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玫的公寓是一个人住,不是一个人睡。
秦晏在沪城不止一套房子,待最多的是辛玫家。
当初买下三室两厅,一室辛玫住,一室是辛玫的衣帽间,剩下一室留给他自己。夜半应酬归来,辛玫绝对禁止酒气熏天的他涉足她的床榻。
她轻踢了两下失去意识的他,确认过这厮长醉不复醒的完蛋状态,认命架起他沉重的身躯,一步一挪,送去客房。
钟鼎世家的宝贝金疙瘩不能在地板里着凉。
辛玫不懂伺候人,把他往床上一丢,盖张凉被,调个空调就算伺候完了。秦公子身体倍棒,半夜冷到会自己裹好被子。
翌日。
上午。
辛玫照常起床,准备早餐,顺手给秦晏煮了一壶解酒茶。
放凉不多时,秦晏那边也起了。
来到厨房时,辛玫正摆果盘。
鸦色长发束起,靠一支缀饰蝴蝶的簪子固定,额间几许碎发垂落,合着初夏明亮的白昼,在晨曦那一端勾勒出沉沉似水的温柔。
辛玫感知到他靠近,身上传来水汽,充斥清凉的薄荷味。她将头一偏,发簪末端的蝴蝶逃离视野,取而代之的,是她白皙如玉的天鹅颈。
“解酒茶在桌上,应该已经凉了,可以直接喝。”
“我想吃水果。”
秦晏搂住她的腰,在她颊上轻啄,身上满溢的薄荷香气扩散。
辛玫顺从地喂给他一颗清甜樱桃,推了推他结实的胸膛,“你脑袋上全是水,都不吹干。”
“你等下帮我吹。”
初醒的嗓音低沉,不难听出调情。
营养匀衡的早餐从法式深吻开始。
此刻是东八区的上午十点。
同一时间,远隔整片遥远太平洋的阿美莉卡,东部时间是晚上九点,距离太阳下山刚过去一个多小时,也是八卦媒体撰稿人莱斯被绑架到私人别墅的第六个小时。
莱斯眼前蒙着黑布,双手被铐在身后,满脸都是茫然。
他想不通自己怎么就在光天化日之下被陌生人绑架。
他只是在酒吧里接过某个细皮嫩肉gay子的酒,正准备跟对方约个一夜春宵,喝完酒就没了意识,再次醒来,他进入了绑架受害人视角。
都说女色惑人,对gay子来说,男色才更加可怕。
在他看不见的眼前,冒充gay子的温特家族新特助戴维,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所以底片到底在哪里?都六个小时了,你怎么还没想起来!”
“亲爱的……”
“别叫我亲爱的,我不是gay!”
“Bor,我真不记得你说的四星期前头版头条是哪一则新闻,这个时代没有人会把每日头条写成日记保存。已经过去四个星期了,我真的想不起来,更不清楚当时用的照片是哪张,更不要说底片去处了。”
智媒时代,多的是人拿昨日事冒充今日事,世界那么大,总有今人没看过的从前事可供媒体书写。
莱斯所在的传媒公司在没有热点可追的时候就会翻从前的热点新闻凑数写文章。不止他们公司这么干,市面上大多数传媒公司都靠信息差引流,不然每天哪来那么多信息过载。
智媒时代的网民只会关注某某新闻是否见过,很少在意新闻发生的日期是昨天还是今天。
昨天的新闻不是每个人都看过,今天的新闻不是独家出不了名。今天的新闻全被寡头垄断,昨天的新闻反而予求予夺。
好事二次曝光,美传千里,坏事——再坏也是过去时,能给当下造成什么伤害?法律无法约束人们追忆往昔。
温特家族办公室的助理戴维是新人,老板安排他调查四星期以前的一则旧新闻,不惜任何代价。他阅历尚浅,一听不惜代价就觉得这事很大,调查肯定得是□□级别的紧急调查。
这事确实也很大,事关温特家族的昔日丑闻。
戴维是良民,绑架是头一次,逼问是头一次,不惜代价更是头一次。
天完全黑了。
莱斯的家人等不到莱斯回家会不会直接报警?
戴维也不记得酒吧和街区有没有监控,如果最后把警察招来,事情就彻底办砸在他手里了。
他像蚂蚁似的转圈。
思来想去,决定问问老板态度。
还没拨号,紧闭的别墅大门打开,吓得他以为警察来了,回头一看,对上了一双蓝色眼眸。
是他老板。
准确的说,是其中之一的老板。
戴维受雇于整个温特家族办公室。
“怎么回事?”
来人金发碧眼,二十八岁上下,身材高大,矜贵漂亮的五官揉杂日尔曼与拉丁风情,既显出普鲁士的冷峻坚毅,也透着法兰西的优雅美丽,钴蓝瞳孔微微惊诧,惊诧于眼前的谜之□□警匪片拍摄现场。
别墅又租出去拍电影了?
戴维面露尴尬。
“夏穆先生之前交代,要不惜代价把四星期前编写温特家族八卦的媒体撰稿人请来谈谈……”
话音未落,蓝眸男子的背后传来另一道沉稳冷淡的回应。
“我是让你把人请来,不是把人绑来。”
与男子五官相似的另一位男子出现,他有一双精灵般剔透的翡翠眼眸,视线扫过地板上受罪的媒体撰稿人和浑身冒傻气的特助,烦躁地揉揉眉心。
搞这么大动静,明天又要应付警察。
这个不惜代价也太不惜代价了。
*
客厅晶莹剔透的水晶灯下。
温特家的双生子让戴维先行下班。
胆大冒失的戴维为自己赢得了扣半月工资的奖励。
法穆把莱斯眼睛上的黑布拆掉,解开镣铐,松绑以后才坐到沙发上,让管家送来威士忌,给在场三人都倒了一杯。
他的哥哥,绿眼睛的夏穆,吩咐佣人去厨房给莱斯先生准备食物。
莱斯拘谨地坐在一侧,机敏眼睛转来转去。
温特,鼎鼎大名的家族姓氏,媒体从业者都不陌生。
姓氏来自欧洲,往上可以追溯到一个非常古老的贵族头衔,姓氏跟随历史做过简化,十九世纪末移民美国。钢铁工业起家,经历两次世界大战,随后转至金融方向,近十年来,活跃在艺术文化领域,家族成员是上流社会不可或缺的背景人物。
若不是五年前的那桩旧事……五年前的旧事?
莱斯这会儿想起来四个星期前由他纂写的那版头条是什么了。
是他从一个冷门网站里找到的丑闻。
丑闻主角正是温特家族年轻的继承人。
那桩丑闻发生在五年前。
当时的温特掌舵人是弗莱德·温特先生,在四十五岁那年娶了个小二十岁的亚洲妻子,妻子带来一个继女,后来妻子死了,继女与亲生儿子一起长大,成年后却进行□□,有心人士在酒店拍下照片,尽数po到网上。
丑闻发生的时候,儿子和继女早就没有亲属关系,可没有人澄清这一点。
智媒是近二十几年才兴起的产业,温特家族不擅长引导操控。他们的家族成员普遍低调,除却特殊时候必要的表态,基本不在大众传媒前露脸。
消息一经曝光,先一步掌握媒体话语权的评论家们针对丑闻发表文章混淆视听,将事实扭曲成了另一个极端。
温特家不可能牺牲继承人名誉,于是被牺牲的就是继女儿的名誉。
事件最后以弗莱德先生亲自召开新闻发布会,澄清儿子与继女早已解除亲属关系作为收尾。
莱斯瞬间明白了自己被绑架的前因后果,恍然大悟的神情并没有被双生子错过。
“想起来了?”
夏穆·温特把iPad 翻转,泛蓝光的荧光屏幕里呈现出莱斯书写于四星期前的头版头条。当时他的这版头条,给他的账号涨了一波关注,让他多接了两个广告。
夏穆神色冷漠,翡翠瞳眸幽幽如潭。
“你的这篇文章,给我带来了不少困扰。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是删掉,提供信息和照片来源。”
沙发距离不过六英尺。
夏穆拥有上帝垂怜的昳丽美貌,冷冰冰的眼神总让莱斯联想到死水里阴暗无温度的冷血生物。
“二是你换一份工作,换一份不用工作也可以领取报酬的工作。”
冷血生物朝他露出微笑。
“我有一个把钱从这里挪到那里的简单游戏,你有兴趣尝试吗?”
法穆·温特是温特家这一代最善良的孩子。
他出声安慰吓傻了的莱斯,声音里满是调节气氛的轻松惬意。
“不要害怕。我们不是□□,不会无缘无故伤害性命,只是建议你的职业生涯gap一段时间。”
“翻笔记不是好习惯,尤其是翻别人家的旧笔记。媒体从业者应该体恤每一位遵纪守法的好公民,我们每年都交那么多税,难道不值得拥有体面吗?事情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干嘛非要提起。”
干嘛非要提起。
这话听起来不像是安慰别人,更像是在安慰他自己。
非要提起,就是在逼迫他回忆起又蠢又可怜的过去。
想要的女孩被最亲近的兄弟抢走,他既不能掐死想要的女孩,也不能报复最亲近的兄弟。
好不容易做好心理建设,决定原谅她和兄弟,决定像谱写琴谱一样谱写三个人的美好未来,她却跑了,跑的无影无踪,满世界都找不到。
他丢脸。
他悲惨。
他失一次恋五年都走不出来。
艺术把他搞的疯疯癫癫。
他想把撰稿人剁碎了喂狗。
四个星期以前,法穆乘坐游艇去公海钓鱼。
那天阳光灿烂,万里无云,海天清一色湛蓝,俱乐部的同伴带来一堆不同国籍不同肤色的游艇宝贝,三点式泳装勾勒出火辣身材,视觉感官充斥无与伦比的美妙享受,法穆却兴致缺缺。
海钓四小时,他钓上来一只圆滚滚的河豚。
心情本来就差,没想过还能更差。
叫不出名字的美女肤色麦金,甜腻腻的嗓音夹得被门挤过一样,五彩斑斓的延长甲噼里啪啦划手机,划着划着就粘到了法穆身边。
“你看,是你家的新闻。写的是你哥哥吧?你家以前有过继妹?她看着不像白人女孩。”
法穆接过手机,屏幕上露骨的文字和照片看的他眼底戾气渐起。
女人见他神情不对,想拿回手机,却被他一把推开,一推就给推进了公海里,膨胀极致的河豚亲眼目睹。
法穆冷眼看她在公海的碧波万顷里挣扎。
她陪了他六个月,所有人都觉得她是他的新女友,但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最亲密的接触是某个下午,他躺在女人柔软的大腿上午睡,没比枕头舒服多少。
她几欲溺死。
法穆在最后一刻跳下去,把她捞起,丢给朋友做人工呼吸抢救,一言不发地离开,手机永葬海底。
事后他赔了新的,但是不再见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