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师

    冯锦行,李妙清不会忘记这个名字。

    他是在定南市念的高中,一方面是定南市的教育资源要好些,另一方面是,他想从岗金市逃离出来,和他的父亲一样,用忙碌的生活冲淡过去的遗憾。在定南市认识他的人并不多,李妙清可以过上所有普通高中生的生活。父亲曾提议叫他去上国际高中,之后就直接去留学。李妙清拒绝了,他说他想念念看。

    A省是人口大省,升学的压力自然不小,哪怕是在定南一中学生们也无法过着悠游自在的日子,但那段为学习而奋斗的日子,几乎是李妙清人生中最几个幸福的时刻之一。这绕不开他的数学老师,也就是他当时的班主任,冯锦行。

    冯锦行,他和所有中年数学男老师一样穿一件雷打不动的深蓝色条纹T恤衫,腰带上挂着一串钥匙,声音响亮,左右手可以同时画不同的图形。他一贯崇尚自由,班级管理并不严格,只是决不允许早恋。由于冯锦行格外擅长识别小情侣,因此在定南一中的地下情侣们口中近乎恶魔。至于教学上,他从不批评人,只是爱叫人到办公室去。李妙清自然逃不过也在此列,冯锦行拿着他的卷子翻看,李妙清紧张得心怦怦直跳。

    “做得还好,但我觉得你可以做得更好。”

    冯锦行把卷子还给他。李妙清看了看错题:“冯老师,我真的不会。”

    “慢慢做就会了。”冯锦行吸溜了一口双层玻璃保温杯里的茶叶水,“还不会就来问我,除了上课你什么时候来都行。”

    “真的吗,老师?”

    “这还能有假?随时恭候。”

    这是李妙清第一次被人鼓励,第一次被人等待。

    那之后他学的很努力,报考志愿的那一天李妙清去咨询冯锦行要不要去国外念书。冯锦行沉吟了一会:“还是国内吧,等你想读研究生的时候再考虑国外的大学,你看如何?”

    李妙清答应下来,刚要出去就见冯锦行递来了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国内大学的名称、编号和专业:“老师早给你选好了,你看看有没有想去的?”

    冯锦行摘下自己的眼镜擦了擦:“去国外,那太远了。不知道你爸爸怎么放心。”

    “您认识我爸爸?”

    “怎么会不认识。我带你第一天就有人告诉我你是李盛的儿子,不过我没太放在心上,我也是我爸爸的儿子嘛。”冯锦行被自己的玩笑话逗笑了,“我本来以为你是个纨绔子弟,但我看你第一眼就知道你是个不错的小孩。我看得不错吧?”

    李妙清上了大学后也常常去看望冯锦行,直到李妙清在国外念留学生,他们之间的联系才慢慢变淡。对于李妙清来说,冯锦行是恩师,是世界上唯一一个真正关心他的人。他不敢相信冼夜的话,也不愿去相信。他没再和冼夜搭话,脑子里一片空白。

    /

    “你看什么呢?”

    冼夜不满地在李妙清脸前打了两个响指。李妙清回过神来,原来已经到了冼夜家,她一脱外套塞进李妙清手里:“拿去洗。”

    冼夜一边把其他衣服脱掉一边用英语和女佣说话。李妙清发现此时家里的佣人相比早上出门时似乎少了几个,他第一次能够仔细观察冼夜的家:大概是三层,向阳处打通,南阳台是三面巨大的玻璃落地窗,窗帘紧闭,楼顶垂下来几盏郁金香型的玻璃吊灯。整体的颜色都以黑白两色为主,比起人住的地方,更像是家具城的样板间,了无生气。

    冼夜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李妙清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个家里没有电梯。

    冼夜换好睡衣,把衣服从二楼扔下来:“你要学会给我洗衣服。以后佣人会越来越少,你得学得快一点。”

    李妙清默不作声,和佣人交谈学习,但脑子里仍是一片空白。他仍睡在昨晚的客房,只是这次他没有睡着,直到太阳升起。

    冯锦行作为嫌疑人已经被监视起来,但是由于吕起迟迟未向他提起诉讼,冯锦行本人也非常配合调查工作,所以仅仅采取了监视居住。为了防止他破坏证据,公安局封锁了他的住所,只让他在指定的酒店居住。等冼夜和李妙清赶到冯锦行所在的酒店时,迎面遇见一个身穿制服的身影。

    “闻队。”

    冼夜先打了招呼,男人闻声一点头。在李妙清看来,男人身材高大,比李妙清还要高一头,体格健硕,穿着制服像是一团庞大的黑影,身上散发着近似于橡木的味道,两条浓眉底下眼睛大而有神,鼻子直,嘴唇稍厚双唇紧闭,显得严肃沉稳。走起路来很快,显出一身的力气,他的头发乱糟糟的,但这并不会影响人们对这个人可靠的第一印象。他从各方面来说都是冼夜的反面。男人倒没先和冼夜寒暄,上来握住李妙清的手:“我们一定会帮助你找到你父亲。”

    李妙清不禁感到有点莫名其妙,但男人的手很热,粗糙有力,使他一时不好松手。冼夜挤到他们两个中间,紧贴着他们两个,头抵在男人的胸口上:“他招了吗?”

    “说的不多,等出了笔录你自己去看。”

    男人这才松开李妙清的手,把手伸向冼夜的头,似乎是想摸摸她的脑袋,冼夜往旁边一闪,男人也不尴尬,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你们先去看吧。我有点恶心,出去抽根烟。”

    男人走后,冼夜和李妙清介绍说,那是刑警支队的闻立人。“傻大个儿,”冼夜没什么好气,“比咱们两个都小,他升的倒快。”

    “你讨厌他吗?”

    “有点,主要是因为我不愿意和抽烟的人说话。”

    李妙清默默确认冼夜对气味确实比较在意。

    推门进去,一旁的民警和冼夜打了个招呼,没有离开,不一会儿闻立人也进来了,轻轻把门带上。

    “小李,你坐吧。”

    冯锦行老了一点,仍然像当班主任那时招呼李妙清坐下,坐在放在床前的两张供访客使用的椅子上,李妙清仍然无法把他和一个卑鄙的罪犯联系在一起。冯锦行脸上毫无波澜,但在看到冼夜的时候,他脸上忽然浮起厌恶的神色。

    “这位是?”

    冼夜揽住李妙清的胳膊,拿手掐了一下他:“女朋友,也是助理。”

    李妙清心下神会,缓缓开口:“我研究生读了法学。您……是我第一个案子,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冯老师?”

    冯锦行的神情一时有些复杂,他笑了一下立刻又变得严肃,流露出厌恶的神情但随即又恢复成和蔼可亲的样子,他的脸好像穿着人皮的妖怪兜不住,即将剥落的伪装。冯锦行腾地站起来,伸出两只手朝李妙清扑上去,冼夜当即把李妙清从椅子上推了下去,闻立人三步并作两步跨过李妙清,把冯锦行摁倒在地,膝盖压住冯锦行的肩膀,伸手去拽后腰上的手铐。冯锦行张口转头要咬,一旁的民警紧跟上前摁住他的脑后,把酒店的毛巾塞进他口中,此时闻立人已给他铐上手铐,两警察仍然死死地摁住冯锦行。

    “想袭警啊你。”

    闻立人骂了一声,对酒店里安装好的警用摄像头打了个手势,把冯锦行扔在地上。一旁的民警此时已在记录版上奋笔疾书起来,闻立人指指他,和冼夜介绍:“我同事怀英,钟怀英。”

    钟怀英闻言敬了个礼,他长得很不符合人们对于传统男警察的印象,顶着一头夸张的卷发,举止有些轻浮,更像一个临时被抓来顶班的说唱歌手,眼睛圆润而睫毛长。也许是注意到冼夜盯着自己,钟怀英头也不抬地解释道:“特招,少民,天然卷。”

    “你们给他做过体检吗?”冼夜问。

    “做了简单的。”

    李妙清从地上捡起自己摔落的眼镜,爬起来又坐回椅子上,看着地上不住挣扎的冯锦行和摁住他的两个警察,他忽然说:“也许他有传染病。”

    冼夜点头:“所以他才打算咬你,闻队。这算重大工作失误吧?”

    闻立人挠挠头,钟怀英把冯锦行揪起来坐好,掏出警棍站在一边。闻立人和冼夜对视一眼,示意钟怀英把冯锦行嘴里的毛巾拿掉。冯锦行立刻朝钟怀英的手咬下去,但钟怀英的警棍早已伸到了他的下巴底下:“这可是通电的。”

    “冯老师,你就快死了吧?”

    李妙清和冯锦行面对面说。

    /

    “当然。”

    冯锦行的脸,又恢复到了和蔼的面貌。

    冼夜笑了一声,她的笑声,总是轻轻的,只有一声:“是你指使吕起霸凌夏莉莉对吧?你发现吕起喜欢夏莉莉,于是恼羞成怒,对吗?”

    “当然。”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李妙清想让自己冷静下来,但他还是没能忍住。

    “因为喜欢呀,李妙清,我也喜欢你呀。”

    冯锦行微笑着,盯着他。

    “你瞧你现在成了什么样子,头发长长了,个子也长高了,还谈了恋爱。除了脸,你都成了一个成年男人,暴殄天物!你怎么能成了这个样子?还没成年的,是最好的,那么娇嫩,那么无知。我喜欢啊,喜欢得心里发痒!”

    冯锦行咳嗽一声,对冼夜说:“你说的不错,可不是我指使的,是吕起自己做的。

    这些小孩子,我教了这么多年书,怎么会不懂?吕起嘛,喜欢夏莉莉,所以他就欺负她,带着别人一块儿欺负她。他指望她向他求助,向他服软。我知道夏莉莉是个好孩子,她根本不放在心上。可是欺负这种事,不是被欺负的人做什么就能改变的。她不理会,吕起一伙人说她孤僻,她结交朋友,又说她谄媚。一来二去,不欺负她的人也会躲着她。我越是奖励吕起,越是夸他优秀,他就越仗着自己的好人缘和好成绩欺负她:他根本没觉得自己在欺负她,别人打骂夏莉莉,他只觉得是夏莉莉自己不肯服软。夏莉莉把吕起的情书给我了,朝我告状,指望我主持公道。小孩子就这么傻,我教了这么多年学,我怎么会看不出来谁欺负谁?我只是懒得管,她还指望我伸张正义。

    不过这倒是我的好机会。我活不长了,我年轻的时候觉得自己有病,现在想明白了,一辈子碌碌无为,难道临死都不能快活快活么?一天面对着这么多小脸,我心里喜欢呀!

    我把吕起叫来,他一看情书就慌了神,我告诉他下不为例,他还以为我是包庇他。他一天天欺负夏莉莉,班里的人对这件事习以为常,谁都来踩她一脚。夏莉莉还以为只要自己考出好成绩,他们就能放过她。她不知道受欺负可以因为一个不值得提及的理由开始,她真的以为自己做错了。

    夏莉莉一跳楼,我就知道机会来了。我叫她回家反省,果然不出几天她就跳了河,我从她桌子里扫出一把钉子和小纸条。我还把吕起叫来,给他看这些东西,告诉他后果是多么的严重。他浑身发抖,一个劲儿地问我怎么办。我给他喝了点东西,他就睡了。

    真是‘春宵一刻值千金’呐。我到死也不会忘记他的。”

    /

    李妙清吐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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