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虽不远,但也要有十几日的路途。赵璇一行人不敢耽搁,铁血男儿也没什么好矫情的,几乎是日夜兼程,第八日天刚亮出一条白线便到了南城驿站。
赵璇的嘴角微白,心里想的事情密密麻麻。
程磊在身后面跟着。
“主,南城我们也已经到了,休息一下吧。”
赵璇下马将手中的缰绳交给另一个手下。
“不用。”赵璇不敢休息,那是南城百姓的一线生机,也有上京王权的逼压。
程磊有些犹豫,他跟着颠簸也已经累的不成样子,更何况是赵璇。他知道赵璇身上的箭伤未好,又有风寒。一路以来穷思竭虑,即便是健康男子也有扛不住的时候。
赵璇的黑靴沾着泥斑仍旧快步走着。
“让裴思修来见我。”
“属下遵命。”程磊也不敢耽搁,转身就朝着驿站外面走。
裴思修是南城的郡守,也是赵璇安排在南城的手下。当时南城改走水渠,修葺河堤都有裴思修的功劳。赵璇也很看好他,后来南城因为水运功劳,年年农耕产量有所提升。再后来赵璇以此为表写了文章,第一次得到了皇帝的肯定。
驿站内,赵璇正阅览着留在驿站的书信。少说有数十封,南城的河堤被毁,粮田受灾,瘟疫横生,绝不是短短几日就能促成的如此地步。
赵璇看着书信晃了神,南城发生的这一切他全部都不知道。他离开南城的时候,还是山青水绿一派祥和,而如今却破败的不成样子。
是谁?又为何?
午饭之前,程磊和裴思修二人便出现在南城驿站。
裴思修已然变了模样,眼神无光,衣服宽大许多。见到赵璇也没有尊重的意思,反而是不屑,全然的失望。
“裴思修,我要让你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赵璇微怒,方寸仍在。
裴思修轻笑起来,他年纪比赵璇大上几岁。
“你不都看到了吗?”
“可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会怎样?”裴思修眼神充斥着无能为力的痛苦。
赵璇眼神不忍,就好像是自己努力保护成长起来的花圃,一日间全然崩塌一般。
“我看到一片荒凉,十户九空,路边不乏有病死的百姓。”到最后,赵璇也不忍再说下去,地狱也不过如此。
“怎么不说了?”裴思修不依不饶的追问,他看到赵璇的喉结在微微颤抖,看到他布满星霜的双眼。但裴思修不打算放过赵璇。
赵璇将书信摊在桌案上:“这些信件,我都不曾见过,为什么不邮寄到上京城。”
“有用吗?自从你离开南城后,我五日就会给你寄一封信,就跟石沉大海一般。”
“我,没收到过啊!”赵璇求助的看向程磊。
“主,我们真的不曾收到过这些信件啊。”
裴思修说:“若不是汲州的郡主走访到了南城,这些消息应该还会被封锁着。”
赵璇不语,眼下的一切无疑是死局难出。
裴思修又说:“我是不能原谅你的,你离开之后就对南城不管不顾,哪怕你回来看看也好,一次也好。我日日奔波,夜夜不寐。为了什么,所有的信都石沉大海一般。赵璇,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裴思修愤怒的质问着赵璇,句句戳心,字字滴血。
“我不求你的原谅,我只想解决现在的事情。别闹了好不好!”是赵璇的哀求,也是赵璇最后的底线。
“好吧好吧,你不是皇子嘛,这天下是你们赵家的。看你要怎么解决。”
“裴思修,你不要这阴阳怪气的,你的这些信件,我们也是第一次看到,南城发生这么多的事,我们是真的不知道。”程磊在旁边解释着说:“况且,主子为了南城,也是一刻都不敢松懈,染着风寒也不敢休息。”
裴思修稍有动容,却仍不打算饶过赵璇。
“那,跟着我先去河堤看看吧。”
“现在?”程磊看着裴思修。
“难道不是现在吗?你看看这南城还能支撑到几时?”
赵璇将信件收好,衣袍还是赶路的模样。
“那,我们走吧。”
马背之上,赵璇儒雅如常。程磊从口袋里掏出来干饼递给赵璇。
“主子,吃点东西吧。”
“嗯嗯,你也吃。”赵璇接过干巴巴的烧饼啃了起来。
裴思修骑着马慢慢放慢了脚步等着后面的人。
“虽说你是皇子,养尊处优惯了。但是你要知道,你口袋里的干粮在此刻的南城也是十分珍贵的。”
“再等几日,救济粮应该很快就会到的?”赵璇几乎是一路南下。拿着皇帝的手谕在周围的几座城池中说明要调整赈灾粮的事情。应该很快就会有回应,但越是深入南城,越觉得这像是一座被人遗弃的孤岛。
晚霞未至,夜风已凉。
裴思修一行人才到了河堤决口之处,水位已退,泥泞荒凉破败不堪。
“就是这里,从痕迹上来看,应该是有人估计破坏。”裴思修拔开芦苇草和一些已经腐烂的枝蔓。
赵璇下马俯身在前面查看,“确实是有做过手脚的痕迹。”
“无解的,绘岸科的人来过,说是当时计算角度与河运走向有出入,才会发生这一段的受力不稳。绘岸科的人还将那一批修建河堤的人都治了罪,死的死,伤的伤,如今就只有秦伯还关在大牢内。”
“你不是郡守吗?为何不帮他们。”
赵璇看着河堤决口处,微微寒风却让他额头生起细汗。
“你怎知我没有努力为他们开脱?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一开始是一封一封的给你写信,到后来实在没办法了,开始向朝廷写奏折。有用吗?”
赵璇不语,风水地理都是绘岸科的工作,而绘岸科是与国运有关的直属部门。而与国运有关的一直都是内政阁在受理,唯一有权知晓一切的就是皇帝赵怀安。
赵璇不明白,本应该是皇帝第一时间知道的事情,为何,瞒过了赵璇,也同样不让皇帝赵怀安知道?为何偏偏这个时候才把事情都露出来,让一切浮出水面?
汲州郡主,难道真的是因为汲州郡主无意间的走访而发现的端倪?
赵璇越想越怕,他就像是被人溺在水一般。他的父亲虽然是晏国君主,可此刻间却像是一只被人蒙蔽五感的飞龙。明明至高无上,却有孤独寂寞到了极点。
会是谁有这样的能力手段,能将皇帝和他这个皇子蒙蔽。
“汲州郡主,是何时来的南城?”蹲在地上的赵璇缓慢起身。
“不认识。也不知道。也没见过。”
“郡主到了南城,谁也不曾知晓吗?”
“嗯。”
“那就奇怪了。”
赵璇一步一步在泥泞中行走,朝着河堤上的方向再走。
“奇怪什么?”
“上京城内的加急文书是出自汲州郡主之手,父皇十分信任,也不会有人拿灾祸和瘟疫这样的祸事开玩笑。但汲州的郡主只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孩子。”
“也就是说,郡主还小,一定是有人特意指使。”
“对,但是汲州的郡主,想必也是万众瞩目的,她来南城,不会没有声响的。”
“那就奇怪了。”裴思修也跟着说起来,“汲州郡主也是可以的人物。”
“她身后的人,才是真正的对手。”
说罢,赵璇朝着河堤的方向走着,有些艰难。
“裴思修,你能扶我一下吗?”
裴思修的气还没消,堵气的走在前面没好气的说:
“你这做皇子的就是柔软,养尊处优惯了,这泥泞路都走不习惯了吗?”
赵璇心里咯噔一下,只觉得是自己说错了话。是他疏忽了南城的一切,才酿成如此大祸,就算是他用命去弥补也是应该。他又怎能恬不知耻的喊累喊苦?
赵璇只是不语,苦笑起来。
河堤不算低,泥泞的更难走。赵璇只能强撑,汗水不知不觉的从内衬里渗出来。
“裴思修,你走慢点吧。”赵璇的声音似乎是请求,也是要用尽最后的力气。
裴思修仍然走在前面,他也是从苦日子里磨练出来的修罗,自己可以,赵璇怎么就要喊苦喊累?
快到平地的时候,程磊正牵着马等着二人。
他看见裴思修走在前面,后面跟着举步维艰的赵璇。
“主!”程磊眼疾手快,步子更快的到赵璇身边,搀扶住他。
裴思修这才回过头去看赵璇,只见赵璇的脸色极不好看,就像一张入水即化的脆弱白纸。
赵璇轻轻卸力的靠在程磊身上。此刻没有旁人,一个是自己的贴身随从,一个是自己信得过的共事郎君。
赵璇轻说:“我确实有些累,但是不碍事的。”
裴思修看着赵璇是真难受,也不好太倔强。
性子也软了下来。“驿站若是住的不舒服,可以去裴府的。”
“多谢裴兄了。”赵璇只是客气,到真的没有想去打搅到意思,在他的印象中,裴思修的家中有一爱女还有一位贤妻。
回到驿站的时候,已经是前半夜了。夜路不好走,风也寒。不知道赵璇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程磊急忙帮着赵璇下马,牵着马绳就让赵璇去休息。
“主,让驿站的熬了米粥,你喝一些再去休息吧。”
“好。”
赵璇紧紧衣服,朝着屋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