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皇子,很难想象他也会有如此平易近人的时候。
“主。”
“何事?”
“柴房的小贼,快要漏出马脚了。”程磊将这几日的工作汇报一番。“他想逃出去,终是到时机了。”
驿站马厩旁的柴房中关押着一个身子不高的男子,头发蓬乱,身上穿着的粗布棉衣而也有些漏棉絮。
赵璇颇有兴致,他穿着青袍手中握着暖炉。就像一个位高权重者,俯瞰一颗贱草一般。
“听说你名叫苏六,曾在齐将军的手下做事?”
赵璇面露狡笑,看着草渥里的潦草男子。
“你到底是谁?”苏六在草渥里扭动着身子。
“不要管我是谁,我知道你是谁就够了。”赵璇坐在程磊给搬过来的太师椅上,描金黑靴就抵在苏六生满冻疮的手边。
“我听说,你家中还有一个儿子。我还知道,你是从前线逃回来的逃兵。我还知道这上京城内有谁保的你。”赵璇的脚跟着说话的节奏翘起又放下,一下一下压在苏六的手上。
苏六的手生着冻疮,黄色的结痂脱落,红色的血液混着黄色的血浆流了出来。
“你到底是谁,是谁,是谁。”苏六像个疯狗,总归他是当兵的出身,心思仍旧缜密。
赵璇知道,既然是齐将军的手下,多少也不是等闲之辈。不可能就短短几日就会乱了心神出了差错。
“我?”赵璇俯下身子,青袍顺势滑落到干草堆上,带着一丝高档布料的清凉。
“我是唯一能帮到你的人,只要你告诉我,你是何人指使。你的儿子就能好好活命。”
男子死到临头却也不惧。
“就凭你?”
赵璇不慌不忙的说:“你儿子身体不好,在孤童苑里可是不好熬。让我想想,我把他送到大剑峪,会怎样?”
“你。”苏六恨的快要将后槽牙咬碎。苏六将儿子事先安排到孤童苑,就是为了保护他那唯一的儿子,好让他办起事来更加无忧。
而且他知道,南城根本没意见瘟疫。自己的儿子在孤童苑很安全,但若是到了大剑峪就不一定了。
“你,你!”
“我怎么了?觉得我做不出来?”赵璇十分享受藐视一切的感觉,这让他兴奋不已。
苏六趴在杂草中生志全无,像是被抽走灵魂一般。
赵璇扔下一个虎牙项坠乘胜追击,却也要准备离开。
虎牙项坠,苏六看着虎牙项坠,急得快要掉眼泪。
他家没人了,就剩这一个孩子,若是孩子出了什么闪失,老苏家就真的要绝后了。苏六心想他的死活无足轻重,但他却背负不起老苏家没有未来的罪过,无后为大!
苏六忆想着自己儿子的出生曾是老苏家上下的希望,泪水就止不住的要流出来。
“是儿子不孝,是儿子不孝啊。”苏六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丝毫没有刚刚那种铁血男儿的感觉。
“忠义难两全。”
赵璇看着马上要说出真相的苏六,一时间不是窃喜而是有一丝丝失落。
忠义难两全,铁骨铮铮男儿郎,终归是要被这尘世间的儿女情长绊住脚。
赵璇魅惑的生笑,红唇齿白,干净的面庞沾染着一丝丝红晕的病气。
“你什么时候想给我说了,随时告诉我。”
“是宫里!我虽不会知道你是什么人。”苏六见赵璇要走,忙的说了起来。
“宫里?”
赵璇的眉头微锁,宫里的人想让这南城沦陷?要弃满城的百姓而不顾?
会是谁?圣上赵怀安对此事全然不知情。
宫里还有瑜妃,还有几位皇子,还有东宫太子。
到底是谁?这南城到底有什么秘密?
赵璇一时间只是恨自己家,恨自己没有守住南城,才兜兜转转惹来这么多的麻烦。
“我早就不是齐将军的人了。和他没关系。”
“好。”赵璇应和着苏六说话,但心里明白,若真是没关系又怎么会特意说出来撇清关系。
苏六在草垛上坐直了身子:“上京城内的人给我的令牌,还给我了一些药粉,让我去指定的街道投放。我只知道这些,那个和我接头的人总是带着面纱看不清脸,左手少了半个拇指。”
“那药粉应该不少吧,如何运输?”赵璇思量着,只是投毒就能让百姓陷于瘟疫之中,可见准备的毒药并不是少数。是要计算出药物的浓度和计量,而是有人特意的投毒制造出瘟疫的假象。
不是瘟疫,便没有人传人的现象,那药量一定不少。
“我只是个做事的人,我并不知道我上面是谁。我只晓得做事挣钱,别的我不多问。”苏六小心翼翼的偷瞄着赵璇的表情试探着说着。
“苏六,我是在帮你啊。”赵璇察觉到苏六没有把真相全部说出来,但如今赵璇也没了办法,一来不能杀了苏六,二来也不能完全信任苏六。
“但我知道的只有这么多了,这令牌你拿走吧。”苏六把令牌拿出来,只有铜钱大小,上面刻着独特的麒麟水纹。
赵璇接过令牌在手中打量,第一次见却有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你只投毒,可有解药?”赵璇试了很多种解药,但这毒仍不能解除。
苏六摇头,:“我这没有解药,慢性毒药而已,症状是会低热乏力、困倦皮疹,简直和瘟疫一模一样。”
苏六抬头看着赵璇脸颊一抹病态的红晕,笑说道:“你就是被我下毒的贵人吧。”
赵璇不语,准备离开。苏六反而纠缠了起来:“南城你是守不住的。”
赵璇不急不恼,“你也守不住你想守护的东西。”他的儿子还在孤童苑,而南城的真相赵璇一定会弄个明白。
晚上的时候,程磊拿出了白日里裴思修送来的小菜。程磊亲自熬的米粥,自从赵璇被人刻意下毒之后,吃食上面就异常严谨。
赵璇坐在餐桌上喝着白粥吃着小菜,一桌的饭菜实在简单却也算有滋有味。
程磊在旁边看着赵璇就吃这些,心里先委屈了起来:“主,你说,我们什么时候能回上京城啊。”
“怎么?想回去了?这边的事情都还没有处理完呢。”
程磊站在一旁不在说话。
南城并不真的荒凉,浚县内仍旧有人来人往的巷子,只不过是贵族商客出入的地方。更加讽刺的是,在疫情水患民不聊生的节骨眼上,浚县的兔街上仍有一家春梦亭接待着客商和官人们。
对比看来,赵璇这个皇子过的十分有些简单,有点像是没苦硬吃的感觉。
赵璇他不是贱,而是在自己惩罚自己,一来是让自己张张记性,二来是让身边的官员看出来他和其他的皇子不一样,他更稳重、会把黎民百姓看作比天大。
赵璇边喝着粥边说到:“府衙大牢,我们得去一趟了。”
程磊站在旁边默默点头。
府衙内的大牢,赵璇并没有选择正大光明的进去,他担心会引人耳目。
所以,天一黑,赵璇和程磊就穿着夜行衣准备出门。一些近卫在前面开路,引开了当差的官差。
南城内的警卫比较松懈,一路上都还算顺利。
大牢。
木制围栏,潮湿的草垛。牢房内充斥着令人生呕的霉菌恶臭。
程磊默默的捂着鼻子。
“主,这样的牢房,怎么能关押犯人啊!”程磊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破烂的牢房,赵璇也是一次见到环境如此恶劣的关押之地。
赵璇面色黑青,虽说是关押囚犯的地方,但囚犯也是人,不必弄的如此这般。
他不反对给犯人用刑审问,但他却受不了牢房的脏乱差,堪比猪圈。在此的犯人就如同人间的烂肉,毫无尊严可言。
而在这一片嘈杂腐败之中,曾有一位旧识秦伯。
秦伯六十有四,本应该是享天伦之乐的年纪,却遭受了这无妄之灾。
一块沾血沾污的烂布,破的不能再破,身上除了星星点点的污血,就是沾染着杂草混合着湿泥巴。
犯人手脚处的铁链锈迹斑斑,空气中因为充斥着霉菌而显得异常厚重。
“秦伯?”赵璇有点难以置信的看着潦草泥渥中的老者。
老者的身子颤抖了一下,似乎是不相信有人在唤自己秦伯。
“秦伯!”
赵璇举着火把站在木栏铁窗外,脚下是越陷越深的泥泞潮湿。
火光忽明忽暗,老者才察觉是有人站在了自己牢房之外。
“谁?”
“是我啊,秦伯。”赵璇在原地,略心痛。
“五殿下?”老者的声音颤颤巍巍的,随之是他颤颤巍巍的身体坐起来,手脚上的铁链锒铛作响。
“秦伯,他们为什么关押你?”
秦伯拜拜手表示无奈,头发花白,脸上的皱纹布满沟壑。
“您是五殿下,自然是知道的。”
“我是知道,但我觉得,那并不是真相。”
“你想知道什么真相?”老者摇摇晃晃的起身,站在泥泞之中,如干枯树根的手扶着栏杆。
“真的真相。关于南城的一切,以及这场虚假的瘟疫。”
赵璇的眼神就似手中的火把一样,跳动生机,蕴含希望。
“好,那我就说出我知道的所有真相。”秦伯看着赵璇,老者的眼神并不浑浊,而是透着淡淡的光明。
“五殿下,我信你。”简简单单的三个字,足以让老者付出最后的生命力来守护。
得知真相的赵璇,气力像是卸了一半。
“秦伯,你是说在修葺河堤的时候发现了金矿?!”
老者点头,:“他们不知道那金矿的脉口在哪里,所以才会留我活到今日。”
“秦伯。”赵璇声音颤抖。
秦伯像是看淡一切一般。
“是因为南城有金矿,才被人算计,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赵璇气氛的攥紧手中的火把。
“秦伯,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
牢房内的老者拜拜手,“罢了,罢了,我这把老骨头,即便是能出去,也活不久的。”老者明白,当他说出真相的时候,他的命数也开始了倒计时。
“五殿下。”
“秦伯,你说。”
“河堤后面有荒山四座,大山后面的小山就是金矿的脉口。详细的内容我写在了一张牛皮上,就在与你第一次喝茶水的地方。我把真相都告诉你,你要小心的是皇城中的人。在南城以南是汲州之界,虽说是咱们大晏国的附属国,但他们的狼子野心从来都没有消停过。”
“我明白了,秦伯。”赵璇应下,心里却想着这次南城沦陷,多亏了是汲州的郡主给圣上写的奏折,可见另有隐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