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念

    秋雪,像个小女孩的名字。

    秀英替他挣扎了很多次,企图给他换一个男生点的名字。

    但秋雪本人却不在意。

    他就像刚从天上落下的小神仙,对外界的一切是无法分辨的,所有东西都可以接受。

    唯独有一点,就是秀英向他传达,“奶奶说,你千万不能跟陌生人说话。”

    这嘱咐很严肃认真,是秋华细细考虑过的,秀英没在意,但是她身为一个成年人不能忽视。

    她们在山下发现秋雪时,他手上的绳子一定是别人绑的,嘴上还有血,但是她后来观察过了,他嘴巴里没有伤,那就说明这血也是别人的。

    浑身大大小小的伤暂且不提,光这两点就够人起疑了,他是经历过多么可怕的事,才会弄成这副样子。

    他是被人害的。

    虽然他现在住在这里,她们可以收留保护他,但难保不会出现意外,要是害他的人找过来,他还是会有危险。

    所以就只能这么对他说,尽量避免出现意外的可能。

    秋雪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他胆子很小,刚开始不敢出屋子,夜里时常能听到他在梦中哭泣,慢慢地他会跟秋华出去,只敢随着她,小心地望向远处的山和天空。再然后他会跟秀英一起到山里采些吃的,顺便带上柴火。

    这是一处避世的村落,说是村落,总共也就十来户人家,还都是老人和孩子,年轻人都出去闯荡了。

    有大爷阿婆瞧见秋雪,会稀奇地哎一声,接着问,“小伙子你是过来旅游的吗?”

    就这么几户人家,谁都跟谁认识,突然冒出个生面孔,大家都好奇得很,然后秋雪后退几步,目光含怯地摇摇头,“我不能跟陌生人说话。”

    大爷阿婆哈哈笑起来,“怎么跟小傻子一样……”

    秋雪更怕了,默默离他们远了点,一个人做自己的事。

    辽阔无边的山林,高远无法的触及的天空,他的身影是那么渺小,小到,根本无法被看到。

    秀英发现他会写很多字,最先是用烧黑了的木棍写在地上,字很漂亮,他写山,写雪,写秋,接着他便写一些词语,句子。

    我是秋雪。

    秋华是奶奶。

    秋秀英是妹妹。

    空山不见人。

    风雪夜归人。

    秀英一字字念出来,很有兴趣地问他,“这都是你想的吗?”

    秋雪摇摇头,“不是我,是很久以前的诗人。”

    “你还知道很久以前的事?”失忆了不应该什么都不记得吗。

    秋雪被她问的不自信了,“我也不知道……”

    秀英也不是很在意,“你教教我吧,你还记得什么?”她说着,示意秋雪跟她过来,她从一个小匣子里拿出一个花花绿绿的布包,里面是几支没有用过的铅笔。她用小刀削去一小块,露出里面的铅,又翻出几张泛黄的报纸,夹着一本横格本子。

    “这可是我小时候爸爸带给我的,可惜我不会写几个字。”她遗憾地说完,郑重地递给秋雪,“你还记得什么,都可以写下来。”

    秋雪被她庄严地架势唬住,觉得自己有了什么很重要的使命感,接过纸笔,抬手又不知道自己该写点什么。停了好半晌,在秀英期待的目光中,他只能看到什么写什么。

    纸、笔、报纸上的一些文字、房屋、被子、枕头、橱柜、水壶、锅碗、夕阳……

    秀英倒是看得津津有味,一边看一边问这俩个字对应什么东西,等到秋华回家,看到的就是两个人一副认认真真,埋头苦学的样子。

    秀英听到声音抬头,很高兴地大声嚷嚷,“奶奶我认识字啦!你看这个是柴,一个‘此’一个‘木’,这个是炉子,一个‘火’一个‘户’……”

    秋华笑了笑,却注意到秋雪望着自己的手,神情有些低落失神。

    秋华从村里会木匠活的李师傅那用鸡蛋换了几张木板和一张简易的床。三人把另一侧用来放杂物的屋子收拾了收拾,把他们住的那间的柜子清出来搬过去,这样空间就变大了许多。

    他们把床搬进来,铺上几层棉花毯子,用木板围起来做成一个简单的隔断,这样既暖和,又给了秋雪个人的空间。

    正值年末,仅剩的几户人家也要装扮得喜气洋洋的,秋华挂上自己编织的红灯笼挂在门边,屋子里里外外都打扫干净。

    秀英拿了秋华做的新衣服高兴得到处跑,秋雪也笑了,便见秋华又拿出一件干净新毛衣出来,放在他手上。

    秋雪很惊喜,不敢相信地问她,“谢谢……这是给我的吗?”

    秋华点点头,秋雪仔细地端详着毛衣,不是花花绿绿的,而是素净的浅蓝色,料子很柔软,摸着像是被包裹在云里,他眼睛亮亮的,对秋华道,“奶奶谢谢你,我很喜欢。”

    秋华目光很温和。

    他之前穿的都是秀英爸爸以前的衣服,虽然有些大和旧,但穿得很舒服,秋雪一点也不嫌弃,只是他穿来的那身衣服就紧紧放在枕边,秀英有时会看到他抚摸着衣服出神。

    秀英好奇地问他衣服口袋里那片粉色的东西是什么,没等到秋雪的回答,就看到他攥着口袋,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秋雪也不知道,正因为他不知道,才会觉得是那么的难过,一看到一想到就难过。久而久之,秀英也不敢问他了。

    秋雪慢慢地适应了这里的生活,与世无争,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身体也逐渐调养了回来,会和秀英一起玩幼稚的儿童游戏,也会追着村子里的小狗满地跑。横格纸上写了满满的漂亮的字。

    他就像一直生活在这里的孩子,纯洁如雪。

    东去春来,时间过得飞快,一晃四年过去,山和天空永远没有变化,秋雪也没有,秀英却长成一个大姑娘了。

    春夏之交,正是万物蓬勃生长的时候,被冰冻的小溪重新涌流,顽皮的小孩穿着跨栏背心在溪边玩水,还跑到下游的河里摸鱼。

    “气死我了!”秀英怒气冲冲地跑回院子,她个子长高了不少,穿着一件薄薄的连衣裙,看见院子里挑了水回来的秋雪,很不高兴地说,“秋鹏居然说你不是我们家的人!”

    穿着厚毛衣的秋雪给院子里用栅栏围起来的小鸡添食,他望向她的裙子,很真诚地问她,“你不冷吗。”

    “我不冷!”秀英更是气不打一出来,“你说你到底是不是我家的。”

    秋雪乖乖点头,“是。”

    “那你会不会离开我们!”

    “我……”秋雪一停顿,秀英好想抓住了他的把柄,瞪大眼睛,“你难不成还真想离开我们!”

    秋雪急忙摇头,试图说些什么,这时秋华从屋子里走出来,对秀英手语:你去里面把衣服换好。

    秀英盯了一眼秋雪,不情不愿地进屋去了。

    秋华对秋雪道:你去山上采些草药过来。

    “好。”五年过去,秋雪也能把手语看个七七八八,他背起筐子往山边走去。

    秋华回到屋子,看向一脸不高兴的秀英:你别为难他,他早晚是会离开的。

    他们都看得出来,秋雪虽然平时挺开心,但这种开心只是一时的,笑过就过去了,他有多想念那些忘记的人和事物,她们也都看在眼里。

    这些年他不说每天晚上,少说一周也得哭一次。

    他不属于这里,她们都知道。

    “奶奶,可是他现在这个样子,他能认出以前认识的人,找到他的家吗。”秀英还是没忍住说了出来,“我们可以保护他一辈子的。”

    秋华摇摇头:很多事情我们不能强求的。

    秋雪一步一步迈向大山,一直以来他都对一个方向有些抗拒,他不知道为什么,像是那里有比野兽还可怕的东西。

    但是今天,他想去那个方向看看。

    惴惴不安地靠近,弯下腰去采草药,他发现这里也没有可怕的东西,和其他方向的山里没什么区别。

    透过层层荫蔽的枝叶,他看到头顶上那片斜着突出来的山崖。

    那里好高,他不敢再看,低头看到山坡下方有草药,他俯身去够,即将碰到时,视线余光里,底下那片冒出头来的野草中,有个颜色不同的东西。

    浅黄色的,有些泛白,堆叠起来,那是,绳子。

    眼前浮现一些画面,挣扎着被磨破的手腕、痛到极致的哭泣、挂在坚硬的树枝上,被硬生生划破的手臂……

    手像是被烫到,他猛地缩了回来,仓惶之中起身,却脚下一软从坡上摔了下去,脚踝扭了异常的疼,恰好又掉在那团绳子跟前。

    秋雪像是遇到了吃人的毒蛇,连滚带爬地躲到一边,直到看不见那条绳子,他蜷缩起来抱着自己,脚踝火辣辣的,眼泪又落下来。

    他好害怕,那些画面是什么,是他的记忆吗,他很抗拒,仿佛那是造成他所有痛苦的根源。

    秋华和秀英没等到人回来,便到山里去找,“秋雪,秋雪……”没人应答,只能不断地寻找,终于在角落里看见他缩成一团,身上头上沾了草叶子和尘土,颤颤巍巍的也听不到人喊他。

    “秋雪!”秀英连忙上前,扶着他起来,就见他走路一瘸一拐的,红着眼说,“我脚好像崴了……”

    “你怎么这么笨!”秀英又心疼又无奈地责怪了他一句,秋华走过来,两人搀扶着他一起回去。

    扶坐到床上,裤腿底下的脚踝肿得厉害,动都动不了,这时候只能冰敷歇着,慢慢缓解,但看秋雪疼得脸都白了,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

    秋华对秀英说:你让秋鹏骑车带你去镇上买些药。

    秀英不情愿,“我不想跟秋鹏一起去。”

    秋华拍拍她的手臂:骑车快一点,不然他会越来越严重的。

    秀英看着秋雪没了血色的脸,只得答应,带上秋华给的钱去找秋鹏了。

    秋鹏是村里一个跟她年纪差不多的男孩,长得黑黑的,不胖也不瘦,看着很朴实,其实嘴很贫。

    他家里有一辆电车,是他爸从外地买回给他的,有个小篷子,还能换电瓶。

    从村里骑到镇上得三四个小时,所以秋华还多给了她点钱让她跟秋鹏一起吃午饭。

    路上,秀英不停催促他,“你快点行不行。”

    秋鹏回答,“着什么急,肯定能给你送到就是了。”

    “我能不着急吗,秋雪都伤成那样了。”

    “呦呦秋雪秋雪……不知道的以为是你妹妹呢。”

    “就叫秋雪怎么了!”秀英怒目。

    “一听就不是人家的名儿,你看那家伙娇生惯养细皮嫩肉的,你非把人留在这,这回受伤了吧。”秋鹏嘲讽道。

    “用你管!你都不知道他刚来的时候什么样……”秋秀英说完抱着胳膊扭过头不理他了。

    “什么样啊?”秋鹏不屑地哼道。

    坐得屁股都麻了,这才到了镇上,往药店走的时候,秋鹏盯着一个地方,用手肘扒拉秀英,“你看你看……”

    “啧,别动我。”秀英打走他,表情不善地看过去,只见一辆与小镇格格不入的黑色车停在路边。

    车窗降下一半,里面若隐若现男人深沉的眼睛,昏暗光线下锐利的轮廓,烟雾缭绕,修长劲瘦的手指间夹着一支烟,垂在车窗上零星烟灰掉落。

    “嘿!别看了。”秋鹏把秀英的魂喊回来,他车已经停在药店门口,“买药去了!”

    “你叫什么,这不就下来了吗。”两人下了车,不经意地回头又瞅了一眼,秀英好奇道,“这是什么人呐?”

    “那谁知道。”秋鹏突发奇想,“是不是投资商看我们这里山清水秀,过来考察开发旅游区的,我们就发财了。”

    秀英上下瞥他一眼,“你还知道这个。”

    “那当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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