前,钟鼓齐鸣,声震云霄。

    萧衡身着玄色金丝龙袍,头戴十二旒冕,随着帝王仪仗一步一步登上台阶,缓缓走近龙椅。

    金甲武士护卫在侧,侍从捧玉玺,步履庄重,至皇帝前,跪献于地。

    帝王双手接过,俯视群臣,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臣跪地,齐声高呼。

    萧氏王朝迎来一位新主,新朝初立,改年号为建武。

    登基大典十分隆重,凡六品以上官员并家眷都需入宫观礼,

    谢鸾在阶下,隔着众人远远望着他,

    多年筹谋,今日终于如愿,登临帝位,

    她看到,他站在太极殿上睥睨众生,视线缓缓扫过下方,却没有分给她一丝眼神,

    是了,若没有她,他早该是皇帝。

    谢鸾垂下头,跪在女眷的最后。众人窃窃私语,说这位新帝有多么厉害,多么英武,却又多么可怕,她竖着耳朵听了会儿,不发一言。

    大典结束,众人散去,她带着兰心,沿着宫道慢慢往回走,

    昨日天晴了些,便开始化雪,方才在外面站了那么久,她手脚冰凉,

    走着走着,有人喊住了她,

    “昭宁郡主?”

    谢鸾转过身,瞧见两个女孩走近,看她们的穿着打扮,应是主仆,但又觉得面生,想不出在哪里见过。

    “郡主,果真是郡主。”

    为首的女孩身着天青色襦裙,挽着一条红色梅绣披帛,她皮肤白暂,个子小巧却又不瘦,走起路来身上佩戴的玉饰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

    女孩快步走过来,笑眯眯地朝谢鸾行了一礼,

    “郡主可还记得我,我们曾在宫宴上见过的。我叫林致,父亲是兵部尚书林翰之。

    林翰之,如今已被新帝擢升为左相。谢鸾这才想起来,面前这人应是林相的女儿,似乎比自己小两岁,

    “原来是林妹妹,恕我记性不好,差点都忘了。”

    面前之人似乎丝毫不介意她的失礼,弯着眼睛对着她笑,

    “无事的郡主。自上回宫宴,已许久不见郡主,不知郡主,近来可好?”

    好不好?

    自然是不好的。

    自父亲走后,她已许久不曾出瑶华宫了。

    门前侍卫许是得了令,成日守在宫门口,她哪也去不了,直到今日,才破天荒地将她放了出来。

    但这些,自然不足为外人道。

    “劳林妹妹挂念,我一切都好。前两日方为父亲送行,如今陛下登基,我好不容易进回宫,便在宫里小住。”

    “林妹妹如今,是要出宫回府吗?”

    谢鸾不欲让人深究此事,便反过来问她。

    “哦,不是的,子濯哥哥他——”

    “姑娘,是陛下”

    一旁的婢女拽了拽林致的袖子,小声提醒,她似是反应过来,便立马噤声,但那声子濯哥哥,仍是被谢鸾捕捉到了。

    子濯,萧子濯,

    那年木兰树下,花瓣落了少女满身,染上芳香,她叉着腰站在少年面前,毛茸茸的头顶只到少年肩膀,仰着头叱他,

    “不行,凭什么你能唤我乳名,我却不知道你的?快告诉我,告诉我嘛,不然我生气了!”

    “你这女娘,怎么如此难缠?罢了罢了,告诉你也行,

    我的表字是——子濯,

    除了父皇,我只允你唤…”

    少年宠溺又熟悉的声线似乎回荡在耳边 ,

    只允你唤,

    当初的话,也不作数了吗…

    “郡主,陛下传我去含明殿,我先去了,郡主保重。”

    林致没有在这过多停留,和谢鸾告别后便擦身而过,她似乎很开心,脸上洋溢着俏皮的笑,随着侍女快步向含光殿的方向走。

    她,似乎和萧衡很是亲密,

    三年未见,他身边有了其他人。

    虽是在意料之中,可真当见到林致时,她却不可抑制地想起当年,

    若没有那件事,她和萧衡会是什么模样,

    可惜,没有如果…

    谢鸾克制住心酸,从大氅里伸出细嫩的双手,拍了拍冻的通红的小脸,带着兰心慢吞吞地回到了瑶华宫。

    另一边,含光殿内,

    “陛下,林姑娘到了”

    宫人弯着腰走过来,脚步放的极轻,怕惊扰了这位喜怒无常的帝王。

    “让她进来吧”

    林致进来时,看到萧衡正站在廊阶上,背对着她,她慢慢走近才看清楚,

    他在逗鸟,

    笼子里似乎是只翠鸟,背上的羽毛翠兰发亮,正叽叽喳喳地叫着。他手里拿着鸟食,却又不给它吃,极有耐心的逗弄,

    “子濯哥哥,你为什么不给它吃的呀?”

    萧衡的动作顿了顿,仍背对着她,继续盯着笼子,

    “自然是因为犯了错”

    “犯错?一只鸟能犯什么错,子濯哥哥又在逗我…”

    “怎么不会,

    鸟和人,都是一样的,犯了错,就该罚,

    若是不长记性,就再罚,直到它不敢啄人为止”

    萧衡下朝之后便换了常服,散开广袖,长曳拖地,衣服虽仍是玄金色的,但腰带紧束,勾勒出男人近乎完美的腰身,

    这样一个天下至尊的男人,怎能不让她心动呢?

    “今日散朝之后,你去了哪?”

    他似是对那翠鸟失了兴致,扔给它一把鸟食,便转身进了殿里,林致跟在他身后。

    “我?我就在宫里转了转,没去哪。哦对了,我再来的路上,遇到了昭宁郡主。”

    殿里的宫人纷纷有眼色地低着头退出来,为他们掩上门。

    陛下刚下朝,要见的不是太后,不是重臣,而是个女人,

    且她和皇帝说话的语气,甚是熟稔,这就有些微妙了,

    有几个小太监大着胆子来问常喜,请他指点指点,毕竟在这宫内,谁有了皇帝的宠爱,便得当成祖宗一样供起来,

    常喜眼见四周没人,离殿又远,索性告诉他们,

    “我也是道听途说,不辨真假,

    听闻三年前,陛下在雍梁平叛时受了重伤,下落不明,

    是林相家的女儿,里面那位,在路上遇见了陛下,千辛万苦将他救了回来。”

    话刚落下,就被小太监门接了话茬。

    “怪不得陛下那么重视林姑娘,早朝时还将升了林相的官.”

    “林姑娘日后,是不是要当娘娘啦?”

    “岂止娘娘,看这架势,封个皇后也不遑多让。”

    “看来我们日后,得小心伺候着这位主子。”

    ………

    “郡主姐姐可好看了,我已经很久没见过她了。她和以前一样漂亮,就是有些瘦,穿得也薄,我看她脸都冻红了。”

    “但她说,她过的挺好的,好不容易进宫,就在宫里住下了。”

    萧衡只听着,半晌笑了一声,那笑声阴冷,冰的林致端茶的手一颤。

    “是吗。”

    林致并不知他们二人之前有何渊源,自然不知避讳,在外人眼中,谢鸾和萧衡,向来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

    又寒暄几句,临走前,林致替父亲叩谢圣恩,就匆匆离去,好赶在城门下钥之前离宫。

    ————

    谢鸾回到瑶华宫后,便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晚膳也没用多少,看的绿枝在旁边急得团团转,

    “小姐,您再多吃一些吧。您都瘦好多了,再这么下去,别说风了,吹口气都能刮跑了…”

    “哪有那么夸张,绿枝,我是真的没胃口,你就别再念叨我了,好绿枝…”

    自家小姐靠着她一撒娇,绿枝就受不了了,只好作罢,她收拾好菜碟,就去给小姐烧水洗沐。

    刚走出殿门,就迎面撞上来一个人,撞的她眼泪都出来了,正准备大骂一顿哪个不长眼的,抬头一看,好像有些脸熟,是上次在国公府里的那个侍卫。

    他向她点了点头,便掠过她跨入殿门,

    “郡主在里面……哎,我还没通报呢!”

    想拦时已经来不及,

    谢鸾正坐在书案前写字,听见声音,抬头就看见听风,又见绿枝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她看向听风,

    “郡主,陛下传召——

    宣您去未央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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