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朋友第一步，先互相加上对方的联系方式，而后再谈其他。

    在程淇星的预设里，应该是施衍舟点头答应，然后同样拿出手机来扫二维码，两人顺利加上好友，然后各自回去上课。

    然而，很显然地，程淇星的预想里忽略了一件重要的事情，那就是——施衍舟是否和他一样胆大包天、敢在学校明令禁止的情况下，还顶着高压线带着手机来上学。

    施衍舟低头看了很久程淇星的手机后，才抬起头来看他。

    “干嘛？”被施衍舟盯得头皮发麻，程淇星问他。而后像是想起什么，竖起眉毛道：“你别说你不愿意跟我加好友啊！”

    “不是。”施衍舟叹口气，他将程淇星的手机往回推，像是有些无奈地：“你是不是忘了我是有权利抓你的违纪行为？我们怎么认识的你还能不知道？好了伤疤忘了疼啊你。”

    施衍舟很少一次性说那么多话，这令程淇星还感觉有点新奇。只不过在听懂施衍舟说的意思后，他的脸上飞快闪过一丝尴尬。

    “啊哈哈……你肯定不会这么干的对不对。我不想再写检讨了已经……”程淇星边说着，边把手机往身后藏。

    施衍舟看了他一眼，假装没发现他的小动作：“下不为例。”他停顿了一下，接着报出了一串数字：“我的手机号。”

    程淇星立马掏出手机，凭借超强记忆将施衍舟报出的号码记在备忘录上，全然忘记自己上一秒还准备将手机藏起来。

    “好了！”程淇星满足地收起手机，拍了拍施衍舟的肩膀，顺势站起。

    施衍舟只觉肩膀一重，抬头看向一旁站立低头的程淇星。

    微仰头的施衍舟整张脸暴露在阳光下，冷白的皮肤在烈日下泛着光泽。此时的日光还未脱离最毒的时候，还刺眼得很。仰面迎着阳光太久，施衍舟忍不住微微眯起眼睛。

    看上去，就像是在索吻。

    程淇星被心底这个突兀冒出的念头吓了一大跳。

    他连忙止住这种荒唐的念头，匆忙移开了目光。只是余光触及那白得晃眼的皮肤时，喉头一阵痒意，不自觉轻咳出声：“咳，嗯……我、我回家就加你。那、那什么，加好友只是第一步啊，想要得到我的原谅，你得答应我一个要求。”

    听到程淇星的话，施衍舟不自觉拧了拧眉。他低头眨掉因刺眼的光而出现的生理泪水，站了起来，斟酌开口：“违反法律校规的我不会答应。”

    “放心！我是那种人吗？”程淇星闻言瞪了他一眼，又在触及他同样望过来的目光时慌乱移开：“肯定不会提什么让你为难的要求，我先走了！上课要来不及了！”

    说完，也不等施衍舟有所反应，径自打开铁门冲了出去。

    施衍舟回答的话语还哽在喉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带着狼狈的背影消失，还有耳廓那抹不容忽视的红。

    这么急吗？连耳朵都急红了。施衍舟困惑地皱了皱眉。

    另一头，冲下顶楼的程淇星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为什么施衍舟这么遵守规矩的学生也会悄然违反校规登上顶楼的？

    走出明思楼时，程淇星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他往教学楼的方向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眼明思楼，看见慢他一步出来的施衍舟。

    两人对视了一会，周围有经过的高二学生认出施衍舟跟程淇星，碍于程淇星那烂到天际的名声以及施衍舟那不近人情的高冷模样，并没有人上前打招呼。

    只是视线假作无意萦绕在他们身上，然后侧身跟同伴窃窃私语。

    两人见这情况，只是相互对了个眼神，便拉开距离各走各的。

    离开前，程淇星甚至恶狠狠地看了眼窃窃私语的人，恶声恶气：“看什么看！”

    一整个下午，程淇星都心不在焉。

    他满脑子，全是施衍舟那沐浴在阳光下闭眼的高洁模样。每想一下，心绪总要浮动。

    一个愣神，思绪悄然出走，指尖纷飞的笔一个不慎“啪”地掉在地上。

    程淇星回神，弯下腰想去捡，却不料那笔骨碌碌滚到前方同学的椅子下方，程淇星手长腿长，此时却成了劣势，被桌底这小小空间掣肘。

    “呲——”一个不察，程淇星的膝盖碰到桌脚，原本安分立在原地的桌子立时移动，发出不小的声响。

    这一异动在只有讲课声的教室内十分显眼，不少学生的注意力被吸引。自然，也包括在讲台上原本唾沫横飞讲得激情四射的老师。

    教室霎时间安静下来，讲台上，一名戴着黑框眼镜，头发稀疏，一手拿着课本，一手拿着粉笔的中年男人此刻满脸阴沉。他满是怒意的眸子里酝酿着风暴，锐利的视线如利刃般射向发出声响的角落。

    他额角似有跳动的青筋凸起，胸膛剧烈起伏。

    “程、淇、星！”他看向毫无被抓包神色的罪魁祸首，名字喊得咬牙切齿。

    教室内的气压很低，学生们纷纷低头装作忙碌样，没有人试图在这个时候去触一位明显处于暴怒边缘的老师的霉头。

    被喊到名字的程淇星却不慌不忙，他面不改色地把笔捡起来，再将桌子移回原位后才慢悠悠站起来，表情写满了“又要罚什么直接来”的无所谓。

    老师见状，将手里的课本狠狠拍在讲台上，指着程淇星，细数他的罪行：“逃学、打架、扰乱课堂纪律，好的没你，坏的全是你的份！你以为学校是什么地方，啊？能让你这般撒野！那一万字检讨看来还没让你长记性是不是！这才几天，你要是对我有什么不满就直说，也不必在课堂上如此膈应我！你不想学，别人还想学呢！你到底想干什么！你说！你想干什么！”

    一连串输出下来，底下的学生更是大气不敢喘一下。讲台上的老师却还犹觉不够，来来回回踱步几下后，又将讲台桌面拍得啪啪响。

    可纵然气氛如此紧绷，处在风暴中心的程淇星却仿佛丝毫没有被影响到，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我没想干什么啊，我只是捡个笔而已。”

    一向斯文的老师面色铁青，他强压下心头的火气，怒极反笑：“捡笔？好，好得很。然后呢？捡完然后呢？你还要出什么幺蛾子？这堂课你还想怎么捣乱？”

    “我没有。”程淇星冷静地反驳，只是对上讲台上那双写满“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的嘲讽眼神时，忽然觉得没什么辩解的必要了。

    今天这件事或许只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罢了，上回他逃课的事情看似过去，实则已在这老头心里留下了无可救药的混不吝印象，结合自己以前做过的事，这才会让人觉得今天自己是在特意膈应报复。

    程淇星第一次尝到百口莫辩的滋味，他安静站在那，不再开口，等待对他的最后审判。

    讲台上的老师缓过气来，他像是疲于再跟程淇星打交道，也不看他，只是指着教室门口，道：“既然不想上我的课就不要上了，去办公室站着去。”

    程淇星也不犟，安静地从后门离开。

    在他离开后，教室的紧张气氛一下子消失，老师若无其事地推了推眼镜，重新开始讲课。

    下课铃声响起，老师踏出教室离开，原本还安静的教室内顿时一阵哗然，他们讨论的主角正是方才的程淇星。因为一件小事就把向来虽严肃但从不发火的老师气成那副模样，在众人眼里，简直是不可思议。

    “刚刚上课的时候老班生气的样子好可怕，程淇星不会有事吧？”有女生担忧道。

    程淇星虽说有些混不吝，在众老师的眼里是不折不扣的混世魔王。一中的学生大都品学兼优，对于这种刺头向来是敬而远之的态度，但奈何他有张顶好的皮相，总有青春少女芳心暗许。

    “你这么关心他干嘛，就他这种人，被退学都是应该的。林予，你别不是跟他有什么关系吧？小心被牵扯上哦。”

    说话的是那女生的前桌，一名呆板木讷的小眼镜。他听到女生担忧的话语，转身自认为好心地提醒。

    “我、我才没有呢！”被唤作林予的女生闻言瞪了他一眼，而后不再理他，翻开习题册提笔写了起来。

    被啐了一声的小眼镜也有些冤，他摸了摸鼻子，也不再自讨没趣。

    教室发生的这些事程淇星自然不会知情，此时的他正没个正形地倚在办公桌边，下课后，各科任老师陆陆续续进来，见到他这副样子，都不约而同不赞同地皱眉。

    或许是他平时的所作所为太过深入人心，老师们并不想往他那边凑，纷纷选择无视他。

    只有一名看起来尚且年轻，还未被刺头磨灭热情的老师温声细语地开口问他：“淇星，怎么没去上课？被李老师罚啦？”

    程淇星看去，是最近新来的实习老师，如果他没记错，她似乎在替请假怀孕的英语老师替他们班的课。

    只见对方正十分熟稔地递过来一块糖：“呐，吃块糖甜甜嘴，别害怕，李老师这个人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啦，不会为难你的。”

    程淇星闻言接过，道了声谢。剥开糖纸，将晶莹剔透的糖肉丢进嘴里含住，甜腻的水果香气盈满口腔，让程淇星的心情好了一点。

    有其他老师听到这话，轻嗤一声：“我说尚老师，你可别冤枉咱们老李了，指定是这小子又在课堂上干了混事才被抓来的，不信你问他。”

    被喊作尚老师的女生眼里还透露着刚出校园的清澈愚蠢，她满脸不赞同：“学生要好好引导的，上课那会李老师喊的那么大声，我在隔壁班都听到啦，这是不对的，要教也是要讲道理地教，温和地教。”说着，甚至偏头看着程淇星，弯了弯眼角，“放心，等会老师一定护着你！”

    程淇星：…………

    谢谢，但他并不需要。

    新来没几天的小老师并未见识过程淇星的恶劣，其他老师见她一顿发言，也不再劝。这时，姗姗来迟的李老师这才拿着教具与保温杯走了进来，进来的同时还不忘瞪了站在他办公桌旁边的程淇星一眼。

    他训斥道：“你给我站好！像什么样子！还有谁给你的糖，在办公室还敢吃东西？”

    “李老师，糖是我给淇星的啦，你别凶他。”

    年轻的尚老师站了出来。

    李老师看向她，拉下脸道：“尚老师，你很闲吗？”

    终究是资历老的压迫感强，尚老师虽方才还大谈教师之道，扬言要护着程淇星，看着黑脸的李老师，老实地缩了回去。

    李老师瞥了她一眼，心道终究也是个孩子，而后他也不看程淇星，自顾自在桌前忙碌起来。

    直到下一节课的上课铃早已响起，办公室内有课的老师也纷纷离开，也没有放程淇星走的意思。

    看了眼似乎已经沉浸在自己世界里无可自拔的李老师，程淇星咳了声：“老师，我要在这里站到什么时候？”赶紧放人，不然今天下午你自行车的轮胎就得遭殃。

    “哦，你还在啊。”像是才注意到他，李老师老神在在地拿起一旁的保温杯，呷了口茶，表情悠哉，“反正上不上课对你来说也无所谓，我跟你后边课的老师都打过招呼了。”

    “哦正好，我这里有张基础卷，你无聊就把它写了。”

    说着，还真的从一旁拽出张试卷拍在他面前，还补充了句：“写不完就别想走。”

    程淇星：？

    “凭什么？我今天就捡了个笔！”程淇星不理解，程淇星崩溃了。

    面对他的反抗，李老师只轻飘飘一句：“不写的话逃学那件事我想你父母还不知道…………”

    “写！谁说我不写！”

    程淇星拉过椅子坐下，脸沉如墨。

    他拉过卷子，低头开始啃，活脱脱一副霜打的茄子样。

    看他这样，李老师舒坦了。上节课堵着的郁气也总算纾解了。他也知道今天这事确实是他小题大做借题发挥了，可这学生太令人头疼了。

    不到最后一步，李老师还是不想走到请家长乃至休学的地步。

    再给他一次机会吧，再挽救一下看看。看着面前苦思冥想与试卷做斗争的程淇星，李老师在心底道。

    窗外阳光早已不燥热，李老师转头看着外头茂密的枝叶，舒适地眯起了眼，啊，天气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