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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马非马

    魏陵光不曾想,他才身担主持郊祭之任,便遭遇到弹劾,治下不严,包庇罪人。

    一个多月前太后寿辰的三教论衡,礼部主持的宴请上皇昭寺僧侣、清玄观诸道以及多位国子学、太学的博士及大夫展开了一场关于“有无之道”的辩经。

    辩论后由礼部上大夫谢弼做总结,谁料国子学博士兼鲁王傅的李惠古对评判不满,席下与上大夫争执,两人结下了梁子,于是谢弼开始搜罗他的罪证,便去了刑部问那李惠古和家人有没有记录在案的罪证。

    李惠古是魏陵光府中幕僚,喜好清谈,为高先生同在太学读书时的同袍,被举荐给了魏陵光为亲王傅。鲁王府经常办类似的清谈宴会,邀请名流或者国子学、太学里的生员。

    在先帝时期,他也是曾当任皇子宾客,只是与高先生不在一处,两人虽为朋友却各为其主。

    他参与过一场在旧主府邸中举办的清谈,讨论公孙龙“白马非马”一题,该题关乎事物的形名与实质。

    府邸里与会的几个士子服用了五石散,佐了酒,说了些目无君上恃才傲物的话,说什么“名者,实之宾也”,吾不汲汲为空无之名,而营营侍无实之君,纵天下不治亦不为宾而弃主。说什么魏王非王,皇帝弑杀兄弟囚禁君父,目无纲常伦理,他们要效法庄子垂纶于濮水,沮溺结耦于亩垄,箕子采薇于山中,即便圣人执靮文王执辔也不出仕云云。

    洋洋洒洒,口若悬河。

    那时皇帝刚刚继位不久,国朝不稳,着手打压其他兄弟的宾客势力。这伙书生恰恰在紧要关头饮酒作乐高谈阔论,被告了密。

    皇帝气得半死:“狂悖之徒!”

    很快这群人被羽林军围困抓进监狱,以“訾詈朝廷,指斥乘與,为大不敬”之罪判了暴尸弃市。

    高先生那时为皇帝的幕僚,转送告密罪状,抹掉了罪状里李惠古的名字,急忙通知他,他中途借着如厕的借口翻过篱笆逃走,加之高先生转圜其中,把他那些事掩盖过去,让李惠古先回乡避了几年风头,再出来为官。

    只是没想到,那些被抓的士子在天牢里面的供述有李惠古之名,而且一些关于李惠古在旧主那领过俸禄的簿册没有被销毁,从刑部落入了谢弼的手里,被旧事重提了起来,又被安上一个“欺君罔上”之罪。

    皇帝没有发难,沉默着等待其他人的态度,诸御史和大夫的态度摇摆不定。

    魏陵光一开始是不认的:“人证已死,空有一张白纸,分明是谮诉构陷之词,捕风捉影之语。”

    “刑部的衙子里存着,近年勘合旧案时被翻了出来罢了。白纸黑字盖着干枯的血手印,怎会有假?”礼部大夫把那些状纸给魏陵光看了一眼,

    而刑部大夫已主动请罪,从座位中出来,跪拜:“微臣查验不明,未想到有漏网之鱼,此番戴罪之身,为避情之故,故委托礼部大人代为递交。”

    “爱卿当年还未做大夫吧?”

    “微臣彼时为鞫狱官,因疏忽懒怠,应报而不报,玩忽职守当受杖一百。”

    “好个疏忽,好个应报不报。谁压在你头上,你不敢报?”皇帝环视诸臣。

    刑部大夫回答道:“臣头顶的只有高堂父母和明堂天子。”

    “当年谁是刑部大夫?”

    大冢宰持笏,从座位中起来,他正是魏彪的舅舅。“臣是当年是刑部大夫。”

    “这罪证积压之事,你可知晓?”

    “臣不知。”

    迫不得已魏陵光求情:“陛下,已经是十五年前的陈年旧事了,旧案已结,再大的罪,也过了受理之限。”

    此时秋官府司寇卿在座位上摇头晃脑道:“若要细究年月,白马一案尚且不足十五年。”

    “望陛下斟酌舆情,施宽仁之政,尚矜愍之风,不宜重罚。”宁萋的父亲,春官府大宗伯卿宁凭说道。

    怜惜李惠古是个有才学之人,杀了会让那些生员学士寒心。他头疼得很,刚把女儿八字给过去,就碰上这回事,而且还是自己的下属上的弹劾奏章,而那个李惠古,他记得还是自己的另一个下属——太学博士大夫高秉烛举荐的,后来高秉烛又兼了少师职教授诸位皇子。

    魏陵光有点慌了,他才参政没多久,对这些说辞感到头皮发麻。而李惠古平日里在王府办事,职位五品,不实际参与朝会,也无法对质。

    “传高秉烛过来。”

    须臾,少师高先生还是一身皂衣巾帻,入殿叩拜。他当时正在讲课,讲到一半被中常侍带走。

    “读给他听。”

    魏陵光接过中常侍手里的奏呈,一字字念毕。

    “朕记得,此人是你举荐的?他参与白马案你可知晓?”

    “臣知晓。”

    “你耍的好把戏。可还有其他人?”

    “没有别人。臣看在李惠古与臣有几分情谊,便替他遮掩了过去,当年告密的罪状上有他的名字,臣涂抹去了他的名字,为私情知而不报。”

    皇帝的声音高了几分,目光如虎盯着高秉烛,“瞒天过海瞒的好啊。诓骗到朕的眼皮子底下来了 ,还让此人为我皇子傅,你们一唱一和要教出什么来?”

    皇帝听不下儿子和宁凭的求情,他最忌讳这些朝臣和皇子亲家的勾结,直接问司寇卿:“高秉烛依律如何?”

    “知情藏匿罪人,其罪减罪人一等。”

    “有无日限?”

    “藏匿无日限者,谓不限日之多少,但藏匿即坐。”

    ……

    辍朝后魏陵光出不了宫,皇帝把他留在了宫内,扣押了他的下人,后续皇帝又提调了刑部文书和罪状。

    鲁王府里的一众僚佐干等着,不清楚宫里面发生了什么。

    第二天一早,魏陵光回府,随行的还有中常侍。当时李惠古正手持一把清谈时用来指点挥舞的塵尾,身穿长袍,脚下踩着木屐。

    魏陵光格外踖踧地回来了,被一干僚佐赶忙扶住。

    “先生,白马案父王知晓了。”

    李惠古手一颤抖,整个人震悚了一下。

    随行的中常侍带了一件物品:“传陛下的口谕:魏国的粟子就这么难吃么?既食君禄却不思忠君之事,不如食胡禄去。”

    胡禄即为装箭的箭筒,中常侍把箭筒放下来,走之前说:“陛下说李惠古自诩才高,见了自会知晓。”

    李惠古打开了箭筒,在里面看见一支拔了羽毛的箭。

    魏陵光泫然欲泣:“父皇是什么意思。”

    李惠古:“殿下可知晓曹操送荀彧空盒之事?”

    一听这话他心里凉了半截:“不、不,先生,我去求高先生我去求皇后说情……”

    “莫要再拖累了他,我已经耽误他很久了,多亏他相助我才惭留人世多活了十五载。生死归一,请恕微臣不能尽忠了,只是有人要剪除殿下羽翼,殿下要千万小心。”

    “我不明白,李先生。”魏陵光连连摇头。

    “多去陛下面前走动,莫要因为臣伤了父子和气。”

    李惠古将魏陵光推出门外,吞箭自尽了。

    那位中常侍一直在屋子外面等着,见李惠古死了,才回去。

    “为什么。”魏陵光望着中常侍,质问道。

    老宦官笑笑说:“殿下都不明白,老奴又怎么晓得呢,雷霆降下来,总要死一两个人。”

    “明明是很多年前的旧案了,父皇还不能放过……”

    “这跟旧不旧没有关系,殿下想啊,别人都请罪自罚三杯了,咱总要给个台阶吧,何况李惠古没有下狱便畏罪自杀了,跟殿下就没什么关系了。”

    而高秉烛的定罪还没有下来,因为皇后半夜叩殿以及其他博士求情,被罚了半年俸禄,禁了足。

    魏弃尘也不晓得发生了,他把所有临摹的帖子带过去,高先生正在讲评,中常侍便来打断:“陛下诏你上殿。”他隐约感觉有什么大事发生,早早地回了嘉鱼宫。

    而崔昭仪告诉他,皇后知道了朝堂上的事,高先生恐怕牵扯进旧事里,要流徙千里,皇后便立即赶去劝说皇帝。

    听闻此话,魏弃尘有些不解:“阿娘不是说,父皇不让后宫干涉朝政么?”

    “但皇后是中正之人,是君子,所以那叫做‘劝谏’。”崔昭仪纺纱,推着织布机,将梭子从机子的一边丢到另一边。“我想,她大概也会说‘臣妾相信高大夫周而不比和而不同,然则人皆有情,若见死不救无情无义那么臣妾也不会放心让他来教授孩儿’。”

    “如何分辨这个?”魏弃尘坐在绣花墩上,晃悠两只小短腿。

    哐当哐当,织布机响动的声音。

    “首先你要分得清何为君子何为小人,那比挑清这些线团还难,但你可以简单记着,倘若那人叫你杀人那多半是荧惑君主,倘若叫你去救人,那大抵是直言进谏。”

    玉手掩唇,哈欠连连,崔昭仪已经有些许困了,可自己的孩子却精神得很。

    惺忪的美目已然很难看清那块布上织的浅浅暗纹。她准备在上面绣《黄庭经》,既然太后喜欢,何不投其所好。

    “其实有时候也无须分辨这两种,如果你爱一个人爱到忘我,是会愿意与他分享权力的,他即是你,无二无别,就像钗子的两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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