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雪脚踝疼得下不了床,等秀英他们去买药的时候,秋华一直在换凉水给他冰敷消肿,慢慢地疼痛稍微缓解下来。
两人吃过午饭,秋雪睡着了,他怕冷,秋华还是给他盖上厚被子,他眼睛又哭红了,好像有流不完泪。
秋华洗碗收拾屋子,给院里种的菜松土浇水,又看了看秋雪的情况,午睡了一会儿醒来,刚好秋雪也醒了。
她又给换了一次毛巾,到堂屋里刚把盆子放满水,准备洗一些衣服,就听见院子里小鸡哗啦啦的声音,她转头一看,一个身高腿长,与这里不太相称的年轻男人走过来,拿着照片问她见没见过里面的人。
秋雪其实醒了有一会儿了,但是他安安静静的,拿起一旁看过许多次,快要背下来的报纸,试图转移脚踝疼的注意力。
看了两行他突然心脏抽痛一下,这时听到走进屋子里的脚步声,因为有隔断挡着他看不见,但他能听出来,这脚步声和秋华、秀英的都不同。
不是他们。
可他又想不出村子里谁会进来,而且秋华为什么没有一起,他想着便有些害怕,坐起来靠在床头,望向隔断末端的空处,一眨不眨地看着。
当那人身影容貌映入眼中,秋雪什么都看不到了,眼睛里毫无预兆的,直直地坠下眼泪来。
他听到那人说,“我终于找到你了。”像是一声很久很久的叹息。
秋雪很艰难地呼吸着,攥紧了手里的报纸,一边掉着眼泪一边往后缩,“我,我不能和陌生人讲话……”
那人向他走来,轻轻地问他,“谁是陌生人。”
秋雪心脏难受得很,他退无可退,眼角脸颊湿得一塌糊涂,他看着男人坐在他身边,灼烫的手抚摸他的脸,靠近过来吻了他一下,又看着他的眼睛低声问,“谁是陌生人。”
秋雪眼里满是泪水,他那么委屈,难过得哭出声音来,男人又吻住他,这次异常的深入,舔舐他嘴巴里每一处地方,强势却温柔得让人沦陷。
荆衡不断地安抚着他,手指抹掉他的眼泪,亲吻他,让他慢慢恢复安全感。
手里的报纸被松开,秋雪无法自控地抬手抓住身前的男人,他没有丝毫排斥的感觉,分明他没有一点对方的记忆,但他是那么的熟悉,极尽亲密,他想要依靠,想要紧紧抓住,将自己的一切胆怯、恐惧和无助毫无保留地展现给对方。
“秋雪有人来找你了!秋雪……秋雪你没事——”秀英由远及近的声音在看到屋里的景象时戛然而止,她骤然睁大了眼睛,嘴巴也张得老大。
“你这个小姑娘怎么听不懂话呢,我荆哥是来找——”同样的情形出现在任睿明的身上,他甚至惊讶出了声,“哇靠……”
可惜还没惊叹完,两个人齐齐被拽了出去。
院子里,四个人八目相对,各有各的茫然。
秀英还没挣扎过神来,从出来就一直自己琢磨,“不是,他怎么……”
任睿明挤眉弄眼地对着唐义,“你刚才是不是没看见,咱俩再去悄悄看一眼……”
唐义瞥了他一眼,“你有病?要看自己晚上拿手机去看。”
“哎呀你这个人真是,没意思……”
只有秋鹏很懵逼,手里提着药左看右看,回过神来问他们,“你们说什么呢,里面怎么了?为什么都站在外面?”
没人理他,他先是戳了戳秀英,被扒拉开又去问任睿明和唐义,任睿明倒是一脸坏笑要跟他说点什么,被唐义很及时地糊上了嘴。
秋华在边上如常地洗衣服,她已经到了花甲之年了,对年轻人的事无心也无力在意,她已经给了秋雪她力所能及的帮助了,剩下的,还是得看他自己。
秋雪抓着荆衡不放,靠在他身上,脊背都在颤抖,荆衡抚摸着他的后颈和背,在他稍微平复些后问他,“你忘记我了。”
秋雪啜泣不止,用力摇头,“我不知道……”
“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家……在哪里。”秋雪所有的记忆都是在这间小屋里开始的,他想不出除了这儿他还有别的家。
“和我在一起,就是家。”
把另一个人当作自己人生最重要,最不可剥夺的一部分,是非常愚蠢的一件事。
但是秋雪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他本就应该和这个人在一起,不管他说的是真是假,秋雪已经从心底里相信了。
他点点头,眼眶终于不再落下泪来。
“脚踝又受伤了。”荆衡问他,想去看看他的伤,秋雪很抗拒地拉着他不放。
荆衡安慰他,“我不走,我就在这里。”
秋雪这才慢慢放开手,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毛巾下的脚踝还是肿着的,和上一次还是同一只脚,要是不恢复好只怕落下病根。
荆衡拿手机给唐义发了个消息,外面唐义看到,任睿明也扒着他胳膊看过来。
荆哥:把他们买的药拿进来。
任睿明一下窜得比猴还快,找到坐在木头桩子上的秋鹏,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时扯过手里的药,“谢谢了啊。”一溜烟地进屋了。
唐义啧了一声,赶紧走进去。
任睿明从隔断边先探出一个头来,嘿嘿道,“荆哥,药拿过来了。”
荆衡没有意外,伸手接过来。
任睿明一看没让他走,又不经意地往里面挪了两步,自以为充满友好的对望向他的秋雪小幅度地挥了挥手。
秋雪往后缩了一下,看起来像是怕他。
唐义一进来就看见任睿明对着人家傻乐,还把人给吓着了,他把任睿明手拍下去,“你别在这凑热闹了。”
任睿明撇嘴,“反正以后都要认识的,先打个招呼嘛。”
荆衡给秋雪的脚踝抹药,看向他介绍道,“我的两个朋友,唐义和任睿明。”
“是我是我,任睿明是我,这个老学究是唐义。”任睿明很积极地认下来,又被唐义飞了一记眼刀。
他们这么一闹,秋雪也没那么紧张了,眼睛明亮,对着他们点点头。
“荆哥,我们就先出去了,你有事再叫我们。”唐义把任睿明拎出去,两人又到了院子里。
任睿明不想走,遗憾地质问他,“哎哎……怎么不多待一会儿呢,没看见沈哥都跟我们熟起来了。”
“熟什么了,你不觉得自己像个三百瓦的电灯泡吗?他们五年没见肯定有很多话要说,你先给他们点单独相处的空间,以后有的是机会跟你熟。”
任睿明很稀奇地打量他,“呦,你还懂的不少嘛。”
唐义不理他走到一边坐下,任睿明也追过去,琢磨着奇怪道,“不过我怎么听说沈哥以前不是这样的,他不是很……狂放不羁吗?怎么刚才看着还挺乖的。”
挑了半天形容词,挑出一个狂放不羁。
唐义也有些奇怪,沈玉濯的样子和他们听来的,甚至是跟照片上都大相径庭,哪里有问题。
秀英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垂头丧气的像是游魂,“因为他失忆了。”
任睿明吓了一跳,愣神过后反应过来,惊讶地重复,“失忆!”
“你小点声。”唐义制止他。
任睿明连忙捂住嘴,眼睛使劲转着,拉着秀英也一起坐下,“你再仔细说说。”
“就是失忆了,他什么也不记得,连自己是谁都忘了。”秀英情绪低落地回答。
“这么严重,那,那刚才亲的那么……”任睿明脸皱着,两只手来回比划,示意程度之激烈。
“我也没想到。”秀英内心很崩溃,“他都不知道自己是谁,就这么快地接受那个男人,他就不怕被骗吗。”
“这点你绝对放心。”任睿明捶捶胸口,“我跟你保证荆哥对他绝对真心的,你都不知道他这五年怎么过来的,不是在找他,就是在找他的路上。”
“真的吗……”秀英眼含期望,接着又苦笑,“不过秋雪肯定也很想他,我们刚救下他的时候,他昏迷着一边哭一边念叨什么‘jing’,我一直不懂,现在看来,原来是他的名字。”
“天呐这也太惨了吧,多苦命的一对有情人啊……”任睿明试图埋在唐义肩上,被人摁着额头推开。
唐义问秀英,“他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我和奶奶从那边的山脚下发现了他,当时他已经快死了。”
两人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那上方是一座很高的山崖,两人对视一眼,明白了这件事的严重性。
但凡秀英他们没有捡到沈玉濯,那他就彻底和大自然融为一体了。
“我们替荆哥感谢你,感谢你们救了他老婆。”任睿明道。
“什么老婆……”秀英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我们救的可是秋雪。”
“好好好秋雪,不过你们怎么给他起这个名啊,我差点以为是小姑娘,要是因为名字错过了怎么办。”
“管得着吗,秋雪好听,你们找不到只能怪自己不用心。”秀英扭过头去,起身和秋华一起把洗衣服的水倒掉。
任睿明正想和唐义回顾一下五年前人尽皆知的那些事,一抬眼看见荆衡从屋子里出来了,两人赶紧走过去,“荆哥,没事吧?”
“他睡着了。”荆衡回答。
秋雪情绪起伏这么大,此时松缓下来,就像被绑了多年的绳子解开,整个人陷入了深度的沉睡当中。
唐义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那小姑娘说,他失忆了。”
“对。”
“那这怎么办,他不记得你,他能跟你回去吗。”
任睿明道,“没关系的,把他带回大医院治疗一下,说不定就恢复记忆了。”
然而荆衡却没有回答,任睿明眨眨眼,“荆哥,你不会就让他这样下去,只知道自己是秋雪吧。”
荆衡沉默了一下,目光深远,“他恢不恢复记忆都好,只要身体健康就够了。”
他忘掉以前的事,也不一定是坏处,可能他自己也不想记得。
“啊……”任睿明很遗憾,“那你们共同的回忆……”
唐义制止他,“顺其自然吧。”他们的事让他们自己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