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衡那边安静一下,沈玉濯心像是被揪起来。
不要难过,我们会没事的,等到见面时,他一定亲口跟他说对不起。
荆衡垂下眼,“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的,你还给不了。”陆长明终于显现出他的真面目,“去跟老爷子说,我要整个荆家。”
他说完手指按下挂断,一切重归于寂静。
“你觉得可能吗。”沈玉濯开口,“你就算拿我的命威胁,也得到不了这么多。”痴心妄想只会是大梦一场。
“万一呢。”陆长明不在意。
傍晚天色暗下来,前方出现几处分散的房子,像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偏僻村子,陆长明把车开进去,沈玉濯尽力地搜寻活人的影子。
车停下,陆长明把他扯下来,脚一落地膝盖突然剧痛,沈玉濯差点跪下去,他皱眉咬牙撑着,“等下。”
陆长明倒是没有催他,等那阵痛意消散下去,沈玉濯抬起脚步,大概是太久不动关节僵住了。
他看向村子,都是些旧式的农村住宅,但是大门紧闭,房梁垂落,院子前后都是杂草。又是荒废了的地方。
他没办法跟人求救了。
陆长明挑了一个相较完整干净,看起来没有倒塌风险的房子,拽着人走进去。然后把他像拴狗一样系在里屋的门框上。
沈玉濯又觉得累,用脚把里面的凳子勾过来坐下,叹了一口气,“你要不别闹了,回家去吧,这有意思吗?”
陆长明整理床铺时转头看了他一眼,“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还可能回去吗。”
“你说你要钱有钱,要名声有名声,多少人都羡慕不来的生活,你非要折腾什么。如果回去的话,我肯定不追究你的责任。”沈玉濯承诺,接着又补充,“当然前提是把我一起带回去。”
陆长明似笑非笑地开口,“你爷爷遗产的钥匙应该在你手上吧。”
沈玉濯愣了一下,思考后点头,很干脆地说:“你想要的话我可以给你啊。”以他现在的情况,不管怎么样他都得答应,反正也只是嘴上说说。
陆长明收拾完,向着他走过来,目光晦暗不明,“你确实是聪明。”
沈玉濯觉得他不怀好意,没接着说话。
“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沈青烟,不喜欢你吗。”他步子缓慢,正面隐藏在阴影里。
管你喜不喜欢。沈玉濯低下头不回答,而且他跟沈青烟的事是他能知道的吗。
“小孩子还是乖一点,傻一点更让人喜欢。”陆长明说完,突然抬手掐住沈玉濯下颌,强行在他口中放了一个颗粒状的东西,再逼着他吞咽下去。
异物感划过喉咙,沈玉濯有种生理性的反胃,陆长明撤开手后,他弯下腰跪倒,身体蜷缩在一起,凳子咚一声也倒在地上,他想吐出来,但没有外力辅助只能是干呕。
沈玉濯抬起头,眼底充血,“你给我吃了什么……”
“毒药。”陆长明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它会让你的细胞慢慢死掉,脏器和肌肉衰竭,到最后,你也就死了。”
“你想杀了我?”沈玉濯惶惑地摇头,“不可能,你杀了我你做的所有事情都白费了,你什么也得不到。”
“当然不会死得这么快。”陆长明抬手计算,他说得很明白,“大概一两个月药物的作用会逐渐显现出来,不过你已经吃过半个月了,现在药量加大,时间应该会缩短。”
“我什么时候吃了半个……”沈玉濯说着突然停下。
半个月。
他想起那个新来的佣人阿姨。
“对,就是她。”陆长明肯定了他的想法,“她做得还不错,看着你吃掉了很多毒药。”
沈玉濯只记得那个阿姨说在幼儿园当过保育员,还在甜点里放了花生粉被他阻止,除此之外就没了印象。
但如果她真是带着目的进来的,难保不会做些什么。
沈玉濯无法确定这些是不是真的,但他说得那么真切,连他家新招的佣人都知道,他没法不怀疑担忧。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就离死不远了。
“我跟你有仇吗?”沈玉濯不甘心地问。
陆长明低语,“要怪就怪你自己,非要和荆衡扯上关系。”
“神经病。”沈玉濯咬牙骂道。
…
“什么,陆长明把那孩子带走了?”荆老爷子起身,眼睛里闪着寒光。
“对。”荆衡回答,“我担心他有危险。”
“陆长明他想干什么?”
“他要整个荆家。”
荆老爷子手里握着拐杖,重重敲下去,“陆长明他有什么资格这么做,我荆家哪里对不起他了!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弄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他皱纹密布的脸上满是怒气,整个人十分有威严,“我荆家以后就当没有这个人,他要做什么都和荆家无关。”
荆衡没有说话。
荆爷爷察觉到,看向他的神色带着试探,“你不会真的想答应他吧。”
“我只想找到他。”
不管付出任何代价。
荆爷爷目光有些异样,“你跟玉濯那个孩子……”他越想眉头皱得越深,“陆长明拿他做要挟,是因为他认为能达到他想要的结果,也就是说,他认为那孩子能换到整个荆家。”
老爷子深深地盯着荆衡,“陆长明跟你谈条件,为什么,是因为在你看来,沈玉濯和荆家一样重要吗?”
荆衡沉默良久,在爷爷逐渐沉下去的目光中回答,“我不能失去他。”
屋子里的空气近乎凝滞,老爷子最终叹了口气,“那孩子是我故人的孙儿,我不可能不管他。”
…
沈玉濯坐在地上,两只手臂用一种很不舒服的姿势挂着,他觉得自己心脏跳得异常的快,像是即将冲破胸腔跳出来。
陆长明给他吃的究竟是不是毒药,如果是的话他又吃了多少,他是不是很快就要死了……
无数个问题盘旋在他脑海,精神的压力影响着身体,仿佛此时他体内的脏器正在破裂,暗红色的血液涌出,肌肉溶解,成为一滩血泥。
真是好笑。沈玉濯额头上渗出汗珠,所以命运还是没有改变,无论怎样他都活不过这一年,活不过十八岁。
不是被报复横死街头,就是消融在无人知晓的荒山野岭。
他垂下头埋在腿上,现在最遗憾的就是昨天没有多看看荆衡,就那么草草地分开。
天色完全的黑了下来,一根白色的蜡烛在柜台上微微摇晃,分明没有人,但将屋子里衬得极为阴森,鬼影重重。
“给你个机会。”陆长明不知何时又站在他身边,“给荆衡打电话,对他说,你很害怕,你就要死了,你们再也见不到了。”
沈玉濯缓缓地抬起头,眸光狰狞带着浓重的恨意,“滚,要说跟你的沈青烟去说。”
“你怎么一点也不珍惜机会。”陆长明没有生气,却更尖锐地刺痛他,“你真的可能见不到他了,你是想带着遗憾离开人世吗。”
“还是说,你根本就不喜欢他,对他没有任何留恋……”
“跟你有什么关系。”沈玉濯语气发狠,咬着牙道,“难道我是真心喜欢他,你就会放了我吗?”
陆长明很满意地拍起手来,“原来真的是我那侄子一厢情愿呐。”
他从衣服口袋里拿出手机,“听到了吗荆衡?”
沈玉濯心中一坠,像是又被重锤砸在头上,险些要栽倒下去,他骨头开始隐隐作痛,腹腔里如同被火灼烧。
陆长明把手机屏幕正对着他,让他看到正在通话的界面。
沈玉濯眼睛通红,他死咬着嘴唇,在似乎漫长的时间过后,他听到荆衡的声音,“别怕,我会找到你的。”
好痛……
沈玉濯极尽蜷缩在一起,将所有痛苦的喘息藏起来,汗水淌进眼睛里,刺激眼球酸涩又混合着泪水涌出。
他死死咬着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陆长明还站在他身边,“你就不想跟他道歉吗,你骗了他那么久。”
沈玉濯整个人都在发着抖,他痛得近乎脱力,脸颊上毫无血色。他要是这个状态说话,荆衡会察觉到的。
终于过了不知道多久,身体的剧痛缓和下来,他靠着吊在手上的绳子才没有倒在地上,手腕的皮肤早就被磨破了皮,星星点点的渗着血。
陆长明已经挂断了电话,“真是不好意思,给你吃了十天的药量。不过疼成这样都一声不吭,我相信你是真的喜欢他了。”
沈玉濯说话声音没力气,飘在半空中,脸颊泛白,依稀能看到泪痕,但眼神没有一点示弱,“我有个问题……”
“你说。”
“你为什么姓陆呢。”
陆长明没有立刻回答。
沈玉濯自言自语似的说,“身为荆家的人却姓陆,很有趣啊,还是说,你根本不是荆家人……”
反正陆长明不让他好受,就算死了沈玉濯得让他也难受一下。
“你都这么大年纪了,想改个姓氏应该不难吧,是不想改,还是荆家不让你改……”沈玉濯话语也带着隐隐的恶意,像是无形的刺。
陆长明的脸背着光,完全处在黑暗中,“据我所知,沈振峰夫妻也不想要你这个儿子。”
沈玉濯嘴角翘起来,眼珠显得格外的黑,“我当然知道啊,而且我也不想让他们当我父母,至于你……我就不知道了。”
“你这张嘴,毒哑了才好。”陆长明俯下身来,抬手去解绑在门框上的绳子,扯着他拽了起来。
沈玉濯早就没了力气,几乎是被他拖出去的,又被塞进了车里。
陆长明这次车开得很快,车身摇晃颠簸,白灯照亮前面的路,是向上倾斜的,一道一直在上坡的路。
陆长明突然说,“我是荆衡死去奶奶的私生子。”听不出什么情绪。
“噢。”沈玉濯应了一声,“怪不得认不清自己的身份。”
手腕上绳子稍微松了一点,他用力挣动,两只手拧到一侧碰到了衣服口袋,他用手指伸进去,没什么东西,却摸到了触感像是塑料的纸片。
沈玉濯顿了顿,回忆这是什么,在手中搓磨了一下,很熟悉。
是,糖纸。
昨天早上荆衡给他的糖,他吃了把糖纸随手放进衣兜里。
沈玉濯犹豫了片刻,在把它扔在这里有亿分之一的可能成为寻找他的线索和留在自己身上之间果断选择了后者。
糖纸又被好好地放进衣兜里,他把两只手放到另一边,什么也没有。
这下是真死定了。
沈玉濯望向前方,车一直在向上开着,直到外面两侧树木变得越来越低矮,最后消失不见,只剩满眼的灌木和荒草后,陆长明停了下来。
他下车打开后座车门,沈玉濯用警惕的目光看着他。
他在背后摸索着开了另一边的门,跳下去后差点扑在地上,陆长明快步绕过来,向着他逼近,沈玉濯只能往上方退去。
他现在根本就跑不动,迟早会被陆长明抓住。
“我本来想留你几天的命,但现在觉得没必要了。”陆长明的声音飘荡过来,除此之外就是脚踩在干草上的沙沙声。
“那我是不是还要对你感恩戴德啊。”沈玉濯说。
车灯还亮着,距离他们越来越远,但冷白的光仍旧很刺眼。
“我死了,做鬼也不会放过你。”这是一座山崖,沈玉濯发现了,而且他即将站在山崖边缘。
从这里掉下去,死无全尸。
陆长明抬了抬手,示意请他自便。
虽然沈玉濯这么说,但他是不想死的,没有人想死,更何况他的生活已经往好的地方发展,他喜欢荆衡,荆衡也喜欢他,这是以前的他不敢想象的。
“给他打个电话吧。”沈玉濯望着陆长明,并不闪躲,像是全然没有了希望。
人之将死,有什么愿望尽量满足一下。陆长明随他的意拿出手机,他余光注意到沈玉濯慢慢走近,以为他是想跟荆衡说话,没有在意。
而此时的沈玉濯,盯着陆长明的手,眼睛黑得要滴出墨来,他突然俯身张口,死死咬住陆长明的拇指,用的就是将它咬断的力气。
陆长明低吼一声,掐住沈玉濯的脖子推搡他,手机掉落,但他还是不松口,尖牙深深地扎进肉里,直到他肺部氧气被耗空,眼冒金星没了劲,还是死死扯着他拇指上断掉的骨头和拉扯的皮肉,满嘴鲜血犹如恶鬼。
“放开!”陆长明表情狰狞地将他推到山崖侧面,沈玉濯一只脚悬空,陆长明用力推他,他便借着自己的重力把他拇指彻底扯断,转头吐掉断指,自己也坠落下去。
山崖上一阵风吹过,只剩下陆长明痛苦的低喘和嘶吼声,他手指断裂处的血不要命的往外流,他用衣服裹住止血,疼得脸色泛白额头冒汗。
他又低头往山崖看了一眼,底下什么动静,什么声音也没有。
手机在地上幽幽亮着光,还停留在通讯录界面。十指连心,陆长明忍着牵动心脏的坠痛捡起来,回到车里,掉头离开。
…
时隔两天,荆衡什么消息也没收到,陆长明不接电话了,警察那边循着监控查到他离开的方向,但也只有一小部分,因为他后面走的都是土路村路,没有监控,手机用了什么手段屏蔽了信号,在他不接电话后就完全没了踪迹。
排查的难度太大,而且一路跨越了多个地区,需要和其他地方的警力配合。
沈青烟是帮凶,警察过来调查时宋容心才得知这件事,看着沈青烟怯怯嚅嚅地说自己不知道,宋容心皱了皱眉,“是不是搞错了呀,青烟怎么会做这种事呢。”
警察瞥了他一眼,“学校还有沿路的监控都拍到了,他纠缠着把受害人带走,后来受害人就消失了。”
“那沈玉濯现在还没回来是……”
“根据绑匪那边的两次通话情况,他很可能有生命危险。”
宋容心眼皮坠了坠,没说什么,待警察走后,他问沈青烟,“青烟,你是想做什么啊?就因为那个姓陆的,你就做这种事,你会被当成共犯的。”
“我只是想帮陆先生。”他小声说。
宋容心大脑一团乱麻,“你究竟懂不懂是非对错,你怎么和沈玉濯一个德行,不对……他是知道自己是错的,但你不知道。”
“章茹是怎么教你的,把你一个好好的孩子养着这样。”
沈青烟掉下眼泪来,“妈妈,你不要这么说,只有陆先生他不会嫌弃我……”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难道我们嫌弃你了吗?我对你还不够好吗?”宋容心拧起眉头。
“如果沈玉濯真的出事了怎么办,你被当成杀人犯抓起来要我怎么办,现在家里只剩下你跟我两个人,要是你也不在,我还活着干什么!”
接着不论她说什么,沈青烟都是一边哭着一边使劲的摇头,“不是,不是这样的,妈妈对不起……”
第五天,一切都音讯全无,平静得让人感到害怕。
韩兆先找到荆衡家里,拍着桌子指向荆衡,“你们荆家怎么回事啊,陆长明跟沈玉濯有什么仇什么怨要绑架他,他遇上你们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荆衡从开始到现在都没有放松过,每天都想着电话对面沈玉濯痛苦的声音,即使那天沈玉濯后来没有说话,但还能依稀捕捉到他的声息。
他状态很糟糕,每当想到这他就心如刀绞。至于他说的是不是真心喜欢,他相信那不是他本意,他们相处时对方的状态是骗不了人的。
这就意味着沈玉濯的情况只会更危险。他不能在陆长明面前说出真话。
手机屏幕亮起,警察说,抓到陆长明了。
荆衡迅速向门外走去,韩兆先见状连忙跟上。
警察是在隔壁城市找到他的,起因是他在一家医院用自己的身份登记,被当地警察发现通知了他们。
据说他的拇指断了,伤口骇人,虽然不再流血,但不及时处理会发脓生疮,整只手截肢都有可能。
而且他是从与离开完全不同的方向回来的,估计是故意绕了很多的弯,进入市区就直接去了医院,车也没换,看着像根本没想掩盖自己。
一路上荆衡都在想着,沈玉濯呢,为什么没有提起沈玉濯,陆长明回来了为什么他没有回来。
一到公安局里看见若无其事的陆长明,他脑海中已经失去了理智,上前将陆长明打倒在地上,抵着他的咽喉,双眼通红,“他人呢?他人在哪!”
周围警务连忙拦下他,陆长明嘴角笑着,神情也已接近疯狂,“他死了,我亲手把他埋进土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