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钰德院,离开了自己的六弟赵衍,虽有了新家,有了新娘子,却怎么也不像一个家。
没了手足兄弟,枕边人又不是他心中所想。一切不适,扰着赵璇的情绪不明,大婚之夜就喝的酩酊大醉。
宅子虽然风格老旧,但也有被工匠们加急翻修的痕迹。园中没有草木,本就是冬日也就不显得有多么的凄凉。
红柱长廊,十步便摆放着一处喜烛。
暖廊内,熏香帘帐,五步一个暖炉。
喜房内的合欢床上立坐着一个娇人,正襟危坐。
喜房外的堂庭内摆放着喜果喜烛,甘香花瓣铺满整个屋内。
烛火摇曳,暖炉内滴有香蜜,青烟幻出,香气沁人心脾。
赵璇心情烦闷,摇晃着步子,来到喜堂,入了喜房。
夺目的红色,七彩凤交织玄金龙。
红帐彩珠帘,香烛袅袅烟。
赵璇扶着桌脚,使酒意下的身子不在摇晃。
此刻的娇儿就像是红色河蚌中的一颗彩珠。
娇小可爱,瑟瑟发抖?
赵璇语气冰冷,全然没有在前庭会客时的那般儒雅。
冲着喜床上的娇儿喊道,酒气怒冲,丝毫没有怜香惜玉。
“你就这么想得到了?”
女人不语,却在瑟瑟发抖。
“你现在害怕了?”赵璇看着女子在红盖头下不吭声,剩胜追击的又说。
女子的手苍白,指节分明的拽着自己的盖腿的彩绘香披帐。
“哈,昭安夫人,本王做你的夫君,你可满意?”
赵璇故意做出一脸匪气,用挂在墙上的宝剑去挑新娘的喜盖头。
一行粉泪滴落,屋外冷风袭来。
喜庆暖帐中,小娘子正默默哭泣。
赵璇手握宝剑的手僵在半空之中,心中莫名悸动,些许心痛。
一个小娘子的哭泣,却能让他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做的不妥,不是君子所为。
但他何尝不是这局中的可怜人。
有没有人问过他,他到底想不想娶妻。作为一个皇子,有没有人真的尊重过他。
明明是父皇的孩子,血脉中流淌的是皇室尊贵纯粹的血脉,有没有人真真正正的把他当过人看?
赵璇僵在原地,语气却缓和了许多。
“你我如今是夫妻了,不必害怕。我又不会吃了你。”
软塌上的娇儿,她心心念念的都是那俊冷少年皇子,那个皇城中的五殿下。
冬雪中,皇城中的五殿下曾对她说过,许诺会带她去吃京城美食。
沈娇儿没有朋友,闺中也没有玩伴。
小皇子在皇城中的许诺,那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有人对小小少女的邀约。
“京城美食,皇城五殿下。”
小小少女,如星星一般闪耀的期盼。
后来,小女孩想去找京城中高墙内的五殿下,但全家却在那个冬天搬离了上京皇都,小女孩也一样的随父一起去了边关。
谁也没问过小女孩愿不愿意,想不想。一道诏令就无情的剥夺了她的童年。
边关苦寒,小女孩更是没有什么朋友。
塞外有很多的蛮族儿童,出于家族势力和边关的特殊环境,那些蛮族儿童只能是她的奴役,而非玩伴。
儿时的期许,时间久了便成了一颗种子,悄悄的生根发芽,在莫名其妙的地方慢慢的成了一颗苍天大树。
女孩莫名的对五殿下向往。莫名的想靠近,莫名的想得到。
越是幻想,就越是美好。
儿时的那个小小殿下,如今却活生生的立驻在自己面前。
他发丝如墨,唇如绛红。
沈娇儿眼睛看的出神,但身体还是控制不住的发抖。
说不明白,明明是自己心心念念的,明明是自己心甘情愿的。
可,最后,沈娇儿却在害怕的发抖。
“你很怕我?”
男子眼神中闪过不屑。
女子瑟瑟发抖,紧閤双眼。睫毛沁着泪珠颤抖。
屋外的宾客们都走了,院子里静的安静诡谧。
只听见门被打开的声音,之后是一柔声男子的声音。
“你不用这么怕我,娶你并非我愿。我去书房睡。”
喜房之中空留女子,屋内红艳艳的喜,屋外冷冰冰的雪。
“嫁你,可是我愿啊。”
女子默默的心说,将秘密埋藏心底。
第二日,仁王府,粗使的下人门在忙着收拾。
娇儿不敢贪睡的起来。
“赵璇人呢?”
廊下是一个嬷嬷擦着廊柱,几个男厮摘落高悬的红灯笼。
嬷嬷回到:“王妃,您醒了。王爷说了,你要是醒了就去饭庭用餐。”
沈娇儿点头明白,眼神递到高梯之上的下人。
嬷嬷心领神会的回到:“王爷看不惯这些,说是心烦,故而让摘了去。”
沈娇儿点头,心中莫名有些难过。但唯一还好的是,王府上下的人都尊她这位新王妃。
“那我去饭堂,赵璇可等我用餐?”
不知道沈娇儿是怎么被灌下的谜药,此时竟然一心想着和赵璇一起吃“好吃”的早饭。
嬷嬷顺说到:“一定会的。”
仁王府,宅子不大,草木凄凉。
饭堂内玉石桌面的大圆桌,实木雕刻的圆凳上放着彩丝软垫。
赵璇眼神疲惫,穿着宅子里的家居软袍。独坐在饭堂之中,像一座高山毅力在冰雪之间。
柔情顷刻,却夹杂无尽冰霜。
“你不必拘谨。”赵璇缓缓抬眉看着饭堂门口立着的姑娘。
赵璇心中无明的怒火难压。
“你不必拘谨,我对这宅子里的一切也很陌生。”
赵璇说完,便起身离开,带着一阵寒风吹过。
饭堂之内独留自己的新妇。
是呀,赵璇也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宅子,他从小就在钰德院中长大,不曾有家,也不曾有过属于自己的宅子。可如今,似梦非梦的全都拥有了,有了家,有了属于自己的宅子,还有自己的王妃。
小小少年,漩涡中争斗,他没得选。
沈娇儿看着餐桌上的饭菜,赵璇吃的很少,软烙煎饼吃了一匙,爽口水芹吃了几筷,米粥一碗。
沈娇儿心想,这些竟然是一个男子的早饭,难怪他看起来那么瘦弱。
娇儿刚拿起筷子准备吃饭,下人们竟然开始撤走桌子上的碗筷。
“何意?”不让吃饭了?!娇儿疑惑,哪有这么委屈的新妇,一大早晨的就要饿肚子。
还没等沈娇儿大闹,一旁的几个丫鬟井然有序的开始端来新的早饭出来,你一碟,我一盘的,满满一桌子的菜品全然换成了新的。
旁边一个丫鬟解释的说道:“王爷还是很关心王妃的。王爷说了,要给王妃准备新的餐食。王爷在饭堂等您多时了,您都未到,所以就先用餐了。”
“这样啊。”沈娇儿看着远去赵璇的背影,心中想着他也并非是看上去的冷血之人。
后来的日子平淡,除夕夜沈娇儿跟着赵璇在宫中花灯会上守岁,有许多热闹。
作为新妇,有规矩要学,作为王妃,也有很多的市面要见。
“这是三哥赵琦,他的母亲是瑜妃。”
“这是四哥赵笉,他的舅父是江南御史。”
“这是我的六弟赵衍,如今在帮着父皇做事,在整理农耕杂记。”
赵璇穿着喜袍介绍着守岁殿内的手足亲人,依旧喜庆,红金一片。
娇儿一一行礼,低眉顺目尽显柔情。
守岁殿内宫人们添着木炭,递着温酒。殿内比夏日还温上几分。
沈娇儿的头上渗着细汗,粉香交错容易让人情迷。
而,赵璇不以为然。手足兄弟们却开始打趣起新妇。
率先开口的是四皇子赵笉,他相貌比女子还要美上几分,却极爱闺房之乐。没有立府,却在钰德院中养有美妓。
“昭安夫人,你可会歌舞?守岁给我们助助兴?”
狡魅下,是赵笉俊美面庞。就如他的名字一样,笉,笑容之美,却被他糟践的正气全无。
沈娇儿愣在原处,她从小跟着父兄驻守关外,不会歌舞,更不会取乐男子们。
上次皇城宴会,是沈娇儿第一次跳舞。祖父说过,要让家族永垂不朽,唯一的出路就是让天子相信,相信沈氏一脉的忠诚。
捷径之路是成为王室的傀儡,成为有意识的奴隶。
小小的娇儿并不明白其中的缘由。但她不想再被皇家忌惮算计,她的母亲曾在关外病死,全是因为皇帝猜疑父兄的忠诚,远逐父兄去边关驻守。
整整五年,沧海桑田,儿时的岁月有多少的五年可以荒废,年迈的祖父又有多少个五年可以用来等待团聚。
小小的娇儿,童年时光转瞬即逝,又有多少个五年可以肆意浪费。
本该学习琴棋书画的年纪,她被父兄关在军营之中。明明是自由活泼的年纪,她却困在关外。塞外是蛮人,她不敢交心。身边是冰冷盔甲的侍卫,冷漠和无知充斥着小小娇儿的整个童年。
那里没有上京城的各样美食,没有四季交替,没有歌舞升平,没有鸟语花香。
有的是冷血铁骑,有的是冷漠人心。
赵璇看着坐在自己身旁的女子,她又在微微发抖。
赵笉笑中挑逗,眼神下流的就像是在看一个歌姬。
“五弟,她现在是你的新妇。怎么,不听我们这些做叔子的话了?”
赵璇的拳头在衣袍下爆着青筋,面容上却如常一般的软弱可欺。
“哥,是她不会。”
赵璇眉眼带笑,似无奈又似讨好。
“昭安夫人,既然你不会跳,那我就请人来跳吧。”赵笉拍着手,掌声唤来了七八舞妓。
冬日里粉纱绫罗,彩珠子碰撞成曲。
“哥,你这是做什么?”
一个大胆舞妓扭动着身段,坐在了赵璇和夫人中间卖弄风骚。
“别紧张嘛,就是找点乐子。”赵笉不以为是的说。
赵琦看着笑话似的自顾自的喝酒,身边是舞妓迷情。
赵璇有些不自在的扭动了身子,随即却接过了舞妓端过来的香酒。
赵璇端着酒杯细嗅。
“不是桃花酒。”看着赵璇犹豫着不敢喝,赵笉解释的说道:“你对桃花酒过敏,自然不是。”
赵璇这才放下防备笑着饮下。
守岁殿内热闹纷繁,子时未到,但天色已晚。
沈娇儿像是一只迷路的小白兔,慌张又无助。
“沈府上没有歌舞姬吗?”赵笉看着沈娇儿手足无措的样子又说道。
沈娇儿摇头,沈府这样的世家子弟,最为讲究门第传统。像女子这般歌舞,从来都没有过。
歌舞放纵,确实在沈府很少见。祖父是沈丞相,整日里忙着奏折书籍、大事小事。父亲是镇北侯,在边关忙着打打杀杀,如今虽回了这上京城,却还是整日里舞刀弄剑。府上唯一年龄相仿的哥哥沈强整日里也是演习兵书,活脱一个武痴。
就连这除夕夜,在沈府也只不过是让下人们做上一大桌子的饭菜,一家人团坐着守岁而已。
赵璇在歌舞姬中沉沦,眼神却悄悄朝着沈娇儿的方向洒过去。
他好奇,也不放心。小小的娇儿,大婚之日会瑟瑟发抖的娇儿,她会怎样招架住皇室中的心机算计。
赵璇没得选,他早就习惯了逢场作戏,随波逐流的戏码。
可他的新妇沈娇儿还是个初入茅庐的新手,她又要如何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